它们钉子般扎在鲜血淋漓的铁青色手臂上,拖出来时像是一串串肠子。
苏真本该乘胜追击。
但他绛宫内的法力已所剩无几。
他未必能将这邪法傍身的老禅师彻底拼死,即便拼死,也会被身后的栊山派捡去便宜。
念头急转,刻不容缓,苏真清啸一声,向另一侧掠去。
“这妖孽要逃!”竺沫厉喝,挥剑斩去。
她手中之剑被苏真随意弹断,还想再拦又被一掌击飞,倒飞出去。
女子簪落发散,狼狈至极,她对着栊山派的其他人斥道:“这妖孽已是强弩之末,现在不追,再无机会!”
栊山派的却被吓破了胆,一时犹豫不前,看得竺沫怒火中烧,恨不得挥剑将他们砍了。
修士们犹豫的间隙,苏真宛若已然掠远,临近朱厌河边,他纵身一跃,只留下一朵雪白浪花,再不见踪影。
湍急的河水破碎。
苏真铁青色的双臂搭在岸上,双脚一蹬,轻而易举地跳到了岸上。
岸边无人。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仰头凝视着白色老君,心中回忆着今天的所有事,虽劫后余生,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怀清禅师虽重伤濒死,可他没能将妖乘经夺走,终究是隐患。
邵晓晓的父亲尚且卧病在床,漩涡还未清除,余月自称不懂医术,她能稳住岳父的病症吗?
还有这副身躯……
这副身躯固然强大,可根本不利于行动,只要有正道高人瞧见,定是二话不说就要斩他,难怪余月不惜压抑功力,也要包个人畜无害的表皮在外头。
他来到岸边,低头凝视着水中的倒影。
像是回到了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当初水中所映的俏丽少女,已被狰狞的恶鬼所代替。
水波流转,时聚时散。
任由水影如何摇晃,也扭曲不回当初的模样。
苏真没时间伤感,一身妖气还在四溢,若有道法高强的修士途经此地,必能嗅到。
他一头扎入后方的密林,穿行数里之后,寻了片荒草丛生的平地,用刀刃与利爪凿出个极深的土穴,遁入其中。
被雨水浸透的厚重土壤是天然的屏障,替他隔绝了妖气。
苏真盘膝打坐,开始吐纳。
若是人类之躯,隔绝了老君的照耀,修行很容易事倍功半,可他现在是妖体,炼气吐纳并不依赖老君,坐在土坑之中,反倒感觉周身轻盈。
随着苏真的打坐,四肢的疼痛与灼热渐渐消散。
身躯降温,灵魂沉落。
不知过了多久。
绛宫再度感到充盈之时,苏真的意识也退出金瞳,浮归水面。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土坑里,认真地打量起这副妖躯。
这些肢体器官各有神通,但他暂时还不确定它们各自的用途。
苏真开始尝试使用它们。
他先将法力凝聚到双臂上。
像有数十万的肌肉与筋条同时绷紧,充实的力量感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撕碎钢铁,他能感觉到,这远远不是这双手臂的极限,若他足够强大,或许能托举山岳。
他再将法力凝聚向心脏。
心脏砰然一跳。
数不清的情愫一涌而上。
其中有点点滴滴的欢乐和悲苦,也有心底最扭曲、最丑恶的念头,它们毫无保留地裸露出来,将怨毒恶念欢情肉欲尽数剖给他看。
苏真连忙扼住法力。
念头顿消,只剩心脏有条不紊地跳着,讥嘲着人类的虚伪。
苏真再将法力集中面颊。
这一次,效果极为明显。
这张平滑柔软的脸好似橡皮泥,随着他的念头开始变幻模样,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变成任何人。
这本该是极强的能力,可它的改变只局限于脸颊,此时此刻,苏真拖着这样一副身躯,无论变成什么样都骗不到人。
最后,他张开了嘴。
口腔里,赫然有两排三角形的鲨齿,他开合了两下,耳腔中回荡起清晰的金属交鸣。
他摸了块石头,擦去泥土放在嘴里,牙齿咬合,岩石宛若糖果,被轻而易举碾碎。
苏真的舌头倒还正常,没有变异。
小巧的舌头和狰狞的巨口格格不入。
苏真正准备离开泥穴。
余月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苏真,你还活着啊,那可真好。”
“你那边呢?邵晓晓的父亲怎么样了?”苏真忙问。
“放心,岳父还活着。”余月说。
“你不是不会医术么?”苏真疑惑地问。
“我是不会呀,所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睡了一觉。都是医生同志的功劳啦,他们虽治不了那种怪症,却可以帮助患者唤起自身意志,与病魔对抗。”余月说。
“没事就好。”
苏真松了口气,未多追究,又问:“那妖乘经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你这副身体……余月,你不打算给我个彻底的解释吗?”
“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任何东西,更何况,我的确不知道那本妖经是什么。”
余月向来自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自我的无知:“《妖乘经》和封家那本《屐曲》一样,这都是近百年才出现的新鲜事物,很邪性,不过你放心,干娘我很有探究欲望,以后一定会把它们都弄清楚的。”
苏真还有疑问,却被余月粗暴打断,她的语气不复往日欢快,透着少有的冷酷无情:“苏真,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苏真预感到了不祥。
无形的巨手从天而降,将他的魂魄拉拽升空。
下一刻,消毒药水的气味再度涌入鼻腔,少女粉嫩的脸蛋出现在面前,双眸尽是血丝,脸上挂满泪痕,仿佛饱经暴雨摧残的小花。
除她之外,还有父亲和其他一些亲戚,他们得知苏真在医院休克,急匆匆地来了。
“我怎么了?”
苏真躺在床上,身上穿着身病号服。
邵晓晓见他转醒,悬着的心终于放心,她一边劝说苏真别乱动,一边给他大概讲了讲刚刚发生的事。
在她父亲心电图恢复之后,苏真很快昏迷了过去,邵晓晓连忙打开病房的门,医生护士们涌了进来两头抢救,手忙脚乱。
余月没骗他,她不仅当场装昏迷,还饱饱地睡了一觉。
他也没时间去纠结余月的所作所为,立刻说:“带我去见你爸爸。”
“苏真,你别心急,医生说我爸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先好好休息……”
“不行!现在就带我去,慢一点都不行!”
所谓的康复只是假象,黑色的肉漩涡还在男人身上蔓延。
经历了这些后,邵晓晓对他极是信任,见他心急如焚,也不敢怠慢分毫。
她搀扶着苏真下场,去往父亲的病房,病房外人群聚拢,还有闻讯前来采访的记者,叽叽喳喳一片嘈杂,两人走进去后,人群莫名地安静了些。
苏真无视了人们异样的眼神,勾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将手伸向男人的额头。
在旁人眼中,这只是简单的按摩。
一个小时之后,苏真抽回了布满汗水的手指,他的腰背酸痛到无法挺直,背部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湿。
之后,在记者的苦苦纠缠下,苏真勉强地进行了一段以胡编乱造为主的采访。
采访结束,邵晓晓要扶他回房间休息,苏真却说想去楼下走走。
她搀扶着少年因精疲力尽而颤颤巍巍的身躯,缓缓走下了楼。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的。
楼下有个花坛,花坛砌着女儿墙,苏真与邵晓晓在花坛边缘坐下。
“晓晓,你爸爸没事了,之后等他醒过来就行。”苏真挤出了虚弱的微笑。
“谢谢你。”
邵晓晓依偎在他的身旁,脸颊的泪水已被风干,从大悲到大喜,女孩心绪之跌宕起落难以言说,他由衷地说:“苏真同学,你真了不起。”
“没什么啦,祖传的医术而已。”苏真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
“是上次传你武术的爷爷传给你的吗?”邵晓晓问。
“是啊,晓晓还记得啊,我可是爷爷唯一的传人了。”苏真微笑。
“嗯……”
邵晓晓抿了抿唇,却没有接话,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好啦,苏真同学,你别再骗我了。”
“骗你?”
苏真愣了一下,说:“怎么骗你了?晓晓别冤枉功臣啊。”
邵晓晓抬起了一直低着的脑袋,清澈的双眸闪着水光,她凝视着苏真,用认真的语气说:
“其实,你用的是类似异能、法术之类的东西吧?虽然我看不到,但我就是这样感觉的,而且,教苏真这些的也不是你爷爷吧,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苏真皱眉。
“嗯,苏真同学,你可能不记得啦,今天之前,你已经给我表白过三次了。”邵晓晓细声细气地说。
“啊?”
苏真心头一震。
邵晓晓看到苏真这般神情,意识到自己所料不差,更放心了些。
女孩粉唇勾起,明眸流盼,娓娓说起之前的事:
“第一次是夏如老师晕倒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在电话里说喜欢我,第二次是运动会之前,你和我打赌,你能不能跑到第一名,如果可以,我就得做你的女朋友,我说,我才不和你赌,你刚刚拆绷带,可不能乱动。第三次就是昨天中午了,同学们都在午休,你突然给我表白。”
苏真一时无言,他完全没想到,余月背着他发起了这么多次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