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破庙庙门,庙外横着一具白猿的尸体,也是一击毙命。
那是二师叔的坐骑,他进庙前照常让坐骑去巡视四周,没想到它先遭了毒手。
紫袍杀手为了安全起见,没有让陆绮在破庙休憩,而是藏在附近的密林里。
苏真一路前行,先是见到了囚禁青毛老妖的铁笼车,青毛老妖闭着眼,嘴里塞了块铁疙瘩,不复往日的阴冷与桀骜,像个子女尽丧的老人。
陆绮华贵的辇车隐蔽在深处,由最后一名紫袍杀手把守。
伤痕累累的无首骏马牵着辇车,百无聊赖地顿蹄,苏真走近时,辇车四角的辟邪之物轻轻碰撞出响声。
“进来吧。”
紫袍杀手冷冷开口,她带着面具,听声音是个女人。
苏真捧着汤药,卷帘而入。
不知施了什么法术,辇车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大,紫袍杀手盘膝而坐,脱壳的长刀置在面前,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后方白玉笼纱的拔步大床上,白裙如雪的女仙静静躺着,面上覆纱,只露出红润艳丽的唇,她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凹凸起伏的仙躯没有一丝泥污尘垢,不像负伤昏死,更像在静心安眠。
一尊千手观音的瓷像置于枕边,隔纱望去,倒像多生了肢足的白蛛。
床榻边,则是另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
短发少女跪在地上,只有左足支撑,身躯轻轻摇晃。
黑色的锁链从梁顶垂落,刺穿了她的肩膀和手腕,她双臂张开着,像是垂死的鸟类,鲜血在她如玉的手腕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纹路。
她是封花,是陆绮的亲传弟子,也是九妙仙宫的黑袍剑首。
背叛并没有令她得到自由,落败后的她囚锁于此,被疼痛与仇恨日夜折磨,这还远不是结束,等回到九妙仙宫后,她的噩梦才会真正开始。
“弟子来给陆绮仙子送药。”
苏真跪在地上,将药碗高高捧起。
“你先喝一口。”女杀手说。
苏真抿了一口,艰难地吞咽了下去,药汤之苦让他全身的肌肉忍不住绷紧。
女杀手见他平安无事,将碗接过,拿至陆绮身边,只见她伸出两截雪白的手指,拨开陆绮柔软的红唇,轻轻探入,从她口中夹出了一枚碧色珠子,珠子中有细长的红纹流动,好似活物。
她将这枚珠子置于浓稠的药汤里,待药汤被珠子吸收了个干净后,女杀手才将它重新塞回陆绮口中。
苏真跪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面容平静,心中思绪万千。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跟着这些人去九妙宫吗?不行,封花知晓他的秘密,她已落入陆绮手中,他的隐秘也迟早泄露,陆绮这个妖女绝不会放过他,他即便不死,也会被送去老匠所打造成兵器,生不如死。
趁乱逃走吗?弟子只剩三名,紫袍杀手也有三名,被时时刻刻盯着,哪有逃跑的机会?
或者……
苏真陡然想起了那个折角的寓言故事。
寓言故事里,披着羊皮的狼被猎人杀死,狼装得再乖顺、装得再像羊也终究是狼,迟早有被猎人发现的一天,邵晓晓说的没有错,狼要么早点放弃,灰溜溜地离开羊群,要么干脆杀死猎人。
杀死猎人……
苏真抬起眼眸,看见了雪白帷幕后静躺的身影,心猛地跳了一下。
杀死猎人。
如果要杀死陆绮,那现在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等她回到九妙宫,重新苏醒,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可是,现在的他远远没有掌握力量,哪怕陆绮重伤昏死,他又怎么绕过紫袍的守卫将她刺杀?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看向封花。
封花静静跪着,眼中毫无澜动。
“你与我们的剑首大人有何交情吗?”紫袍杀手不知何时已转过身。
“没有。”
苏真一惊,连忙低下头,道:“我只是在欣赏叛徒的下场。”
“你恨她?”杀手又问。
“没有人不恨背叛者。”苏真答道。
“那你觉得,叛徒应该被怎么处置?”紫袍杀手问。
“杀死。”苏真没有犹豫。
“可惜,剑首大人还不能死,她身上还背负着很多隐秘,不过,既然你这么恨她,为了奖励你的忠诚,我允许你责罚她。”紫袍杀手说。
“什么?”
苏真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立刻拒绝,说:“陆绮仙子正在安睡,我怎能打扰?”
“你若能惊醒陆绮大人,倒是大功一件。”紫袍杀手叹气。
“可是……”
“可是什么?是你与这叛徒私交甚密,于心不忍吗?”
紫袍杀手走到苏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睛像是镜子,可以照穿一切心思。
苏真一时失语。
封花抬起头,唇角牵出一丝冷笑:“荆雪,你当年就比不过我,现在想折辱我,还要借别人的手?废物永远都是废物。”
“九妙宫铁律,不可以下犯上,在没有回宫问罪之前,你依然是剑首大人,我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污点。”被称作荆雪的紫袍杀手说。
苏真立刻明白,她想利用自己发泄私愤。
“封花是剑首,弟子怎可以下犯上?”苏真问。
“你的名字还未真正注册入九妙宫中,算不上弟子。”紫袍杀手说。
封花摇了摇头,讥嘲道:“你心思不纯,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杀手。”
“我走到今天,已是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荆雪平静的声音里藏着克制不住的恨:“封花,你要明白,并非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天才,而且,无论你是再天才的杀手,也还是宗门的奴隶,宗门可以赏赐你无限的风光,也可以让你功力尽丧万劫不复。你太愚蠢了,竟然相信那些妖怪的鬼话,背叛陆绮仙子。”
“愚蠢的是你,陆绮不会放过任何人的,在她心里,你们这些紫袍都是大宫主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睛,她先利用邪僧杀去了大半,你们几个,也会被她一一除掉的。”封花说。
“别费劲了,我可不会被你的阴谋迷惑。”紫袍女人平静摇头。
“所以我才说你蠢啊。”
封花竭力仰起头,眼眸中闪烁出狰狞厉色:“你如果想要活命,现在就把刀插进陆绮的身体里,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你不要存有任何侥幸之心,陆绮多智多疑,绝不会饶过任何人,她是妖女,是……”
荆雪始终不为所动,仿佛封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样。
苏真突然起身,来到封花面前,举起手掌,干脆利落地甩下,只听啪的一声,封花面颊一颤,再抬起时,已多出了一个醒目的红痕。
“妖言惑众。”苏真冷冷训斥。
荆雪欣赏着这一幕,咯咯笑个不停,将杀手该有的冷峻与沉默尽数抛在了脑后,她赞叹道:“余月,你果然很忠诚。”
“当然。”
苏真虔诚行礼,垂首离去。
他听懂了封花的话。
回应评论区说的炒股:本书女主角色卡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不存在人气高就上位
第26章 恶毒
草料与黑油倒入无首大马的断颈,火折一闪,大马身躯膨胀,肌肉线条清晰如刀刻。
它拉着残破不堪的车厢,奋蹄而去。
苏真与两位女子坐在只剩块底板的车厢上,再度踏上了前往九妙仙宫的旅程。
南裳关怀地问了一番陆绮仙子的情况,苏真也未隐瞒,如实告知。
“妙莲菩萨神通广大,垂怜保佑。”南裳双手合十。
苏真也假模假样地为陆绮祈祷。
他已经下定杀死陆绮的决心,但缺少机会。
该怎样制造机会?
对刺客一无所知的苏真无法空想出答案,但现实很快给了他灵感。
马车驶出这片山谷之后,遇上了一个庞大的商队,商队由一群巨象押运,领头大象额垂金饰,身披金甲,铺满锦绣的背脊上面坐着腰悬宝剑、指拈灵符的护卫。
见到仙人的车队,护卫们忙将手上灵符藏至身后,遥遥一礼,以表尊敬。
“好大的阵仗。”
戚霞横掌遮光,高声赞叹,见护卫们行礼,更是与有荣焉。
“是啊,你看那一排子彩旗和红缎,说不定是哪个大王朝的公主出嫁的嫁妆呢。”南裳羡慕地说。
趁着她们出神之际,苏真拿着一截车厢上偷偷掰下的尖锐断木,挪到无首骏马附近,对着马臀用尽全力一扎。
他想让马匹受惊去冲撞车队,制造混乱,可事与愿违,这马皮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他的全力一刺竟然未伤大马分毫。
马不停蹄,翻踏起的烟尘里,巨象组成的商队已离他远去。
南裳回头之时,苏真将这截尖木悄悄丢弃。
山谷之外,景色不复明秀,沿途山秃如赭,水浊如泔,荒凉一片。
从南裳口中得知,这多是当年人妖厮杀的遗址,许多妖物死前会施展秘术,将足下土地咒死,以这寸草不生的毒壤为其埋骨。
苏真望着这童秃不毛的山峦,以拳轰碎鬼虫铁壳的画面又在脑中翻腾,灼得他胸膛炙热。
他想再度觉醒这样的力量。
可他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济于事,这副身体像块冷漠的木头,再也没有与他产生奇异的共鸣。
“余月,你不必这样用功的,等到了九妙宫,我们自会得到正统的内门心法传承,到时候再修炼,事半功倍。”南裳关切地说。
苏真心不在焉地点头。
戚霞冷哼一声,道:“她想浪费时间就让她去浪费好了,她可是聪明人,不需要教。”
戚霞的心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每看到雄城建筑,都会指着那些叠翠重楼,丹漆之顶问南裳,说,那会不会是九妙宫,南裳一次又一次否认,她说九妙宫是仙府,人间的楼阁再如何高耸恢弘,也只是对仙家建筑的拙劣效仿。
苏真没有心思领略沿途风光,他知道,只要顺利抵达九妙仙宫,他将再也没有活路。
绝望让他抑制不住幻想,幻想一场飞来横祸,幻想有大侠途经此地,但没有任何奇迹发生,今天整座天下都像大吉之日,一片安宁祥和。
老君渐渐变得苍红。
一天即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