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让你们这些妖佛邪祟,见识一下九妙宫真正的绝学。”
枯萎的‘莲花’再度盛开,却不是在她头顶,而是在她脚下,她脚踩莲花,将玉如意抱在怀里,她不看任何人,而是将目光望向了天空。
老君高悬的天空。
她曼声吟道:“取我白宣千尺。”
天空变得昏暗。
林间弥漫起血色。
和尚不为所动,向着陆绮踏出一步,可他这重若千钧的一步却迟迟无法落地,仿佛足尖与地面相隔万尺。
“杀叛仇怨邪,圣善仁慈心……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一位小仙宫的女修能有如此机缘,唉,这种时候遇到这等东西,真是倒大霉了。”
声音突兀地响。
苏真身体一凛,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余月在说话。
老君已失去了明亮,林间弥漫的血色便来自于它,这昭示着这个漫长的白天即将结束。
终于要结束了吗?
苏真有一肚子的疑惑想向余月询问,可这明晦交替的当口太过仓促,容不得任何的长篇大论。
余月像是水中浮起的幽灵,向他的心脏不断浸透,他的身体渐渐不受他的掌控,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十指交错着遮住了双眸,他听见余月正儿八经地说:
“接下来的场景会很吓人,你还是未成年人,作为干娘,我有义务承担你的心灵教育。”
可不知是不是余月故意为之,她的指缝并不严密,苏真还是从她的指缝中窥见些许,这些许画面足以令他终生难忘:
血色弥漫的天空中,伸出了一只又一只的手,手臂像节肢动物一样细长,上面长满了黑色的刚毛,它们从天而降,抓住了和尚的身体,这位大招寺的邪僧明明已肉身成佛,但在这怪物的手臂下却不堪一击,他的手脚被扯断,肚子被撕开,五脏六肺一样一样取出,连同那对眼珠子也被抠出把玩,和尚发出痛苦的呻吟,可他的无量离去佛却不再庇护他,任凭黑手将他的残缺佛躯抓到空中。
苍穹上发着嘶嘶的响声,似烈火亨油。
老君熄灭之前,苏真最后看见大和尚扭曲的断掌朝天竖起,对真佛祈祷。
可惜。
回应他的只剩死寂。
第20章 初晓
邵晓晓穿着干燥柔软的睡衣从床上起身时,眼前闪烁的光又让她赶忙闭上了眼电视机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晚间新闻。
“南塘海洋馆已重新开放一个月,鬼影的传闻热度不减,海洋馆的客流量暴增,甚至出现了踩踏事故,据悉,海洋馆鬼影事件的高中生在两个多月的治疗后,精神已趋于稳定。
有关专家称,孩子看到鬼影很可能是压力引发的神经症,与其大肆炒作这种不科学、不现实的说法,更应该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为此,记者还走访了患者的家庭……”
电视上正放着海洋馆鬼影事件的新闻,镜头在游客和鱼群之间切换,最后又转移到了一张病床上。
病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面对媒体的采访,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应该是看错了……可能是那段时间精神太紧绷了……嗯,我之所以逃课去海洋馆是因为,因为……”
记者安抚着少年,引导他说出真相。
邵晓晓却是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
狂风暴雨、摩托车、追逃、殴打……昏迷前的画面涌上脑海,巨大的恐慌在她身体里弥散,她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没见过的粉色衬衫,下面的紧身牛仔裤也被一条宽松的居家睡裤取代。
借着电视机闪烁的光,她还能看到手臂上的淤青,这在白皙的肌肤上尤为醒目。
这一切不是梦……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邵晓晓想不起来,她只记得她在暴雨力竭晕倒,最后看到的,是苏真被小混混们围殴的场景,童巧玉与陆明涛都是无法无天的校园恶霸,她与苏真落到他们手中,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凌辱和虐待,可是,她环顾四周,这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家。
谁送她回的家?谁帮她换的衣服?又是谁把电视机打开了没有关?
电视机里的晚间新闻播报已经结束,主持人已经开始收拾稿件,当然,这新闻也是重播,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天将破晓,绝大部分电视台已经停播,画面由彩色图取代。
新闻的重播结束后,老电视机的屏幕也泛起雪花纹和杂音,邵晓晓连忙将它关上。
没有了电视机的响声,房间变得更加安静。
邵晓晓双指压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弄清楚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去问当事人,苏真……地痞无赖人多势众,昨夜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是苏真处于绝对下风,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心焦意乱时,邵晓晓忽然看到床头的台灯下压着什么,她赶忙去看,发现那是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作业我帮你写完了,好好休息苏真’
如果她醒来后第一时间打开的是台灯,那台灯的第一束光就会把这张纸条照亮,将平安无事的消息传达给她。
邵晓晓将这简短的话反反复复读了几遍,她立刻翻开书包,写完了的作业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里面,书写者还刻意模仿了她的笔迹,有六七分像,如果不多想,很难分辨出来。
真的是苏真写的吗……
见苏真没事,邵晓晓虽松了口气,心中的困惑却远未得到解答,她想联系上苏真,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苏真的联系方式。
不过……
邵晓晓灵光一闪。
她踩着拖鞋飞快跑下楼,楼下黑沉沉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父母不在家里,只在桌子上放了十块钱,那是她明天的餐费。
对于这样的情况,邵晓晓习以为常。
她来到父亲的书房间里,打开了那架台式电脑,它已是征战多年的老古董,又被各种各样的软件拖得不堪重负,心焦地等待了四五分钟后,电脑屏幕终于亮起,她登上了QQ,打开了好友申请列表。
冉小红把自己的QQ号卖过给了苏真,无论如何,她也该先将苏真的好友通过再说。
她平时不爱上QQ,也不玩那些炙手可热的游戏,平时用电脑也多是查查学习资料,所以今天她打开QQ时着实吓了一跳。
“冉小红到底卖给了多少人呀……”
邵晓晓食指摩挲着滚轮,翻看着一长列的好友申请,一点点咬紧嘴唇。
加她的人五花八门,id头像形形色色,其中不少用的是自带的头像,签名也是‘这个人很懒,什么也没有留下’,看上去是刚注册的号,特意用来加她的,邵晓晓首先将他们排除在外,还有很萌的动漫女生头像的,一看就是女孩子,也被无情否决。
列表里还有一个人很是扎眼,此人ID是‘氵单’头像是个斜刘海头戴式大耳机眼中透着忧伤的女生,她还加了备注‘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这个应该也不是苏真了。”
邵晓晓从不加陌生人,尤其是奇怪的陌生人,她默默将此人忽略了过去。
继续的搜寻也并无结果,邵晓晓靠坐在椅子上,心想苏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生呢?可除了昨夜之外,她与苏真的相处实在太少,她能提炼出的,也只是一个大概的印象:
身材偏瘦沉默寡言的少年,不算高也不算矮的个子,再长些就容易被班主任抓去理发店的头发,不轻易张扬的勇敢,以及……清澈的眼睛?
她可不是擅长侧写的侦探,无法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哪个是苏真。
邵晓晓坐了一会儿,感到一阵沉闷,她起身拉开书房的窗帘,推开了锈迹斑斑的窗。
微风夹杂着细雨吹了进来,在她发热的脸颊上沁成丝丝的凉意,她家的房屋是乡镇交界处的自建房,没有高楼大厦阻挡,推窗便是天地开阔。灰蒙蒙的雨云流淌过南塘的天空,不复昨夜的浩荡声势,更像是流窜的逃兵,再难酿成新的风暴。
九月的清晨,万物在天地间汹涌、流动,邵晓晓望着这一切,无法在画面中找到焦点,心也就跟着恍惚。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眼中雾色渐散。
邵晓晓关上电脑,快步跑回楼上,再跑下来时,她已背上了白色的帆布书包,睡衣睡裤也已换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黑色圆领印花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衣服边缘扎进裤子里,腰线显得颇高。
她将校服套在外面,路过桌子时还顺手将那十块钱揣进兜里,穿上黑色长袜,踩上双运动鞋,全副武装的邵晓晓推门而出,纤细的小腿从南塘寂静的清晨踩踏过去,在地面上溅起一连串漂亮的水花。
令邵晓晓惊讶的是,她的自行车竟也原封不动地停在院子挡雨的棚子下,是苏真骑回来的吗?可他骑着自行车怎么带得了昏迷的自己呢,这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反正要去找苏真问个清楚,邵晓晓也没多想,骑着就走。
她低估了九月天气的变幻莫测,昨天还是热气腾腾的秋老虎,今天就是天寒地冻秋风肃杀了,邵晓晓没骑一会儿膝盖便冻得发红,她也懒得回屋换行头了,咬着牙逆风前行。
路灯还未熄灭,一盏盏绵延无际,清晨的南塘如此安宁。
骑车进了镇子,邵晓晓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包子铺,买了一块钱三个的小包子,包子腾着白花花的热气,米面之香让人倍感暖和。老板找零时,她又想到苏真很可能也没吃早饭,又多买了三个。
“阿是晓晓哇,这么早就去学堂了啊?”
邵晓晓刚咬下第一口,就听到有人喊她,转头望去,发现是熟人,含含糊糊地说了声:“王阿姨好。”
在她们家没拆到小镇上时,这个王阿姨是她家的邻居。
“晓晓怎么买了这么多包子啊,是不是交小男朋友了啊?”王阿姨笑着问。
“不……不是啊。”
邵晓晓头摇的像小拨浪鼓,她慌慌张张地解释说:“是给同学买的,嗯……就是小学时候的同学,对,冉小红,她还来我家玩过的,王阿姨不知道记不记得。”
“哦,记得记得。”王阿姨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有个从小玩大的朋友不容易哈,晓晓人缘好啊,又乖,不像我家那个,成天就知道追星,叛逆得要死。”
邵晓晓知道,一般来说,家长不会真的贬低自己的子女,王阿姨这么说,是在等她去反驳,女孩心领神会,立刻说道:“阿姨您就知足吧,张卉姐姐从小成绩就好,去年还考了那么好的大学,我爸老拿她说我,说我要是有张卉姐一半聪明,他肯定开心死了。”
“你这丫头嘴皮子利索得很哦。”王阿姨眉开眼笑,又问:“爸身体还好吧?”
“还好吧。”邵晓晓轻声说:“他住工厂的宿舍,不常回来。”
王阿姨哦了一声,叹气道:“你也别埋怨你爸,你是不知道你爸年轻时多风光啊,现在肯去吃这种苦头都是为了你,晓晓啊,你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别让你们家那群亲戚看笑话了。”
邵晓晓鼻子一酸,嘟囔道:“我知道的。”
王阿姨又问起了她母亲的事,问她母亲在做什么,还成天在搓麻将不,邵晓晓欲言又止,推托道:“小红还在等我呢,可不能让她等急了,改天再和王阿姨聊啊。”
也不给王阿姨再寒暄几句的机会,她将包子揣进兜里便骑车离开,骑出一段后,邵晓晓面对王阿姨时的笑容消失不见,母亲……邵晓晓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邵晓晓的母亲年轻时是非常出色的美人,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更兼有歌舞才能,只是她的脾气不好,经常发火,从小到大,邵晓晓几乎没能从母亲那得到一丝多的关怀,小时候她不理解这些,也不懂母亲为何漠视自己,只是她爸爸常常告诉她:
“你妈年轻时不这样的,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很温柔,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那妈妈后来怎么变了呢?父亲没有给她答案。
关于父亲年轻时的事,她是知道一些的,父亲活在一个殷实的大家族里,兄弟姐妹就有十多个,年轻时候他是当地有名的老板,风光无限,母亲的出身她不太了解,但从长辈的闲言碎语里,她大概知晓,当时母亲应该是某个小酒吧的驻唱,总之不太光彩,父母的婚姻遭到了整个家族的极力反对。
父亲力排众议,在和家里吵了个天翻地覆后,风风光光办了一场,据说爷爷奶奶当时一直在婚礼上摆脸色,敬酒也不喝。
这场婚礼本就在村子里争议非常,然而,在她出生后没几年,父亲又迎来了命运中最沉重的打击和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合伙人卷款跑了。
富足的家境一落千丈,本就矛盾重重的家庭被彻底引爆,爷爷是可以出钱帮他渡过难关,前提是他得把这婚离了,兄弟姐妹们不乐意了,因为财产的问题吵个不停,催债的也时不时上门来闹,放炮仗,拉横幅,鸡飞狗跳,一日不得安宁,母亲甚至因此变得有些疯癔。
在邵晓晓仅有的记忆片段里,是父亲站在门口,张开双臂将涌来的人群挡在外面。
后来父亲的生意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有所起色,又因为一场大病耗空积蓄,从此彻底颓靡不振。
而今春回大地,潭沙市又有腾飞之象,在有先见之明的人眼中,这场属于经济的奇迹将席卷整个国度,任何小人物都有可能翻腾出滔天大浪来,只是时过境迁,那个曾经风光的男人已被病痛磨灭了志气,大浪潮下的机遇与他再无瓜葛。
昨夜苏真挡在她面前时,她无端地想起了童年的那幕。
男人张开双臂,像光挡住了阴影。
邵晓晓出神时,自行车已驶过街面,天上的云因风散开,一束束金色的光从云的间隙落下,连接天空与田野,邵晓晓总觉得这一幕在哪里见过,电影或者动漫,她想不起来,只是怔怔看着,习习凉风吹动她的鬓角。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来到苏真的家,邵晓晓按下刹车,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与鬓丝,踟蹰着敲响了苏真家的门。
咚咚咚
门的那头没有回应。
咚咚咚
还是没有回应。
不在家么?
邵晓晓不免担心起来,心砰砰直跳,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报警时,咯的一声,门开了。
小姑娘心跳停了半拍,她愕然抬头,话语仓促:“苏真同学……诶?叔叔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