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月眉头一皱,顺手把电台掐了。
周围越来越安静,只剩下暴雨的声音,天地间充塞着狂风,路边满是吹倒的树木,以及大量折断的枝条。
邵晓晓虽然盛气凌人,一副要杀要剐任凭处置的态度,心里却免不了打鼓,她命运未卜,不知会经历什么,只好默默做起最坏的打算,以此来换取直面未来的平静。
车猛地刹住。
邵晓晓身子前倾,额头撞上了前面的座椅,又被安全带拽着回弹了,晕头转向间,只余月简洁明了地说:
“到目的地了,下车吧。”
邵晓晓打开车门,一只脚刚刚踩到地面,她就真切地感受到,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雨势已经升级到何等狂暴的地步。
她不过是在雨中呆了一秒钟,衣服和长发就几乎被淋透,修长浓密的睫毛也被打湿,流淌的雨水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用手遮挡在眼睛上方,并将刘海拨向两边,努力眯开眼睛获得些视野。
天地暴怒,雨水狂流。
“时间像是回到了九年前。”
邵晓晓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接着,她又本能地出现了困惑,在她的记忆里,九年前的今天,她生病发烧,吃了药之后就躺床上睡着了,醒来时雨已停下,电视里在播报受灾新闻。
她怎么会对暴雨有清晰的记忆呢?
不待细想,狂风从侧面呼啸过来,她小巧玲珑的身子无所依凭,被吹得踉跄了几步,她弯下腰肢,在猛烈的风势中苦苦支撑,寸步难行。
“晓晓,过来。”
余月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哗的一声里,一柄黑伞撑开,挡在了她的头顶。这柄伞明明只遮挡了头顶,可是,邵晓晓却觉得自己躲到了一间安全小屋里,风雨一下进不来了。
她下意识看向余月。
余月也盯着她,喜怒哀乐在她的脸颊上尽数消散,她蓦然伸出一截手指,按住了邵晓晓的眉心,厉喝道:
“咖、哆、喳、嘛!”
疾风骤雨,万马奔腾,水白之色充斥天地,雷电也无法将其撕开。
邵晓晓身躯一僵,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异彩涟涟。
余月神色沉凝,缓缓抽回手指,似要将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拽出来。
空无一物。
“怎,怎么了?”
邵晓晓眨了眨眼睛,紧绷的思绪慢慢放松。
“没什么。”
余月什么也没有得到,但也不算意外,她苦寻的巫刀若是如此易得,反而会让她怀疑巫刀的价值。
“苏真是我干儿子,你是我儿媳,我得让你看看我恶婆婆的真面目了。”
余月淡淡地瞥了邵晓晓一眼,恐吓道:“我呢,刚刚给你施加了一道咒语,你要是再敢和我顶嘴,就会少一件衣服,顶一句少一件。”
“咒语?”
邵晓晓露出不信任的神色,喃喃道:“可你刚刚说的分明是‘谷神开门’啊。”
“谷神开门?你能听懂那句咒语?”余月一惊。
“我,我也说不清楚。”
邵晓晓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微微犹豫后,还是说:“就是……直觉呀,我感觉这四个字是这个意思。”
这是一种超越逻辑的语感,全凭直觉,没有道理可言。
余月深深地看了邵晓晓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去泥象山的秘语一脉试试,说不定可以振兴这门衰败已久的禁咒法术。”
“泥象山?秘语一脉?”
邵晓晓心想这什么和什么呀,这个余月的幻想症幼稚病又犯了?
“简而言之,你适合当道士,相信干娘的预感,你会成为很好的道士。”余月笑着说。
“道士?”
邵晓晓更听不懂了,心想自己还要和苏真一起考潭沙大学呢,怎么能去当道士?大学也没这个专业吧?
余月没给她解释太多,抓着女孩的手腕,领着她向学校走去。
废弃已久的学区在雨水中朦胧得仿佛海市蜃楼。
县城的排水系统早已被击穿,地面的积水快要没过台阶,高大的树木也倾倒在地,像是沉在河床上的破船。邵晓晓没走几步,运动鞋连带着短袜都湿透了,牛仔裤收紧的裤脚也一片湿冷。
廊檐上的雨已形成了白色的幕布,空荡荡的楼道水帘洞一样藏在后头。
邵晓晓钻入了楼道里。
她的心不断打鼓。
如果这个千年孤单真的是苏清嘉,那她和余月一起来,画面上来看不是她为虎作伥引狼入室吗?
虽然她别无选择。
手机又嗡了一下。
氵单:你们一起上来吧。
邵晓晓稍稍放心了些,又偷偷提醒:来者不善,学姐千万小心。
余月忍俊不禁,道:“你这恶儿媳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没有啊。”邵晓晓一脸无辜。
余月收了伞,提剑一般拎着,径直向四楼走去。
邵晓晓坎坷不安地跟在后面。
‘要见到苏真的姐姐了吗?那个死在九年前的洪水里的,苏真日思夜想的姐姐?’
即便见识了这么多灵异事件,邵晓晓依旧感到无比的紧张。
她又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余月的圈套,是余月为了让她安分听话设计的。
四楼并不算高。
这段路却出奇地漫长。
终于。
两人走到了六年二班的教室门口。
上次来是夜里,邵晓晓什么也没瞧见,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这教室的全貌,也看到了那张破旧不堪的讲台。讲台上哪里贴了什么名册,当时的苏真不知道是怎么念出那些名字的。
邵晓晓立在教室门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夜的经历,追逃时的紧张感被记忆唤醒,如芒在背。
余月忽然按住邵晓晓的后背,用力猛推。
邵晓晓猝不及防,轻轻叫了一声,踉跄着栽入教室里。
她心中一沉,心想这果然是余月的阴谋么?这个妖人终于要露出她的狼尾巴了么?
也是这时,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响起:
“晓晓学妹,好久不见啊。”
邵晓晓心尖一颤,她抬起头,发现刚刚还空荡荡的破旧讲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纤细的小女生。
女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还是清凉的夏装,蓬蓬的袖口下露出了皓白的手臂,她细得一手可握的腿轻轻晃荡着,白色的珍妮鞋尖闪着光,极为小巧,白色的、包裹住小腿肚的长袜有麦穗一样平整的细纹,两者搭配在一起,更显纯净可爱,像是从橱柜里走出的玩偶,与这破旧小学的气质格格不入。
她抬起胳膊,对着邵晓晓挥手,嘴唇粉嫩,眼眸晶亮。
记忆扑面而来。
小学两年级时,邵晓晓参加过一个折纸飞机比赛,比赛失利之后,两个学姐结伴前来安慰她,那个尤为热情可爱的,便是眼前这位白裙子的女生。
九年匆匆过去。
女生容颜未改,体态依旧。
只是邵晓晓长大了,这位当初在她眼中高大威风的学姐,此刻看起来,竟是如此纤瘦玲珑。
她没有立刻和眼前的女生打招呼,而是条件反射般看向身后,观察余月的去向。
草木皆兵的她还是怀疑,这女生是不是余月变的。
余月依旧立在后头,她显然也瞧见了这灵异的一幕,神色意外地有些凝重。
“你到底是鹿斋缘还是玄穹斗姆天君?可别说你只是苏清嘉,这种无聊的废话我不要听。”余月凝视着她。
“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只是这座学校的小校长,同时也是这里的学生。”
苏清嘉弯起了眼眸,意态轻松道:“况且,像我们这样的东西,谁又说得清自己到底是谁呢?比如你,余月,你到底是过去的先天织姥元君,还是未来的众妖之主呢?你真的做好决定了么?”
“装神弄鬼。”
余月轻轻踏入教室,黑伞朝着苏清嘉刺去。
邵晓晓想要阻止,可这伞快若奔雷,她的身体刚刚反应过来时,余月的伞尖已经刺中了苏清嘉的额头。
苏清嘉娇哼了一声,身子后仰,从讲台上倒摔了下来,砸碎在了地上,化作一团白袅袅的烟气。
“学姐……”
邵晓晓惊呼出声。
余月也微微皱眉,她本来只是想试探虚实,对方竟这般不经打?
也是这时。
邵晓晓举起手掌,闪电般拍向余月的后脖颈,余月汗毛炸起,用雨伞使了个苏秦背剑式,挡住了邵晓晓的进攻。
“这,这怎么……”
邵晓晓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受她控制了。
震惑之时,稚嫩动听的声音在她身体里响起,说:
“晓晓学妹,我的身体早在九年前就毁掉了,先借你的用一下啦。”
“哎?”
邵晓晓一愣,心想这便是传说中的“鬼上身”吗?
接着,邵晓晓发现,她眼中的场景也跟着变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废弃破旧的教室。
眼前桌椅整齐排列,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的文具和书目,五花八门。一旁的窗户没有关紧,却不再有雨水洒进来,暖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帆鼓起来,鼓到极限后落回,短暂露出的缺口里,轻盈明亮的阳光洒进教室,在课桌上裁剪出明亮的光斑。
“这就是我建造的学校,喜欢吗?”苏清嘉骄傲地问。
也不知是在问邵晓晓还是问余月。
“对了,等会还有一场考试呢,余月姑娘,你既然来了,就要留下来考哦。”苏清嘉认真地说。
“考试?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余月淡淡地问。
“你不是想要三首神罡吗?它就在我的手里,这里是我的学校,你如果想达到目的,就必须按我学校的规矩办事,否则……”苏清嘉欲言又止。
“否则什么?”余月嗅到一丝危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