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妖僧手段狠辣,是第一流的高手,千万小心。”
师稻青软弱地靠在妖女怀中,小声提醒。
也不必师稻青提醒,夏如比谁都清楚这妖僧的厉害。
她望着这弥天煞气之下阔步而来的双头妖僧,回想起痨哭山下的经历,轻声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抢了妖乘经,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遇到了这么个大魔头。
“这妖僧实力强横,这对我们而言,却未必是坏事。”苏真宽慰道。
夏如明白他的意思:只有对手足够强大,他们才更有机会逼余月现身。
夏如轻轻点头。
这一战不可避免。
觉乱的魔影如山岳倾倒而来时,夏如放下怀中女子,收起所夺妖经,暂退幕后。
苏真第一次与这等高手为敌,仅仅照面,便觉胸口发烫,呼吸不畅。
他强提法力,冲散胸膛浊气,探掌一抓,两柄钢刀从石台飞回他的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觉乱缩地成寸,一掌拍落之际,苏真举刀去迎。
觉乱手掌中途化爪,五指弯曲,闪电般擒拿住两柄斩来的钢刀,双臂蓄劲一推。
砰然一声巨响。
浊波四荡。
觉乱兀自立在原地,岿然不动,苏真却是倒滑出去,纵有长刀支地阻滞,双足仍在地上犁出一道极长极直的深壑。
绛宫气息震荡,躯体起伏不止。
苏真压下乱窜的气机,抬头望向前方,淡金色的瞳孔中,觉乱的魔躯宛若山岳屹立,越发魁梧高大。
他猛地提气,箭步前冲,几十丈的距离瞬息弥平。
两人短暂地换了灵魂,夏如掐动法诀,连续施展数道法术,与苏真的双刀一同攻向觉乱。
觉乱显然看出了他双魂同体的情形,叹气道:“双魂一体,水乳交融,真是好极,不像我,终日负着这样一坨累赘,摆脱不得,若没有这弟弟,我恐怕早已迈出最后一步,成为真正的大宗师了。”
觉无怒目圆瞪,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
觉乱一边拦招,一边上上下下打量苏真,像是在鉴赏古董,继续道:
“你这身体初瞧古怪,细瞧更怪,越瞧越怪,你这青臂似乎是搬山大魈六臂中的一对,你这面皮则像是从妖王‘三千相’上剥下来的,你这瞳孔内蕴金光,冥渺无垠,自成世界,倒像是传说中妖王金劫羽车的眼珠子……”
苏真的钢刀灌着法力,好似烧红的烙铁,觉乱与之交击数次后,布满老茧的肉掌也生出灼痛割裂之感。
但他浑不在意,始终盯着苏真看。
“谁人手笔,能将这么多名震天下的妖王缝到一起?偏偏里面住着的还是两个人,怪哉,怪哉,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怪胎?与你相比,再奇的事也显得寻常无比了。”
觉乱知道他该速战速决,可见到这样怪诞的妖躯,他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心中好奇,要与之多对几招,打探虚实。
觉乱啧啧称奇之际,两道身影缭乱分合,已互拆了数百招。
他们差距太大,纵是妖僧有意让步,劲力透入躯体,也令苏真、夏如的魂魄震荡不安,若一直这样打下去,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魂魄,怕是要像面粉一样被和匀在一起。
同时,为了支撑这副身躯的运转,绛宫的消耗也极大。
苏真甚至不敢贸然施展逆气生。
觉乱体魄太过强横,他纵然施展此法,也难以将其击败,反倒会将最后的法力蒸个一干二净,让他自身陷入绝境。
越是与高手争斗,才越能发现自身修为的局限。
打着打着,觉乱兴致也尽,朗声道:
“今日,我便以这一双铁掌,将你这匪夷所思的身躯拆了看看!”
他朝着苏真轰出一拳。
与此同时。
长空中雷光一闪,照得天地煞白,道场如坟场。
觉乱的拳头朴实无华,已然臻至化境,每一拳都能勾动天雷,将他本就强横的拳势再拔高一筹。
苏真妖躯高大,避无可避,只能硬接这拳头。
第一拳他还能勉强架刀抵挡,第二拳落下,他胸中的一口气便被震散,不待气息重聚,第三拳便已撼来,这明明只是一拳,却有上百道拳劲在四面八方爆发,齐齐轰向苏真身躯。
莫说是他,即便是没有驾驭这副身躯的夏如也被波及,发出凄声哼吟。
他的身躯倒飞出去,砸到了满是裂纹的墙壁上。
一整片墙壁轰然倒塌。
苏真的身躯半埋在废墟里,难以再起。
觉乱缓缓飘下,双足落地,冷冷望着废墟掩盖的妖躯,道:
“妖王之躯,双魂之体,就这些分量?”
觉乱信手出招。
灵魂倒换。
苏真暂时歇息,夏如操管身躯,觉乱攻来之时,她凝神施术,清叱道:
“法映吾心。”
接着,她使出了与觉乱一模一样的招式。
这道法术名为“镜手”,可以复制对方的招式。
镜手一经施展,这场战斗便似同门之人在演练同一套武功,拳肘膝腿分合撞击,一招一式分毫不差。
同样的武功,纵然架子一模一样,也是天差地别,镜手不过模仿,形似而神散,仅仅二十招之后,她便几近溃败。
觉乱一掌拍来之时,苏真换回身体,硬抗了这拳。
巨力轰上胸膛,他宛若断线风筝,带着一蓬鲜血飞退几十丈,砸碎数块岩石才终于停下。
苏真还想起身。
剧痛在神经中枢中迅速蔓延,迫得他动弹不了分毫。
夏如望着觉乱岿然不动的魔影,不可抵挡地生出一种宿命感:她的前一次修行便断在了觉乱手中,这一次又要折他手里!
“便将你这妖物和这仙子一并擒了,好好研究一番。”
觉乱掠身而来。
师稻青再度祭剑去拦,她好不容易凝出的法剑顷刻又被打散,却还是为苏真争取了片刻时间。
‘该怎么办?’
苏真心思电转,忽然看到了压在身下的妖乘经。
这是他从怀清禅师血肉里挖出来的秘籍。
正是这本妖经,令他的身躯显现出原形。
他很清楚,这还不是妖躯真正的完全形态,比如,他始终觉得,尾椎处该有什么东西刺出来才对。
苏真立刻翻开妖乘经。
他与夏如同时怔住。
“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夏如问。
“我也看不懂。”苏真坦诚道。
这副身体有破译文字的能力,可是,这邪经的文字不仅歪歪扭扭,且每时每刻都在变幻,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所得到的,只是一段杂乱无章的信息。
“苏真,你瞧。”
夏如轻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苦思冥想。
雨中,兽鸣鸟啼之声响起。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道道清越剑吟。
他抬头望去。
朱厌河的方向,二十余名修士斩开风雨,联袂而来,化作剑虹坠入此间。
心如冷灰的师稻青,抬眸见到这幕,神色也立刻变了。
“娘?”
师稻青认出了命岁宫的剑气。
昨日傍晚,她掩护几名弟子回命岁宫求援,今日,援兵终于赶到。
“稻青……”
为首的修士见师稻青无恙,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位女修莲衣金冠,面容姣好,按理来说应是师稻青的母亲。可她非但没有一点为人母的丰腴成熟,相反,她身子纤美娇小,看上去更像一位十岁左右的稚女,若她展颜一笑,恐怕会是粉雕玉琢的天真之态。
这是命岁宫的独门法术,可逆龄而生。
她正是命岁宫宫主,靳雪君。
少女模样的靳雪君看见了双头妖僧,细眉不由皱起,冷冷道:
“我本在宫中待客,忽听女儿遭遇不测,便猜到又是你这妖僧作乱。哼,觉乱,你成名这么多年,竟还在欺凌晚辈,真是恬不知耻,有失身份。”
娘亲前来助阵,师稻青的忧虑却没有淡去。
命岁宫有一门至高心法,名为长昊寿术,练成这一心法后,修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每三十年一个节点。
靳雪君已修道两百零九年,她再平稳度过一年,境界就能更上一层楼。
按理来说,这一年里,她不该冒任何风险。
可为了这个她最宠爱的小女儿,靳雪君还是连夜赶到了这里。
靳雪君在西景国名声很大,褒贬不一,是位传奇人物,可是,无论苏真还是夏如,此刻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
他们看到,靳雪君身边还立着一个女人。
一个外罩黑袍,内着白裙的女人。
这女人应是靳雪君口中的客人。
她听闻宫主女儿有难,一同跟着来营救。
女人盈盈立在泥泞之中,披着秀丽长发,怀抱白玉如意,洁净如莲的玉容在微光中显得柔和,一双眼眸宁静深邃,顾盼生妍。她身材也极尽出挑,长长的袍子非但罩不住她的婀娜风韵,反而将曲线勾勒得更惹人遐思。
若靳雪君没有开口说话,旁人恐怕会将她误认为是师稻青的母亲。
但苏真和夏如不会误会。
他们认出这个女人时,愤恨的火焰便在胸中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她是陆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