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迷惑的是苏真,而不是夏如,随着两人灵魂颠倒,清醒的夏如再度占据身躯,云蜃之术不攻自破。
夏如双指搭在胸前,也念了道咒语。
一时间,刚刚平息的水面中,数百个夏如同时挣破水影,朝着师稻青一拥而上。
宛若群魔夜行,咆哮着发起合攻,师稻青的身影在青面獠牙的恶鬼中显得极为渺小。
师稻青处变不惊。
她无视了漫天鬼影,双眸精准地锁定了夏如真身,食指与无名指虚掐成诀,清叱道:
“破!”
法力释放的瞬间,狂风吹动师稻青的莲袍,似要将她轻盈的身子吹到天上去,可她的双足却又稳稳当当在地上扎根,宛若狂风中柔韧的青草。
破字诀中,数不清的幻影被飓风吹散。
夏如攻至身前时,千军万马已不见踪影,只余她形单影只的一个。
师稻青以手为剑,指尖斜指之处,火焰骤生,恰应着夏如扑杀而来的轨迹。
夏如不甘示弱,同样出指,劈剑般落下,蓄的却是道雷法。
雷火在空中相撞,一触即炸。
爆炸声轰然响起,数不清的火屑电弧在空中飞散,将朱厌河照成了五色绚烂的彩缎。
师稻青犹在原地,夏如却被反震而退,可不待其他弟子欢呼,这青皮无面的大妖竟又花炮般冲了过来,速度较之方才更快。
魂魄反转。
又换作苏真出手。
他疾风掠地般逼近师稻青,双拳齐出。
绊、劈、缠、戳、封、挑……各种各样的招式五花八门地招呼上,快到极处时,人们只能看到无数似有若无的残影在师稻青身侧窜动。
他出招太快,压得师稻青难以还击,只能施展身法躲避。
她的身法是命岁宫的独门武功,云烟步。
命岁宫是水上之宗,楼台水榭绕水而建,飞宇桥梁跨波而生,先祖观水上云雾,悟出了这云雾般缥缈凌波的步法。
师稻青自幼修行此法,而今已是炉火纯青,甫一施展,便如云雾般难以捉摸。
苏真攻势虽又急又猛,可师稻青凭借空灵身法,闪转妙影,也未真正落于下风。
其他弟子看得惊心动魄,他们想要前来助阵,却发现根本插不上手。
苏真与夏如的实力最多算个二流,但两人联手,再配上这副强大的妖躯,水准已直逼一流,这些弟子虽是个中翘楚,却远远不是对手。
一时间,朱厌河上空,诸般法术聚了又碎,碎了又聚,宛若一场盛大的烟火,骤雨雷霆也失了声势,沉闷地压在云后,不敢喧宾夺主。
师稻青的身法虽然灵妙,可总有用尽之时。
她一轮步法踏尽,招式便算用老,苏真立刻抓住了破绽,未卜先知般出现在了她下一刻要出现的地方,一掌切向她的小腹。
师稻青反应也快,以掌还击,格挡住了这招。
互斥的掌劲将两人推开。
师稻青终于站立不稳,身形断线风筝般倒退,落到了朱厌河上,她足尖压着水面,滑出一道极长的雪白水线后才轻轻点住。
女子凝立水上,丽姿依旧,脸颊却是泛起不和谐的红晕。
这种滋味,她已许多年不曾有过。
弟子们关注师姐安危,心急如焚,想来助阵,却被师稻青喝住:
“我来拖住这妖孽,们速速离去,将消息传回命岁宫!”
弟子们面面相觑,皆愿与师姐同生共死,师稻青冷哼一声,厉声斥责:
“你们境界低微,在这里只会碍我手脚,你们若再不走,给我腾出施法之地,师姐可就真要败了!”
师稻青下命令时眉如利剑,瞳生雷光,师弟无不心胆震颤,不敢再有质疑,含泪逃离。
正道仙子被妖魔逼入绝境……从小熟读武侠小说的苏真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这妖魔。
夏如知道师稻青为人正直,是少有的良善之辈,也不愿与她以死相搏,朗声道:
“师姑娘,我们不愿害你,也不想在这里和你打生打死浪费时间,今日且当战了个平手,后会有期。”
‘我们?难道这妖孽还有同伙?’
师稻青心思急转,神色更加凝重。
她虽连连受挫,依旧战意盎然,眼看着妖物转身要走,立刻喝道:
“我辈修士素以斩妖除魔为已任,命岁宫身为四神宫之一,更是楷模,岂能给妖孽放行?”
师稻青低声念了句咒语,足下河水陡然渲沸,蒸成一片花白大雾,她的身影消失雾中,杀气却在这一刻铺满整片朱厌河。
苏真本欲离去,头顶之上,忽生杀意。
他仰头望去。
那里明明空空荡荡,却似有剑悬临!
眨眼之间。
江风吹动山林,满天寒雨倾斜,一朵无根白莲凌空绽放,莲中之人妙声道:
“且向山河老祖,借三尺杀气。”
望着这一幕。
苏真无端想起了陆绮。
与陆绮的妖异诡艳不同,这朵莲花白得纯粹,真是不染泥浊污秽的清水芙蓉。
它寂静含苞,去芜存菁,呼吸着最纯净的风,连同温养出的杀气也是纯净的。
见到这一道剑,苏真反倒感到愉悦:这尔虞我诈的浊世之中,总算还是有一心砥砺剑道的女修。
“这是命岁宫的空念剑,是入门心法,同时也是最高法门,共有九重,她已修至第六重,千万小心。”夏如提醒道。
“好。”
苏真轻声应答。
哐当
又有雷光闪烁。
也不知是这道剑在等雷光,还是雷光为这剑描上了最后一笔,它们浑然相合,不迟一分也不早一息。
莲花层层绽放,绚烂与凋零都在刹那,美与哀中,师稻青凌空坠落,手中剑光挥舞成圆。
苏真同时拔刀。
这两柄刀绑在他的身后,与这魁梧狰狞的青色妖躯相比,更像两道装饰品,但最关键的时刻,他还是相信刀,并本能地将它们拔出。
逆气生同时施展。
双刀如山岳拔地而起,化作十字的刀光,与那荷花之茎般纤美的剑光相撞。
胜负须臾即分。
纯粹法力的对决上,师稻青被施展逆气生后的苏真碾碎了。
剑光仅仅支撑了片刻便破碎殆尽,随着光华消散,师稻青清美的眉目随之一黯,剑光的碎片拂过鬓角时,她发出不甘的喉音,旋即又凄然一笑,闭上双眸,视死如归。
但她没有死。
苏真在关键时刻收住了刀光。
这让师稻青更感耻辱对方能收住刀光,说明先前一刀,他甚至没有全力施为。
她已倾尽全力,却没能得到同等的对待。
这让她感到痛苦。
坠落在地后,师稻青眼睁睁看着妖物扑上她身,封住了绛宫附近的大脉,使她法力无法周转,又捏着她的双颊,捉住了她的舌头,并蘸血为书,在她柔软的舌头上写了一道禁制,阻止她念动咒语。
窍穴被点,舌头被封,师稻青躺在泥水横流的地上,凉雨拍面,令她更感绝望屈辱。
她虽未经历过男女之事,却也清楚,妖物残忍,定要对她施加凌辱。
她今年三十二岁,这对修道者而言,是个极年轻的年龄。
这三十二年来,她一心向道,守身如玉,得前辈青睐后辈仰慕,没想到最后竟会沦落到成为妖孽的玩物。
师稻青忍住了悲伤,也没有向这妖物求饶,她自幼崇拜泥象山,那里的道士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故而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力求维持那份宁静。
这是道心的宁静,它包罗万象,自然也囊括了死亡。
师稻青想了许多,可是,她所等待的死亡却迟迟没有到来。
相反,她竟还听到这妖物在进行一连串古怪的自言自语。
“该怎么处置她?她法力已封,若扔在这里,真遇上妖魔可就不妙了。”
“那就把她绑在身边吧。”
“你要劫持她?”
“是。”
苏真说:“一来,她通晓诸多法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二来,她的师弟们去搬救兵了,到时候救兵追来,恐怕又是一场恶战,不如将她留在身边,令命岁宫投鼠忌器。”
“投鼠忌器……”夏如对这个词颇为不满,也未深究,同意了苏真的提议:“那就将她绑了吧。”
师稻青心想这妖怪是做什么?神智分裂了么?嗯……这倒是个机会。
不容多想,她已被随手拎起,被扣着双腿,放在了妖躯宽阔的肩脊上。
她出身高贵,自幼恪守礼节,平日里气质之端庄,举止之矜持,皆滴水不漏,如今不仅被虏,姿势还这般不雅,更让她羞愤。
师稻青想要冲开绛宫的封锁,可是一点也用不上劲,尝试数次之后,只得以失败告终。
“师姑娘,别挣扎了。”夏如冷冷提醒了一句。
“你认得我?”师稻青忍不住问。
夏如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师姑娘既不在命岁宫清修,也不去老匠所外杀妖,来这儿做什么?”
师稻青不言。
“你是在追查荷芦宫入魔一事吗?”夏如问。
“你怎么会知道?”师稻青再也掩不住惊诧之色。
四个月前,师稻青离开了借住一年的荷芦宫。
次日,荷芦宫忽然遭劫,连同宫主在内的四十五人一夜之间暴亡,死相凄惨,与大招南院入魔的僧人无异。
此事极为恶劣,却被命岁宫封锁了消息。
命岁宫宫主之女刚刚离开,荷芦宫便发生这等惨事,世人多疑,难免会生出猜忌,有损命岁宫的名声。
对于神宫决策,师稻青虽有异议,终究无法抗辩,她主动请缨,要将荷芦宫的惨祸查个水落石出。
‘这等秘事,这妖物怎么会知?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