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抱孩子吗？
无形的孩子？
那所谓的神子？
被相应的联想吓到牙根发酸后，卢加诺像走错了房间那样，试图在屋主发现前重新合拢那扇门，静悄悄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他耳畔响起了蒙塞拉特神父的声音：
“你是来祷告的吗？”
卢加诺眸光一缩，就如同炸毛的野猫一样，转过身体，狂奔向楼梯口。
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只有自己那位强大的雇主！
可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片黑暗，根本没有那座铺着木制地板的楼梯。
黑暗里，一丛丛偏黑的，结着饱满穗粒的杂草正静静摇晃。
卢加诺的身体一下僵住，不知道奔入这样的黑暗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为什么要逃跑？”杂草分开，蒙塞拉特神父怀抱着无形婴儿的身影出现在了卢加诺的眼前，他的背后是一株近乎虚幻的、异常巨大的橡树。
橡树靠近杂草的部位，瘤体密布，形成了异常简陋的、颇为邪异的生命圣徽。
看到身穿褐色教士服的蒙塞拉特神父和自己相隔不到三米，卢加诺吞了口唾液，本能讲起毫无说服力的理由：
“太晚了，我不想打扰你。”
蒙塞拉特神父依旧屈着双臂，带着淡淡的笑容：
“你看见了什么？”
卢加诺脖子上每根汗毛都立了起来，背部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艰难地指着蒙塞拉特神父空无一物的怀抱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
蒙塞拉特神父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
卢加诺哪敢追问，频频点头：
“是是是，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
蒙塞拉特神父没给他蒙混过去的机会，特意补充道：
“‘伟大母亲’的孩子。”
“伟大母亲”……卢加诺虽然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但真正听见时，还是差点心脏停跳，脑海短暂空白。
见蒙塞拉特神父自己挑明，卢加诺不问也得问了：
“你，你不是大地母亲的信徒吗？”
蒙塞拉特神父完全没有背叛了“大地母神”教会的罪恶感，保持着和煦的笑容道：
“大地母亲是‘伟大母亲’的一个侧面，一投影，她以这个身份关注着背叛之地，关注着我们这些离开了母亲怀抱的孩子。”
咕噜……卢加诺本能地吞了口唾液，不知该怎么反驳蒙塞拉特神父。
他刚加入“大地母神”教会一天，只听过两次布道，哪有深厚的神学知识去驳斥这种异端邪说。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否定，毕竟蒙塞拉特的说法一听就非常邪异真要是这位神父解释的那样，以“大地母神”教会的资源和势力，早就让那个所谓的神子诞生于现实世界了，早就让“伟大母亲”回归了，但事实并非这样。
当前的场景和无形的压力让卢加诺闭上了嘴巴，根本不敢否定。
彻底激怒了蒙塞拉特神父怎么办？
蒙塞拉特神父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都是‘伟大母亲’的孩子，有的是她孕育生下的，有的是这些神裔繁衍的后代，还有的是‘伟大母亲’的血肉直接变成的，我和你都是后面这种情况，我们和‘伟大母亲’的联系最为紧密！”
我是我妈妈生的，不是“伟大母亲”的血肉变成的……卢加诺本能地在心底反驳了一句，表面上却笑比哭更难看地说道：
“难道不觉得‘伟大母亲’的信徒很邪异，很恐怖吗？”
蒙塞拉特神父微笑说道：
“不用担心‘伟大母亲’的回归，哪有仇视自己孩子的母亲？
“你或许不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外，还有很多的世界，那些地方的生灵都在‘伟大母亲’的注视下茁壮成长着，不断繁衍后代，没听说哪个种群因此而毁灭，数量反倒越来越多。
“而且，那是给了我们生命的‘伟大母亲’，她真要拿回赐予我们的生命，也是她的权利，我们应该全力配合。”
配合你个母猪养的！卢加诺没受蛊惑，猛然拔出暗藏的手枪，向着蒙塞拉特神父砰砰开了两下。
他没去确认射击是否有效果，迅速转过身体，狂奔向长满黑色杂草的黑暗边缘。
虽然黑暗的深处不知通往何方，也许隐藏着很大的危险，但留在这里更加危险！
“哇！”
突然，卢加诺的耳中响起了近乎虚幻的婴儿哭声。
那和他之前几次听见的一模一样。
卢加诺的表情瞬间僵住，奔跑的动作迅速放缓。
他的眼神逐渐染上了空洞，身体又转了回来，一步步走向怀抱着无形婴儿的蒙塞拉特神父，走向那株虚幻的、巨大的橡树。
“那是我们的母亲……
“给予我们生命的母亲……
“她愿意接纳每一个忏悔的人，每一个回家的孩子……
“她要是想收回赐予我们的生命，那就让她收回吧，她给的，她有权要回去……”
听着异常飘忽但又似乎近在咫尺的蒙塞拉特神父声音，卢加诺逐渐产生了强烈的、发自内心的认可：
是啊，那是我的母亲……
她怎么会害我呢？
她给的，她可以拿回去……
卢加诺越走越快，来到了和蒙塞拉特神父并排的位置。
他随即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心，那是母亲怀抱的味道。
渐渐地，他有了难以言喻的湿润感，就像小猫正在被母猫舔舐。
真舒服啊……卢加诺半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自己母亲最爱唱的那首童谣。
那来自他的身后。
妈妈为什么在背后，不是应该在前面吗？卢加诺模糊地想着。
他旋即听到自己母亲在背后一声声地呼喊：
“不要过去！
“不要往前！
“危险！”
不要过去……不要往前……危险……卢加诺霍然打了个激灵，空洞茫然的眼神恢复了一定的神采。
他看见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看见了那株虚幻的巨大橡树，看见橡树上长出了湿润温热的蠕动肉瓣，而他自己已有小半个身体被肉瓣包裹住，一点点往内拉扯。
这就是他刚才体会到的母亲怀抱。
卢加诺的瞳孔一下放大，寒意直冲头顶，汗毛根根炸开。
他双手在布满粘稠液体的肉瓣内部用力一撑，整个人飞快往外退去。
蒙塞拉特神父怀抱着无形的婴儿，出现在了卢加诺的身旁，温和笑道：
“回去吧，回到母亲的怀里，回到我们最初的模样。”
卢加诺听得一阵绝望。
他想要和这位神父战斗，却可悲地发现服食过“耕种者”和“医师”两份魔药的自己除了力量很大，擅长使用农具和手术刀，没有能直接应用于战斗的非凡能力，不管是预测天气，分辨并培育种子，还是“治疗恶疾”，“治疗创伤”，“缝合灵魂”，“给予生命”和出色的手术能力，都没法用来战斗。
之前，卢加诺主要靠着当赏金猎人时学会的格斗技巧、射击能力来配合“耕种者”的力量和热兵器战斗。
但不管怎么样，这种时候不反抗就意味着死亡，卢加诺也是杀过人的冒险者，带着巨大的恐惧向蒙塞拉特神父开起了枪，并拿出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
属于卢米安的一等舱套房内。
还在煤油壁灯下阅读都坦语教材的卢米安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疑惑站起，打开房门，看见是路德维希。
穿着灰白格睡衣睡裤，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的路德维希认真说道：
“卢加诺遭遇了意外，你快去救他。”
意外？卢米安挑了下眉毛。
知道卢加诺还会听见婴儿哭声后，他就暗中加强了对这名仆人的监控和注意，包括刚才。
但卢加诺不是进了“大地母神”教会的祈祷室吗？
这也会出现意外？
路德维希继续说道：
“他进了祈祷室后，我就没法感应到他的气息了。”
“什么气息？”卢米安隐约有了点猜测，随口问道。
路德维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地回答道：
“食物的气息。”
卢米安活动起脖子和手腕，望着路德维希，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居然会特意感应他的气息。”
路德维希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表情：
“他要是死了，你又去做别的事情了，谁帮我搜集食物？”
“也是。”卢米安笑了起来。
…………
长满黑色杂草的黑暗里，卢加诺的手术刀划到了蒙塞拉特神父的身上，却只是戳中了空气。
“哇！”
那婴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卢加诺一个恍惚，险些再次失去对自我的控制。
蒙塞拉特怀抱着无形的婴儿，浮现在了那株巨大的虚幻橡树上，笑着对卢加诺道：
“不要抗拒，我们来于母亲，也将回归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