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从这些目光里穿过，按照胡安.奥罗的提示，站到了甲板左前方的边缘。
这是他这个名为布莱恩的副助祭该待的位置。
砰，砰，砰！
米洛村的码头上，一根根礼炮喷出了大量的彩色碎纸。
欢快喜庆的气氛里，礼船一点点驶离此地，先是在桑塔港转了一圈，接受了民众们的欢呼和祝福，然后才向着远方的大海开去。
胡安.奥罗假扮的豪尔赫作为领航员，引导着船只在一片蔚蓝，没什么标识物的无垠海洋里时而左拐，时而往右，时而掉转方向。
又过了近一小时，晴朗明亮的天空下，礼船四周突然弥漫起浓郁的雾气。
哗啦！
雾气的深处，海浪高高腾起，如同一座座山峰，不管什么样的船只，只要被它们拍到，必然倾覆或是粉碎。
第一次参加海祭环节的“海之总督”、“海之侍女”、部分水手和两个副助祭都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到，脸色皆是变得惨白。
已有许多次海祭经验的胡安.奥罗就像在看孩童们的玩具，没任何情绪波动地指挥着水手们，让船只在浓郁的雾气里、夸张的巨浪间，沿着唯一安全的航道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骤然散去，巨浪奇迹平复，一片宛若蓝宝石的海洋映入了卢米安的眼中。
这片海域看似没有边际，但远处和天空都灰蒙蒙的，阳光只能渗入少许。
…………
桑塔港，索洛旅馆内。
卢加诺站在窗口，看着市民们又一次组成欢庆的队伍，穿行于大街小巷，散播着快乐。
他之前已带着路德维希去看了“海之总督”那艘彩花礼船离开港口的仪式，参加了两个民众自发组织的庆典活动，快到上午茶时，才返回套房，给路德维希吃路上买的和提前预备的食物。
“等会还能去转转，等‘海之总督’回来又有一波庆典，可惜啊，带着这么个孩子，都不能回应热情的费内波特女郎……”卢加诺有些遗憾地想着。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作为有好几年赏金猎人经验的卢加诺提高了警惕。
“是我。”门外传来一道柔美的嗓音。
卢加诺听得出来，这是那位乔吉娅夫人的，鲁维奥.帕科的妻子。
她来找老板？帕科家又出事情了？卢加诺望了眼认真吃着东西的路德维希，快步走至门口，拉开了房门。
乔吉娅今天没像往常那样穿比较艳丽花哨的裙子，反而套着类似老祖母老寡妇的黑色长裙。
此时，她盘起的棕色长发有几分凌乱，睫毛浓密的蔚蓝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慌张。
“路易.贝里先生呢？”这位夫人开口问道。
“去参加祈海仪式的各种庆典了。”卢加诺说着卢米安编的借口。
他望着有些无助的乔吉娅夫人，下意识关心道：
“出什么事情了吗？”
“出，出……”乔吉娅表情慌张眼神惊恐地说道，“我发现了那个人形蜥蜴的真正身份！”
那个人形蜥蜴？被老板干掉的那个人形蜥蜴？卢加诺疑惑之中，乔吉娅突然投入了他的怀里。
香味随即刺入卢加诺的鼻端，让他没立刻推开这位夫人。
乔吉娅压着嗓音但难掩恐惧地说道：
“那个人形蜥蜴是，是我的丈夫鲁维奥.帕科！”
“啊？”卢加诺既惊讶又茫然。
乔吉娅咬着牙齿般道：
“你们看见的那个，是，是假的！”
假的？有人假扮成了鲁维奥.帕科，而真正的鲁维奥.帕科变成人形蜥蜴，被老板干掉了？卢加诺脑海内刚闪过这样的推测，思绪就突然变得迟缓，眼前的事物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毛玻璃。
他下意识挣扎，却被乔吉娅力量颇大地牢牢抱住，用各种小动作打断。
餐桌旁的路德维希埋头啃着一串烤制的小章鱼，对门口的无声异变似乎没有任何察觉。
走廊斜对面的一个套房内，鲁维奥.帕科正静静坐在安乐椅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刻意制造人形蜥蜴事件请路易.贝里来解决，一是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二是留下帕科家族竟无法处理弱小怪物的漏洞，让别人不怀疑这是“无面人”做的，以达到迷惑目标的意图。
但之后，他放弃了对付路易.贝里的打算，没有启动相应的陷阱。
这不是他未能确定对方就是目标，卢米安.李胸口的诡秘气息瞒得了别人瞒不过他，而是他有了新的想法。
“愚人节”的整体行动和他“洛基”的个人目的未必等同！
他现在的目标是那个名为路德维希的小男孩。
一个被封印着的半神层次强者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天尊的恩赐！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仪式对象了。
所以，他才提示大海的异变，在继续迷惑卢米安.李的同时，让对方能联想到“封印”和“窃取”等概念，弄明白去年那场恶作剧是怎么一回事，主动地登上礼船，前往海祭之地，将这个实力已明显不弱的对手调开，由另外一边的力量拖住。
接下来，他将在大量的桑塔港市民们旁观下，完成一场盛大的表演！
…………
平静没有波浪，蔚蓝如同宝石的大海上，四名“海之侍女”跳起了简短的祭祀之舞，水手们则从船舱内搬出了羔羊、公鸡、牛头等祭品，将它们堆到船头。
保管着“海后之戒”的胡安.奥罗靠近了“海之总督”，等待着将这件求亲的礼物交给大海的新郎。
卢米安环顾着四周，警惕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突然暴起，以“吟游诗人”、“疯女”、“咸蛋超人”、“洛基”、“西索”或者秘偶的身份。
柔美而有节律的舞蹈很快结束了，胡安.奥罗取出那枚造型奇特的金戒指，将它递给了待任“海之总督”西蒙.吉亚罗。
就在这个时候，船舱内走出来一个人，光明正大不遮不掩地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位女性，穿着黑色的修女服，戴着相应的帽子，表情平静中透着点忧伤。
周围的水手们未阻拦这位女性，仿佛她并不存在。
看到这一幕，卢米安的瞳孔骤然放大，眸光急剧凝缩。
那是，那是疯病的源头！
那是“永恒烈阳”教会丢失的人形封印物！
瞬息之间，卢米安突然想明白了两件事情：
据说是“海之总督”变成的“死亡领航员”巧合地出现在“飞鸟号”附近，掀起了巨浪；
那人形封印物居然无意识地乘船出海，而且还选了和自己一样的目的地桑塔港。
这都是有原因的！
第576章 “吟游诗人”
穿着黑色修女服的女性仿佛感觉到了卢米安的注视，微微侧过脑袋，将目光投向了他。
和那双难以描述色彩的眼睛刚有接触，卢米安就感觉视线内的身影霍然消失了。
几乎是同时，他产生了这并不重要，不需要做进一步处理的念头。
而站在待任“海之总督”西蒙身旁的胡安.奥罗则发现平静到没有一点风浪的蔚蓝海面出现了明显起伏，灰蒙蒙的高空内，肉眼难以看见的群星也似乎有了某种变化，给他带来了情绪的改变和莫名悸动的产生。
有异变？胡安.奥罗虽然不清楚这个情况是好是坏，但当前局面下，任何的改变，他都会当成意外，当成潜藏的敌人制造了某种事端来处理。
他顾不得多想，强行将“海后之戒”塞入了待任“海之总督”西蒙的手中，并低吼出声：
“赶紧迎娶大海！”
情急之下，这位渔业公会的会长没刻意伪装出豪尔赫的声音，但由于声带也有了改变，未像往常那样透出苍老。
西蒙被胡安.奥罗这么一吼，根本没注意对方嗓音出现变化。
他扬起握住“海后之戒”的手掌，用叽里呱啦的声音念出了那段话语。
“大海啊，我将迎娶你，作为我征服你的象征！”带着这样的念头，西蒙将那枚造型独特的金戒指扔了出去，看见它表面蒙上了一层光芒，整体出现了轻微的颤动。
“海后之戒”沉入水面后，光芒突然变亮，并扩张至有婴儿大小。
它化作光锥般的事物，彻底消失在了蔚蓝的海水里。
下一秒，胡安.奥罗和卢米安等人的耳中听见了轰隆一声巨响。
哗啦！
大海沸腾了，一个又一个巨浪升腾，将彩花礼船抛向了半空，毁灭万物般的气息回荡于四周。
这……这是大海的狂怒！怎么会？胡安.奥罗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等人为什么还是激怒了大海，不敢相信今年的祈海仪式似乎又失败了。
他明明全程跟随，亲眼看到完成前置环节的“海后之戒”被放至代表先祖的那个残破石台上，之后也是由他亲手取出，高度戒备地保管着，中间没有一环节存在问题！
怎么会？
胡安.奥罗感受到彩花礼船即将倾覆，双手猛地握紧，体表凸显出了一片又一片晶亮如同星辉的鳞片。
他的眼眸随之变得幽深，内里仿佛有璀璨的星辰浮现。
他将自己与这片“大海”结合了起来。
哗啦的动静戛然而止，那一座座巍峨恐怖的蔚蓝海浪凝固在了半空，就像被无形之手紧紧握住。
…………
米洛村，“海之总督”那栋形似教堂的建筑内。
躺在佣人房的假“海之总督”米格尔忽然坐起，慢悠悠下床，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自得其乐般的笑容。
他站到可以看见后方杂草丛的玻璃窗前，无声自语道：
“差不多到时间了……
“发现海祭又一次失败后，胡安.奥罗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呵呵，这是对你这一年来各种‘照顾’的报答。
“‘洛基’在搞什么啊，突然就放弃原本的安排，真不怕出现一点意外吗？”
米格尔正是“愚人节”的核心成员“吟游诗人”，之前伪装成水手伊鲁上船，跳海时被“疯女”带走的“吟游诗人”。
他们去年就已经计划好今年做什么，该怎么做，所以早就圈定了几个和那倒霉总督比较像的桑塔港本地人，一破坏掉海祭，回到岸上，立刻就杀掉了其中一个目标，由“吟游诗人”伪装成他。
至于他们为什么如此笃定“吟游诗人”假扮的米格尔能成为假的“海之总督”，那是因为“咸蛋超人”会主动负责这件事情。
而为了防备“愚人节”边缘成员里有谁突然叛变，作为曾经的“诈骗师”，“吟游诗人”还特意写了《罗塞尔大帝秘录》，交给“洛基”，由他在特里尔秘密发行，伪造出“吟游诗人”还比较活跃，主要在因蒂斯活动的假象，不让别人将老老实实待在“海之总督”府邸内的米格尔和“吟游诗人”联系在一起。
当然，写罗塞尔大帝的风流史对“吟游诗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以戏谑的心态看着胡安.奥罗威胁自己，用拐杖抽打自己，然后再睡他的孙女，睡相关人员的妻女，同样让“吟游诗人”觉得非常好玩，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恶作剧心理。
不过嘛，恶作剧只是附带，他伪装成“海之总督”最本质的目的是：
可以自由进出这栋建筑的地下室，米洛村村民们自以为的祭祀先祖之地！
虽然他是假的“海之总督”，会受到房屋内那些大海眷族的看管，但不能进的只有制戒仪式之地和“海之总督”守夜的那个房间，其余地方，他都可以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会遭受阻拦，而且，据“咸蛋超人”提供的情报，总督府邸的地下室历来不被大海眷族们重视，除了楼梯口有两个守卫象征性地站着，里面没任何监控者和保护者。
米洛村的村民也仅是偶尔拜祭一下，绝大部分时候都基于对“海之总督”的尊敬，不擅自进出这栋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