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环 第263节

  苏茜“唔”了几秒道:

  “可以聊聊你还有什么迷茫,或者说困扰。”

  卢米安沉默了一下道:

  “我真的是‘不幸者’,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吗?”

  这次,回答的不是苏茜,而是另外那位女士。

  她嗓音清柔地笑道:

  “如果灾难是周围的人本身就注定的命运,那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要是因你而来,命运滑向了灾难,那就说明这样的命运是可以改变可以扭转的。

  “被‘愚者’先生封印在你体内的又不是以宿命为名的那位存在,只是一位相应领域的天使,在无法使用自身力量,只能依靠他人的情况下,不可能让改变后的命运依旧注定到来。”

  “也就是说,我确实有改变那些人命运的机会,但都错过了?”卢米安又喝了口手中的浓缩咖啡,嗓音不自觉变得低沉。

  那位女士保持着刚才的语气:

  “首先,我们需要确定一点,影响那些人命运,给他们带来不幸结局的是那位宿命天使潜藏在你周围的同伴,他是为了封印,为了忒尔弥波洛斯而来,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

  “你唯一的问题是做得不够好,但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自己能在任何事情上都做得足够好。”

  说到这里,那位女士用自嘲般的口吻道:

  “我能理解的感受,这些年里,我努力地做过很多事情,有不少都遭遇了失败,甚至明明抱着善意,却给别人带来了更大的伤害和痛苦,这让我很受打击,非常内疚,出现过动摇,想要缩回能让我心灵安宁的地方,再也不离开。

  “幸运的是,那段时间,我也做成功了不少事情,帮助了很多人,阻止了不少灾难,消除了大量污染,这给我带来了信心和动力,让我坚定了自己的理念和想法。

  “后来,每当我充满自信,对想要做的事情非常乐观时,我都会回忆曾经犯过的那些错和遭遇过的失败,让内心潜藏的愧疚毒蛇苏醒过来,提醒自己不能大意,不能主观,不能轻视任何人。

  “同样的,受到挫折,内疚痛苦时,我也会回想被我帮助过的人们和阻止过的灾难,告诉自己你还不是那么糟,你的理念和想法确实有好的一面。

  “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情既是我们的包袱和枷锁,也是我们的财富和动力。”

  卢米安专注听着,逐渐正视起内心的愧疚,不再压制它们:

  如果我经验丰富、神秘学知识掌握得更多,也许有些悲剧就不会发生。

  这确实有我的问题在内,但带来灾难的并不是我,我只是做得还不够好,需要弥补的是这方面的薄弱之处,争取将来能做得更完善更周密,可以真正挽救想要挽救的人,让那些故意制造不幸的混蛋遭遇灾难……

  念头电转间,卢米安脑海内浮现出了从“暗影之树”上掉落的那一个个小贩、行人和租客,回忆起了自己当时微笑旁观的心情。

  呼……他缓慢地吐了口气,脑袋微微后仰,靠住沙发背道:

  “我感觉舒服了很多。”

  他随即嗤笑道:

  “那个帮助忒尔弥波洛斯,影响我和我周围人命运的家伙绝对想不到,他带来的一次次打击,一次次痛苦,不仅没有让我崩溃,绝望,放弃,真正地疯掉,而且还相当于帮我做了很好的心理治疗,让我的精神状况得到显著好转。

  “真想找到他,当面‘谢谢’他。”

  那位女士轻笑了一声:

  “所以我经常告诉苏茜,心理治疗是一件很复杂也很微妙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得到和预期相反的结果,不能仗着自己是非凡者就毫无畏惧。

  “唔……在这里,我需要提醒你一点:

  “不能在缺乏足够证据的时候,根据目标原本的形象和目的,假定他现在的意图。”

  卢米安有点没听懂:

  “什么意思?”

  那位女士嗓音柔和地解释道:

  “很多人会被欺骗,是他们总假定对方原本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就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环境、经历、客观条件出现人性和想法的改变。

  “以你刚才说的事情为例,你有没有考虑过另外一种可能,忒尔弥波洛斯的同伴故意带来那些不幸,不是为了让你崩溃,而是刺激你,唤醒你内心的力量,让你走出心灵的囚笼,精神状态得到恢复?”

  “怎么可能?”卢米安下意识就做出了回应。

  忒尔弥波洛斯的同伴会那么好心?

  那位女士笑了笑:

  “我只是举一个例子,不代表它是真的。

  “但为什么就不可能呢?也许那位最开始是想配合忒尔弥波洛斯,通过种种办法影响你的状态,给创造摆脱封印的机会,但渐渐地,他发现,这是一机会,能让他成为天使的机会。

  “等他接受更多的恩赐,看见天使位阶的大门后,他就能通过控制你,抽取忒尔弥波洛斯的力量,甚至打开封印,趁虚弱,直接吞掉。

  “而为了提升成功的概率,他必须保证你状态良好,可以一次次抽取忒尔弥波洛斯的力量,让越来越虚弱。

  “怎么样?他是不是有帮你改善精神状态的动机了?”

  卢米安陷入了沉默。

  他越琢磨越觉得,从人性的角度讲,这真是不能排除的一种可能。

  隔了好几秒,他才反驳道:

  “那位不怕触怒了以宿命为名的存在?

  “来自恩赐的力量肯定更受上位者的影响,以贯彻们的意志为荣,不太会有亵渎的想法。”

  处在“心理学隐身”状态的那位女士意味深长地笑道:

  “以宿命为名的那位存在只是希望有听命于的天使降临在大地上,至于是忒尔弥波洛斯,还是别的恩赐者,我想应该没有特别的喜好和倾向。”

  也是,那位要是吞了忒尔弥波洛斯,不就变成宿命领域的天使了吗?说不定这就是以宿命为名的那位存在预料中的发展,忒尔弥波洛斯能够降临就降临,要是失败,惨遭封印或净化,就让别的恩赐者想办法吞掉的遗物,成为天使,总之,注定有宿命的天使出现于大地之上,至于是哪位,并不重要……卢米安一边思索,一边轻轻点头。

  霍然间,他有了灵感,觉得那位疑似持“正义”牌的女士不仅是在趁机教导自己,而且还是在对忒尔弥波洛斯说这些话:

  她在制造忒尔弥波洛斯和那位存在之间的罅隙,让不再信任同伴?

  我能想到这点,忒尔弥波洛斯不会想不到吧……

  呃,是能想到,但那位同伴既然被察觉了,那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不敢再出现,没法和交流,这种时候,最容易彼此怀疑。

  一旦怀疑的种子扎根,茁壮生长,将来就不是那么好根除!

  “观众”真可怕……

  卢米安感慨之余,诚恳说道:

  “我明白了。”

  那位女士微笑说道:

  “所以,不能假定一个人不会改变,原本是什么样子之后也会是什么样子,要时刻注意他们的具体情况,揣摩他们的想法。

  “别的非凡者可能不需要想的这么深,但你下一个序列是‘阴谋家’,必须学会分析人性。”

  卢米安轻轻颔首,对加德纳.马丁那句“魔鬼是我们的朋友,地狱就是他人”有了新的理解。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笑着说道: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忒尔弥波洛斯那位同伴从一开始就打算帮我改善精神状态?”

  “有这种可能。”回答的是苏茜,“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卢米安自问了一句。

  他的表情突然出现变化,身体一下挺直,隐隐有点颤抖:

  “可能,可能她就是想帮我,她是……”

  疑似“正义”牌持有者的女士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卢米安的话语:

  “你的记忆应该没有骗你。”

  卢米安长长地吐了口气,再次靠住了沙发背。

  那位女士嗓音轻柔地说道:

  “不过,在别的事情上,确实存在一个人死了未必是真正死亡的情况。

  “神秘学世界有太多的不可思议。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邪神信徒,他在我准备清除他的时候突然死去,因为太过巧合,我检查了他的尸体,检查了他的命运和各种神秘学联系,都没有问题,他真的死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也毫无疑问地相信他死了。

  “后来,我在清理一个邪神教派的分支组织时,又遇上了他,他换了一个身份,有了新的命运和新的神秘学联系。

  “这一次,他才彻底死去,我也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个邪神途径的序列名称,‘逝者’,利用死亡从原本命运里脱离的‘逝者’。”

  这和“替代之术”有点像,但感觉更简便,不需要什么前置,而且,“替代者”死后,原本的身份和命运好像也不会恢复……卢米安联想起了“托钵僧侣”自带的一个仪式魔法。

第281章 咨询

  疑似“正义”牌持有者的女士没再说话,换成了苏茜:

  “你的心理状态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如果你希望,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再次进入梦境,尝试唤醒遗忘掉的那些记忆。”

  “没有问题。”卢米安主动地靠住沙发背,闭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间,他睡了过去,他又看见了那位于群山之间,沐浴在阳光下的科尔杜村,那里被青绿的高山草场环绕着,灰白色的羊群如同云朵,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点缀着油画般的景色。

  发生过的各种事情以画展的姿态飞快呈现着,卢米安时而沉浸于内,亲身体验,时而抽离出来,以旁观者的姿态平视。

  随着事件的推进,那代表他心情的天气越来越灰暗,越来越看不见阳光,只偶尔才能没有迷雾,显现湛蓝。

  这些记忆与卢米安做出的猜测差不多,从去年五六月开始,村里就逐渐有了些异常。

  最初,他没有在意,一直到接近年底,才觉得问题不小,而奥萝尔对他的怀疑总是不放在心上,或是说要验证却没有下文。

  再之后是抓住了路易斯.隆德的把柄,从他那里榨取了情报,等进入新的一年,科尔杜村越来越多的人表现出了一定的问题,以至于还未受到影响的村民里面逐渐有人察觉到不对,阿娃、雷蒙德、娜罗卡等人因此被灭口。

  这个过程中,发现蓬斯.贝内等人在掩埋尸体的卢米安试图报复,重创了那个恶棍的下半身,但只有一个人的他难以对抗那群打手,最终遭遇了失败。

  他差点被蓬斯.贝内废掉,奥萝尔及时出现,带走了他。

  直到此时,卢米安才察觉姐姐也出现了异常,疑似本堂神甫那伙人之一,并且地位很高。

  她大部分情况下冷淡漠然,和卢米安心目中的姐姐截然不同,只少部分时候才会恢复原本的状态,担忧本身的情况和弟弟的未来,试图寻求帮助。

  但她从未提过可以召唤“卷毛狒狒研究会”副会长“海拉”的信使这件事情,梦中相关的信息大概率来自她的灵魂碎片。

  此后的事情和普阿利斯夫人讲述的差不多,奥萝尔拦住这位夫人,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率领一大群恩赐者袭击了行政官城堡,破坏了她的布置,让她不得不放弃经营许久的“领地”,带着残存的手下离开了科尔杜村。

  唯一不同的是,普阿利斯夫人说自己只生过一个孩子,父亲是本堂神甫,他最终死在了那场袭击了,但奥萝尔处在宿命眷者状态时曾经提及那位夫人亲自生了两孩子,其中一个在行政官城堡被破坏后不知所踪。

  回忆的最后,将卢米安打晕,带去祭坛的不是奥萝尔,是那个在梦中也爬出过蜥蜴状小精灵的副本堂神甫米歇尔.加里古。

  卢米安睁开了眼睛,缓慢做起深呼吸。

  这些事情他都有所预料,但附带的心情变化依旧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终于从流浪儿噩梦里走出来的他有了真正的、温暖的家,有了新的朋友,有了大量的快乐,哪怕因为恶作剧,被村民追赶,又罕见地逃脱失败,挨了几拳时,他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可就在他以为会一直这么生活下去时,周围的人逐渐变得古怪,不断发现的异常让他一颗心越来越沉,蒙上了越来越多的阴霾。

  他开始担惊受怕,他开始惶恐不安,他试图蛊惑姐姐奥萝尔和雷蒙德、阿娃等朋友一起离开科尔杜村,搬去达列日居住,可奥萝尔一拖再拖,让他的计划最终没能实现。

  恐惧失望中,他迎来了朋友们的死亡,发现最信赖最重视的姐姐也出现了异常。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灵沉入了没有底部的漆黑深渊,仿佛又回到了爷爷死去,自己刚开始流浪时的状态,惶恐,无助,悲伤,痛苦。

  而和那时不同的是,他还多了绝望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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