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千年一遇的霜劫侵袭,原本就是勉强支撑的北疆万民顿时苦不堪言。
其实霜劫早有预兆。
不谈瀚海魔灾,北疆外的蛮荒已经察觉到冬日一年比一年冷,他们的收获与牧群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之前的贸易正是最后的挣扎,掏空所有积蓄还是难以求活的北蛮诸部不得不联合在一起,他们已无退路,将会竭尽一切南下。
安家乃至于整个谷丰县迅速地衰败下去。
因为战时苛税,因为军队征用,也是因为霜劫南倾,庄稼冻毙。
久旱不雨,天倾巨雪……再加上北蛮侵袭,所有人都陷入绝望。
在食尽存粮之前,谷丰县只得举县逃亡。
逃荒难。
存粮很快就吃完,霜劫之下也无野菜,只能啃噬树皮,破冰觅根,就连观音土都难以吃到。
再然后……便是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吃人。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直接。在那个时候,便是‘岁大饥,人相食’。
安家这些年积蓄不少,还不至于如此落魄,但也没好多少。
毕竟产业大多都是土地和家畜等实业,安父更是热衷购买古籍藏书,耗费不少家财。
这在过去的确是提升门第,蕴养家门的方法,如若能和平发展二三十年,家中出一位内壮武师亦或是受文官,便足以成为北疆大族。
但大战灾荒齐来,什么家境什么门第全都是浮尘,家畜充军,庄稼旱死,藏书与武经如同废纸,而土地在这个年景一文不值。
家中的老人舍不得这代代先祖用血汗和人命开垦出来的田地基业,选择死在故乡。
剩下来的族人也在一次次的马匪劫掠,官兵抽丁中散落。
最终,在来到北疆大河怀河前,昔日安家已经四散殆尽。
安靖与母亲联手杀出重重围困,无论是流民,劫匪,马匪还是人牙全部都击溃突破,他们一路艰苦跋涉,最终以母亲重伤为代价,来到北疆中枢明山城旁。
这便是他过去的一生。
一连串的记忆宛如光影,在安靖的心头徘徊。
朦胧之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彻底的漆黑。
非光,非影,非星,非神,虚无寂寥,混混沌沌。
彻底的瞢在他眼前流淌。
而后发出声音。
【何为尔之天命?】
第35章 灭所憎
“……你是谁?”
原本还有些沉浸在过去记忆的安靖迅速地反应过来,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为何询问?”
【何为尔之所欲?】那个声音轻柔地继续询问,没有理会安靖的问询。
安靖眯起眼睛,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就是仪祭?”
他揶揄道:“伏邪大人,这是不是你斩的那个天魔?怎么没死啊?”
【呵,手下败将,一缕残魂躲起来了而已】剑灵难得提起了情绪,冷笑道,然后认真嘱咐安靖:【你继续仪祭,我要全神贯注,探寻我碎片的所在之处,暂时帮不到你了】
“明白。”安靖此刻清晰地感应到,与自己精神相连的其他八人都陷入了各种欲望中。
譬如说那视自己为兄长的顾叶祁,她想的就是想要重回北疆,带着足够多的食物回到父亲身边,找到失踪的母亲,一家人美美地饱餐一顿。不知为何,她的梦中居然有自己的影子。
譬如说那小矮子秦云夜,她锻炼起来最为刻苦,为的就是能长高一点,变得更加强壮一点,如此一来,在未来她就能保护好自己的父母亲人,杀死那些恶人,而不是只能被藏在松针下,眼看着父母被劫匪所杀所食。
再譬如说仓廪足,他热爱练武,想要的无非就是有个平静的练武的地方,有足够的对手可以磨砺提升自己,悬命庄的生活就是他最想要的,每日就是锻炼,练功,对打,吃饭,睡觉。如果可以,他可以这样活一辈子,绝不抱怨。
如果可以……仓廪足还想要挑战自己。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赢,但他想要得到自己的认可。
安靖看到这里,不禁微微摇头,他早就认可了自己的这些同伴,只是可能为了隐藏自己真正的底牌,他表现的有些冷淡。
还有其他人,其他熟悉的人。
带队三多月,安靖与这些‘小伙伴’不能说知根知底,但至少对他们的过去所知甚详。
这些所欲,所求,所憎,如今都如纸上文字,跃入他眼中。
随着这些同组成员逐渐沉入幻境,一道道漆黑的魔气涌入他们的心神,拖拽他们沉入更深之处。
那便是‘妖魔肉’中蕴含的魔气。
没有魔气为引,天魔无法蛊惑他们,所以从最开始,太容易被魔气影响的人就会被淘汰,但这并不‘浪费’,因为魔气也会令人之天命自发反应,继而显化出神异的特征,继而成为‘大药’的原材料。
同时,即便是可以抵御魔气的体质,这么长年累月的服用妖魔肉,也会导致某些人体内魔气积累太过,令他们的心神极易被天魔所夺。
那样的结果必然是死,是安靖也无法挽救,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死。
幸好,安靖从知晓妖魔肉真相后,就一直暗中教导自己的组员修静冥思,消融心中魔念。
因为不用陪安靖加练,还能有难得的静功休息时间,大家都练得很认真,所以第一组内的魔气并不多,至少不是必死之局。
更不用说,他们之间有仪祭的锁链互相联通,可以互相拖拽,减缓堕落的速度每个人的心智都可以帮助他人走出一些自己走不出的迷宫,这便是‘队友’的意义。
只是,队友的作用也是有极限的。除非他们自己的魂魄绽放光华,不然的话,随着仪祭进行下去,安靖可以确认,自己这一组至少有一个人要彻底被魔气侵蚀。
反倒是他自己,魂魄通明,清醒无比,根本不受仪祭的影响。
【何为尔之所欲?】那个声音再次问道,黑暗中涌出了无数幻象。
有的是安靖回到了北疆,没有霜劫,没有蛮军,他和父母三人太太平平地在老家生活着,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商人大家。
有的是安靖习得家族武经,内息大成,决定出门游历天下,寻觅自己的命格,父母正在与他告别。
有的是安靖学就八文十三经,踏上科举之路,而后一路成秀才,举人,进士,而后入神京,摘法,见圣人,得长生。
还有许多许多的安靖,他们的衣着,身材,年龄和气质都各不相同,又有些许相似之处,宛如无限平行时空中的衍生,无穷无尽地分岔。
但安靖却始终眼神明亮,不为所动。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都不是他,不是他会做的选择。
因为他并非是普通的北疆少年,他是有着宿慧,另一个世界智慧的人。
更何况,他有剑灵的认可,可以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会做出的选择,会踏上的道路,绝不可能如此普通。
【何为尔之所憎?】那个声音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点,便改换了问题。
这一次,便有一个个具体的人影和事物浮现:花菜,胡萝卜,小时候骗自己糖葫芦的流浪汉,挑食还喷口水的马……这些影子很虚幻,都是飘忽不定的模糊记忆。
安靖只是皱眉,然后便释然一笑:“原来无论我还是马,都不喜欢吃胡萝卜和花菜。”
可接下来,具现出的人或物就更加实在,令原本轻松笑着的安靖笑容逐渐收起,面色肃然。
他看见了。
点燃县城,抢掠物资的劫匪。
流血的刀。
交换生命,烹煮血肉的饥民。
啃白的骨。
高高在上,拒绝通行的卫兵。
下跪的人们。
贿赂军士,驱赶灾民的士绅。
那鄙夷厌恶的眼神。
还有……最重要的。
那些死去的孩子,雨夜中的药缸,那地牢,梦境中的惨状。
那些,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死去,就被遗忘的生命,直到生命最后也依然彷徨的面容。
一个个人影,一个个或是模糊又或是清晰的物什。它们或是抽象,或是具体,或是一个单纯的眼神,亦或是一个具体的真人。
惨叫,白骨。哀嚎,血肉。刀剑,尸骸。眼神,遗忘。
豺狼虎豹,天灾连劫,不如紧闭的城门。
兵戈屠戮,生死大难,不如渐渐的淡忘。
此刻,安靖没办法笑了。
面对天命,他浑不在意,因为他不信虚幻的未来,只信自己足下的道途。
面对所欲,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想要的远比这黑暗具现而出的更好。
但是……面对这些他所厌憎的人与物,那些傲慢与俯瞰的眼神,那些令他愤怒又痛心,悲伤又不甘,无力改变又不愿意闭眼的现实……
他没办法忽视,不在乎。
没办法放下。
第36章 斩心魔!(第三更,新的一个月求追读)
不知何时起,安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剑。
手提一剑,似有无穷伟力加持于身,安靖下意识就想要向前迈步,用这强大的力量,去将那些自己厌恶的人与物,全部都破坏,杀戮,毁灭于虚无。
这该是多么畅快,多么挥洒本心的举动!
但是,在迈步的前一瞬,安靖停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回忆起了自己童年时的梦,那燃尽整个世界的太阳。
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幻觉,哪怕是自己斩尽了一切,这个世界仍然如此,不会改变。
因为,他想斩。
所以,他便斩!
但斩的不是这些虚无的幻影,而是斩
【斩心魔!】
毫不迟疑,安靖挥剑,斩下
斩在了那朦胧的黑雾之上!
嗡清亮的剑光斩碎了黑雾,不仅仅如此,他手中之剑荡起一环,划过一个弧度,再斩向与自己心灵联通的其余八人,摧枯拉朽地将那些缠绕他们魂魄的黑雾统统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