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亲自下了圣旨,众将军见到旨意之后,脸上身上犹自复杂,不可置信,但是在重赏,以及帝王之震怒之下,仍旧不得不低头领受圣旨。
百里宸等人打崩了几支‘贼军’之后,其余的百姓看到这些军队肃然可怖,哪怕是自己几倍的人马,面对着这披甲持弩的结阵重步兵都毫无半点的反抗之力,被砍瓜切菜一般屠戮。
心中惊悸不已。
完全没有了战意,自然已经有人想要投降了。
还有的甚至于抛下兵器,偷偷离开了这些聚拢的军队,把身上的起义军的袍子都扔掉,只装作是寻常百姓,偷摸摸回到家中。
而更多的则是被大应国的正规军堵住了。
跑,跑不掉;打也打不赢。
只能够在山野之间,看着外面驻扎之后,以一种稳定高效的方式向着前面推进的正规军,心中惊悸,恐惧,仓惶不已,百里宸派骑兵往前,高呼道:
“应帝陛下,宽仁,知道汝等不过只是一时糊涂,为人所裹挟,此刻,若愿意归降者,则尽可以回来,陛下对于汝等之过,既往不咎。”
“放下兵器,回归田园之间,便仍旧是我大应子民。”
“仍旧受我大应之庇佑!”
“若是仍旧执迷不悟,则天兵到处,勿怪无情!”
于是众皆心动,但是这一支‘贼军’首领,乃是一个五重天巅峰境的江湖好汉,能够凝气成兵,使得一手好刀术,有一身醇厚内功,寻常的百姓,百十个齐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这汉子缄默许久,看着外面的刀剑凌厉肃杀。
知道若是继续下去的话,自己这一批人恐怕不是被困在山中,活活饿死,就是被刀剑屠戮,缄默许久,按着兵器,道:“百姓因我而至此,我岂能够坐视他们如此?”
“而我自己仗着武功独活?”
于是对百里宸大呼道:“我等怎么知道汝等说的是真!”
百里宸举起手中的一卷明黄色青玉卷轴,高声道:
“有我应国大帝陛下之圣旨在!”
“金口玉言,安能有假?!”
姜远下令,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为誓。
约降者不杀。
就连这位好汉也没有被杀,其他许多被逼迫的走投无路的反军部曲闻之,旬月之间,归首略尽。
姜远悉坑之于黄亭涧。
死者三万余人。
死者高呼:“皇帝陛下,安能言而无信?!”
百里宸以姜远的回答回答道:“不知兵法所言,兵不厌诈?!”
那个为了寻常百姓,束手就服的义军统领悲愤,抛刀而出,怒道:“果如世人所传,非天子也,是乃【赝品皇帝】是也!”
百里宸面色大惊,周围校尉塞耳垂首不敢看,百里宸亲自握着弓箭,将那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的大汉给射死在那里,又以黄土填埋了。
三万余人,皆被坑杀。
窦德闻言,缄默许久,道:“此刻才知秦皇所言,太平日子,不能够用投降和承诺来得到,唯以刀剑。”而此次事情之后,天下疯传【赝品天子】的话。
而这一支贼军之后的事情,青史之中,史笔如刀。
太史令萨阿坦蒂言——
【由是余党复相聚为盗,官军不能讨,以至天下大定】。
应国皇宫之中,姜远却对于自己的韬略,极为得意,饮酒欢乐,宴饮百官,大笑道:“如此兵不厌诈,兵家之道理,朕也是懂得的。”
“天下皆谓朕承藉余而有四海,设令朕与群雄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魏懿文愤愤不平,只拂袖而去,贺若擒虎缄默许久。
杀降,虽是杀降,但是,但是……
他的拳头缓缓紧握,骨节嘎吱作响。
他听到一声柔美声音:“父亲……”
贺若擒虎的拳头,还有那属于兵家战将,愤怒不甘心的火焰,就在这两个字之下凝滞了,他抬起头,看到那边在皇帝身旁,母仪天下的女儿,看着自己,露出了渴求之色。
许久,贺若擒虎的拳头缓缓松开来了,他的手掌放下。
重重落在了桌案上,然后端起酒杯,仰脖饮酒。
杀降,虽然是无耻了些,但是终究是战场之上。
但是,那真的是降吗?
毕竟是一个巨大的国家,姜远驱逐各方,扫平了一部分的国家反贼,然后又有下令——【狼王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
这命令传递下去,很多人有不忍,但是也只是不忍。
毕竟,需要接受狼王给的粮食的,那也只不过只是走投无路的人,魏懿文猛然掀翻了桌案,怒声道:“荒唐,荒唐!!!”
他终于受不了了。
什么狗屁的文正!
草他娘的文正!
他骑马去寻找贺若擒虎,但是贺若擒虎却被皇后邀请入宫中赴宴,魏懿文站在将军府之前,只是觉得自己双手冰冷,浑身身躯都失去了力量。
贺若擒虎!
他写信给太师姜素。
姜素收到了信笺。
这位军神彼时才刚刚去和秦皇一次交锋,撤兵回来,有斥候将魏懿文送来的信笺递过来了,姜素展开信笺,完好的那只眼睛和机关玉石雕琢的眼睛都倒映着这些文字。
魏懿文以笔锋凌厉,慨然有大家之风名动当代。
但是这一封信的笔墨却颤抖着。
可以想象得到,魏懿文在写这一卷信的时候,是如何的痛苦,挣扎,不甘心。
魏懿文希望姜素回来。
他寻了贺若擒虎不回复,只好寻找姜素。
他说自己会不顾一切代价,哪怕是触怒姜远而死,也会拖延此事,请姜素太师回转,至少,请太师写信,制止姜远的胡作非为。
姜素只是平静将这一封信放在火焰上点燃了,那火焰倒映在他的眼睛里面,旁边的副将缄默,询问道:“太师是因为,当年狼王之战,导致今日处境,是以牵连百姓吗?”
姜素的目光里倒映着火光,道:“不。”
“百姓受狼王之粮,是因为百姓不能饱食。”
“是我等之过,岂能怨恨他们去接受狼王的粮食,以殉国而死的忠臣规格,去要求连饭菜都吃不饱的百姓,本就是荒谬之事。”
副将也是一位七重天的名将,排名十九,不解道:
“可既如此,太师为何不回?”
姜素看着远处,看着天地之间的绯色麒麟纹军旗,火光映照在视线的边缘,也似乎和这麒麟军的旌旗混合在一起,烈烈的如同烈火一般,姜素道:
“我在等……”
姜素眼中的火光明亮,晃动了一下。
…………
姜高被魏懿文提醒前去拦住应国军队。
魏懿文叩首,泪流满面:“此刻唯有您可以止住这些兵士,殿下,岂有以刀锋挥到百姓的头顶,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吃一口饱饭的原因?”
这为老臣痛彻心扉,泪流满面,他既有追名之心,却也有对姜万象那壮志的向往,如今挣扎,却终究在姜远一次一次荒唐的事情里做出了决断。
“老臣,也会尽力阻止,殿下,请您一定要出力。”
魏懿文匆匆来去,前去想要通过相权干涉此事,至少把事情压制住,拖延住,姜高亲自率自己剩下的那些心腹,奔赴到了都城一侧,见到犹如人间炼狱。
见到百姓被捆缚,被推入了坑洞之上。
这个一直温醇如玉,渴求亲情的君子心中的底线终于崩溃,一股怒火热血激荡起来,他本能抓起战马一侧的弓箭,拉弓射箭,一箭射出。
那一面苍龙纹的旌旗,竟然被这一箭射断了。
哗啦啦——
苍龙纹的大旗就这样翻卷着落下来了,扑倒许多人,这一下实在动静足够得大,都已经引来了众人的视线下意识转回,却见到姜高握着弓箭,面容涨红,眼睛几乎要喷出火。
“汝等,要做什么!!!”
那为首的将军躬身回答道:“先帝之亡,皆由当年陈辅弼之事,而这些贱民!”他并指一指被捆起来,扔到了沟壑里面的人,道:“竟然跟在了陈辅弼的身后,冲击府城。”
“开我大应国粮仓,不知死活地搬走。”
“如此行径,若不重重惩处,天下岂能知道我大应国之国威?!是奉陛下之命,处理这等人。”
“处理。!”
这两个字眼入耳,实在是算不得有多好听。
甚至于算得上极为刺耳,姜高的视线缓缓垂下,看着这些百姓,男女老少,都面色惊慌失措,相互抱着,孩子的哭嚎声音,女子的啜泣,男子的怒吼,汇聚成的。
正是乱世的火焰。
而这万象之种种,倒映在了姜高的眼底,终于,让他的心脏愤怒地开始跳动起来,万民之悲汇聚洪流,姜高的额角在跳,目光看去的时候,那将竟然心中惊悸了下。
犹如面对一条愤怒的龙。
“是何荒谬之旨!”
“先帝既然不曾有过这等命令,汝等岂能如此!”
那将军拱手道:“是陛下的命令。”
姜高深深吸了口气,道:“停手。”
那将军只是道:“陛下的命令,没有圣旨手书在的话,末将停手,恐怕一家老小,也被活埋,实在是不能够答应。”
姜高道:“即便是我也不行?”
将军躬身行礼,也是低声回答道:“末将可以暂且停下,还请殿下回宫取得陛下手书,则末将自然罢手,说实话,活埋这个死法,还是活埋一批饿着肚子的人,不是什么好活儿。”
“殿下若要劝说陛下改变主意,还请尽快。”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道:“正午的时候,就要埋了。”
姜高目光冰冷,转身看着应国国都里面的皇城,自秦玉龙之事后,他就再不去皇宫,他对于自己的弟弟,终究有戒备,但是在这个时候,由不得他不去了。
他看着那被抓来的百姓,低声道:“放心,不要怕。”
“即便是我死。”
“我也会,带来这圣旨!”
他转身纵马而入宫中,一路驰骋而去,原本的温醇君子之心,开始裂变,正在愤怒,求名望者,受制于名,求美色者,受制于美色。
而为民者,裂变因为天下之民苦楚。
姜高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地愤怒了,他闯入皇宫当中的时候,听到里面,宴饮欢笑,落在他的耳中,是如此的刺耳了,他缓步往上,看着自己的弟弟穿着皇袍,在那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