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225节

  少年捂着伤口踉踉跄跄起身,他忽然笑起来了。

  笑容复杂。

  然后把李观一给的药都扔到了湖里,提起剑,把自己的战袍斩下来,抛出去。

  “李观一!”

  他喊:“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少年自有少年的家国,少年自有少年的热烈。

  那时大家看不过眼,打得鼻青脸肿,只要一壶酒,就说。

  我们是朋友了。

  现在他说,我们不是兄弟了。

  夜不疑拄着剑,他支撑着站稳,负伤的周柳营扛着战戟,后面是那些少年武官们,大家冲过来了,周柳营把夜不疑扶稳了,道:“老大呢?”

  “李观一呢!”

  夜不疑不回答,只是鼻子发酸,这个所有年轻武官里面,最为沉静的一员咬着牙,仰起头,血和泪一起落下来。

  ……………………

  李观一冲出了皇宫,麒麟化作了一团火,落在他的身上,巨大的麒麟神兽此刻脱困,竟然化作了只一大团的模样,可以被抱在怀里的模样,火焰退去,看上去只是个奇怪的小狮子猫。

  李观一捂着心口往前奔,他握着兵器,血脉奔涌,不知道是毒素还是其他什么,少年只是觉得心口钻心一般剧痛,他不知怎么样,突然明白了古道晖和燕玄纪争斗时候说的那句话。

  ‘真是荒唐啊。’

  ‘乱世总是将人推向对立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道理呢?’

  只是因为,彼此皆少年意气,皆有家国之心。

  李观一冲出去,却忽然有一道劲风传来了,李观一转身一战戟扫过去,却发现战戟纹丝不动,阴影中的人缓步走出,虎目平静,白发微微扬起,是薛道勇。

  “薛老。”

  李观一松了口气。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难为了,老夫被宇文烈缠住,赤霄剑冲破了大阵,皇宫的事情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局势被打断了,此刻才可以脱身。”

  李观一心神起伏涌动,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要说什么,薛道勇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沉默了下,他轻声道:“走吧。”

  马车过来了,驱车的正是赵大丙。

  薛道勇微微笑道:“我把霜涛带出来了,你和她一起回去关翼城,你让霜涛留在那里,你和你的婶娘,一起离开这里,去江南一十八州,去那里。”

  李观一身躯剧震。

  “薛老,您知道……”

  薛道勇笑起来,他和李观一站在马车稍远些的地方,老者轻声道:“我为什么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当然要知道啊,你的年纪,应该早就忘记了,当年你逃亡出来的时候,可听到了猛虎的咆哮?”

  李观一的身躯僵硬,少年忽然又想起来那个,做了许久许久的梦。

  乌云渐渐笼罩,只剩下些微的星光,雨水落在夜驰骑兵的甲胄上,溅射起了细密的水花,婶娘带着婴孩奔逃,马蹄的声音破碎。

  旋即这声音就被尖利的破空声音撕碎了,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只白虎的模样。

  李观一的嗓音艰涩,道:“薛老?!”

  薛道勇道:“我一直把霜涛带在身边,长青也觉得她是自己的亲姐姐,觉得她的父亲在西域经商,可是这只是一种谎言罢了。”

  “我的另一个儿子,霜涛的亲生父亲,救下你之后,去了皇宫。”

  “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李观一身躯僵硬,老人道:“不过,我也是在十几天前,才推断出来了你的身份,真是荒唐啊,十年前的事情,竟然还要出现在这里吗?这几个月的相处,老夫和你说了许多的话。”

  “许多东西,你懂得了,可许多东西没有懂,也不用怕,之后你见识了天下,总会懂的;关翼城之后的道路,也不会比起这里难走,前面也还会有许多的风雨险阻,但是,不要害怕。”

  “不要怕啊,风雨如晦,又怎样呢?”

  “剩下的路,你要独自前行了。”

  “老夫也要奔赴,我们那一代人的战场了。”

  老人微微笑起来,然后道:

  “李观一。”

  “天下,再见。”

  赵大丙让李观一上了马车,薛霜涛被从宫中带出来,老人点了她的睡穴,少女还是沉沉睡着了的,白发的老人站在那里,沉静如猛虎,赵大丙颔首,挥舞鞭子。

  马车嘶鸣,狂奔的时候马蹄有奔走的雷霆,是顶尖的异兽。

  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足以在两个时辰内抵达遥远关翼城。

  薛道勇看着他们离开了,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

  “孩子们,勇敢些。”

  “这天下是你们的了。”

  “总说是天命所归的,才是皇帝,命格和气运决定了一切,所以贵者就是贵,跪着的,就永远跪着;但是啊”

  乱世的猛虎转身,背对着那些少年们而去了,他的身边,白虎踱步,庞大如山,老人伸出右手,白虎法相迈步,汇聚,化作了一柄古朴苍茫的战弓。

  老人的手握住战弓,轻声道:

  “我也是,不信命的。”

第172章 老子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赵大丙挥舞手中一根特殊的长鞭,鞭子上有层层叠叠的鳞甲,每一次击打在空中,鳞甲次第叠加地散开来,然后闭合,犹如在虚空中游动的龙蛇,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这身上裹挟雷霆的异兽就越发顺从。

  分明似乎连入境都没有的一个武者,此刻一只手就抓住了两匹有夔龙血脉的异兽,胳膊上肌肉贲起清晰,李观一坐在马车里面,看着安静睡着了的大小姐。

  “李老弟,最后还是我来送你们出去啊。”

  “马车里面有盐花生,还有一壶浓浓的红茶,地方你自己知道的,自己拿,不要客气。”

  赵大丙咧嘴一笑,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速度真如同奔雷一般。

  驾驭着异兽冲出了江州城。

  而后到了宽敞的平地上,赵大丙嘿然吐气,两只异兽身上炸开了雷霆,速度猛然飙升,李观一都被这一股骤然加速压得后背靠在了车厢上,马车几乎裹挟雷霆,以超过马车这种工具该有的速度急速奔驰。

  关翼城和江州城距离数百里。

  而若是考虑到了道路曲折,盘旋,蜿蜒,或许得有近千里。

  骑马正常走一天。

  李观一却觉得,这异兽拉着他们,在狂风暴雨之中急奔,甚至于有可能在天亮之前就回去了,在江州城中,终于发现了李观一方向的禁军们翻身骑乘了坐骑,都是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有一缕异兽之血的上乘坐骑。

  他们驱使战马,结成战阵在大道上奔驰。

  披着战甲,雨水落在战甲上,溅射出来的小小水花倒映雷霆和月光,战马的马蹄落在青石板上,轰然如雷!

  为首的将军却忽然面色骤变,猛然拉动缰绳,大呼:

  “停下!!!”

  “都停下!!!”

  他如此迅猛地拉动了手中的缰绳,战马在急速奔驰之中转向,将军的双腿狠狠的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如雷,猛然人立而起,前足在空中虚踏。

  战马的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

  后面的禁军们险些撞做一团,在冲阵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情况,简直是找死一般,是要背负军法处置的,但是此刻的禁军将军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左手死死抓住缰绳,虎目注视着前面。

  是百姓。

  一个个百姓,穿着的都只是简单的衣裳。

  看着都是往日卖菜的,生活的人,住在这里的,偏远地方的,都走出来了,那少年坐在马车前面,赵大丙旁边奔驰而过的时候,被因为雷声惊醒的茶楼掌柜发现了。

  消息就像是火一样,就开始往外面扩散开来。

  百姓也有百姓传递消息的方法,这些百姓就在雨水里面,站在前面,安静看着这些禁军,安静无声,却如沟壑一般挡在了禁军和那少年之间。

  禁军将军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旁边城门。

  “……原本鬼市的城门,这些人,都是……”

  “李观一,破鬼市,斩人近百,救人近千……”

  千人,每一户人有多少?

  他看着这些百姓,忽然说不出话来,明明手中有刀,身上有甲,却有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如同这一场暴雨一般的过来了。

  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人们,口中才懂得仁义和道德,大雨之中,站在这里的百姓不懂得什么义气和仁德,却也知道,有恩报恩的道理,恩人有事情,哪怕是没有一口吃的也要提起衣服出来的。

  你救了我的儿子,你为了我的孙儿报了仇。

  我就要帮你啊,要不然我躺在那里,睡不踏实!

  这就是和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样的,最朴素的道理。

  今日皇宫已乱,若是禁军再践踏百姓的话,那么陈国皇室的威严就当真要摇摇欲坠了,禁军首领数次提起刀,却又放下,这里只有附近的一两百人,可是远处,更多百姓提着火把,提着灯,慢慢走过来。

  微弱渺小,一刀就可以劈碎的百姓,晃动着汇聚在一起,却如同

  如同,赤龙!

  那些百姓手里的火,眼底的光,才是赤龙身上的鳞甲,然后他们站在一起,汇聚成一团,就这样手无寸铁,站在禁军的面前,那个给李观一倒了茶的掌柜的站在前面。

  他还想起那一日自己和那少年说的话。

  ‘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是乱世里的杂草,只要没有被撅了根,怎么样都活下去,吃草,吃树皮,总要活下去的不是?’

  ‘活下去,陷在泥泞里,趴在地上被人踩都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太平盛世的。’

  ‘您说对不?’

  他轻声道:“可是,杂草,也不想要这样。”

  “杂草,也可以点燃一大片的。”

  “咱们,也是人。”

  ……………………

  姬衍中冲到了皇宫中的时候,越千峰早已退去了,他们当年初见的时候,越千峰只是有一股豪气的小土匪,数次抢劫村子都失败,反倒是帮着干了活,甚至于还倒赔进去了三只鸡,气得跳脚,饿得怪叫。

  姬衍中觉得好笑,传授他基本的武功,才发现他有上乘根骨。

  而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富贵的姬衍中已是白发老者,当年少年意气风发,已是天下的名将,实力之强,不会比他弱了,此刻离去,姬衍中却是没能抓住半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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