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他们退的这个距离,对杜牧的听力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好在无论聊的多么热切,猜测多么匪夷所思,却也绝无一人胆敢口出妄语,因此杜牧就当不知道。
杜牧将苏尽忠请到了讲武堂内,询问道:“县令究竟有何要事?总不能是大顺又要收一遍今年的税粮了吧?”
他开了个玩笑,却见苏尽忠面上没有任何笑意,微微一愣。
杜牧放下茶碗,缓缓皱起眉头:“此事,县令应当不会拿来说笑吧?”
苏尽忠摇摇头:“我绝不会在这些要事上开玩笑,只是这次,不是税粮……”
“不是税粮?难道是税银?”
“也不是税银……而是,徭役。”
苏尽忠终于露出了不解,乃至愤恨的神情:“并且,此次徭役的要求是,不允许派发任何用于明年耕地的青壮,只要老弱妇孺!”
“只要老弱妇孺?”这着实出乎了杜牧预料之外的事情,让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苏尽忠沉痛道:“此事之蹊跷,我也上书多次,反复确认,要求正是如此……”
“这令我着实不解,因此也向我家族在其他地方做官的族兄写信询问。”
“得到的结果,却令我大为震惊。”
苏尽忠说着,只觉得咬牙切齿,差点挥拳砸桌子。
手刚攥紧,就想起自己在仙家府邸,连忙伸直手指,不敢妄动。
但他愤恨的心情,却是清晰明了的。
“北边因为今年的大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草吃完了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吃观音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即便今年的税粮之高,极不合理,我还是尽可能的辅佐征收,只因要赈灾。”
“可那些粮食,到一地,少一层。上船少一层,下船少一层,民夫搬运少一层,粮库转手少一层。”
“等真到了北方,只剩九牛一毛!”
彼得在旁边听着,面色一紧。
他看向师父,想要开口说,自己能够买来足够的粮食,养活那些普通人。
但彼得不想打扰师父和别人的谈话,因此决定等对方走了以后再说。
而杜牧微微沉默,这种事情,只能说封建王朝中期之后,太过常见了。
他很清楚,这些事情显然不是苏尽忠此次前来的重点。
就见苏尽忠抬起头,看了看彼得,杜牧摇头道:“他和大顺朝廷没有任何关系,用不着担心他在这里,我很信任这个弟子。”
一听是杜牧的弟子,苏尽忠连忙摆正姿态,差点要行礼,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不想打断自己要说的话。
他面露不忍道:“但是,如此被克扣的粮食……还是足够北方用了。”
彼得一怔,这怎么可能足够?
随后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彼得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文没有学好,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
“因为,那些流民,全都以谋反的罪名,被屠戮一空。”
彼得忍不住道:“等等,您的意思是,那些因为受了旱灾影响,而被迫逃离家乡的人,被屠杀了?”
苏尽忠悲哀的抬起头,看着彼得,沉痛的点点头。
彼得瞬间变得焦虑不安,他在讲武堂内来回踱步,否认道:“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者,而且还是遭遇到了自然灾害的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尽忠看向杜牧,见杜牧蹙眉沉思,便明白杜牧想到了什么。
他严肃道:“我那族兄更在信中描述……屠戮百姓的,是朝廷的一支无名军队,他们私底下称呼他们为血衣军。”
“并且那些血衣军,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是以赤手空拳的形式,将流民厮杀殆尽!”
修罗。
这个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
既然如此,那所谓的徭役,目的也十分明确了。
就是单纯的,人命税罢了。
杜牧微微眯起双眼:“他们听命于朝廷?”
“他们只听命几个皇宫内走出的人……我族兄对此讳莫如深,不敢说出他们的身份和官职,既然如此,应当是……”
苏尽忠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应当是皇室中人。”
随后,他略微迟疑道:“还有一个我族兄并不能保真的消息,他说……那些血衣军,很有可能是从顺太祖的皇陵中走出来的。”
“而且最开始,人数肯定没有这么多……也不知道他们的兵员是从哪儿来。”
苏尽忠深吸一口气:“而我,就是因为这些种种表现,怀疑他们,很有可能与当初从海外侵我九龙湾的,是同一种嗜血妖物!”
虽然杜牧并未和九龙湾的百姓详细描述修罗的情况,但九龙湾的百姓也不是傻子,当日的目击者也十分之多,自然各自尝试拼凑出对方的真实面目。
杜牧把玩着手里的棱形石子。
还是把修罗相关的情报,向普通民众公开吧。
而旁边的彼得,此时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激动的对杜牧说:“师父,让我和浩克师弟一起去吧,我会把那些滥杀无辜的家伙们全都拧成麻花!”
嗯,还行,知道喊浩克一起去,没完全失去理智。
第127章 董事长拯救世界
杜牧挥挥手,让彼得稍安勿躁,随后看向苏尽忠问道:“不知县尊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杜某做些什么?”
从县令变为县尊,虽然明着是抬高对方,但以杜牧目前的地位说出这两个字,便是有了另一层意味。
苏尽忠没听出来,见杜牧忽然称呼自己县尊,顿时有些诚惶诚恐的感觉。
但想了想,杜仙师毕竟是方外之人,喊县尊不过是一种非庙堂之人的礼貌,这才稍稍安心。
他立刻起身,又想下拜,被杜牧无奈的阻止。
“说话就好好说话,莫要弄这些虚礼。”杜牧不想让谈话被屡次打断,只得开口提醒道。
“是!”苏尽忠心头一紧,知道自己惹了仙人不快,连忙应是。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抑制不住垂首作揖,将自己刚刚一路奔来时的所思所想,沉痛倾诉。
“大顺朝已历百余载,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商事繁茂,万国来朝,颇复盛唐气息。”
“然今政令,假意征发徭役,实取老弱妇孺血祭,此千古未有之恶政,匪夷所思,荒唐至极!纵使朝廷昏聩腐朽百倍,也当不至自毁朝堂根基,断大顺国脉。”
“更遑论此事若传扬开来,必天下共击之!此为肉食者所惧,定不敢妄自专行,故小人深疑朝堂中有那血魔作祟,惑乱圣聪,方行此残忍无道之事!”
说完这些,苏尽忠抬起头,忍不住找了一下浩仙师的身影。
虽没有找到,可却注意到了院中的巨大琉璃盏,其正中间的位置,俨然有一双巨大的脚印。
苏尽忠猜测那是浩仙师修炼时留下的天地异象,顿时更加迫切道。
“适逢浩仙师修炼出法天相地,杜天师亦法力无边,移山填海,斩妖除魔,皆非难事。”
“小人诚惶诚恐,愿仙人垂怜苍生,施展神通,诛除妖孽,还我朝堂清明,保百姓安康。”
“如此,苍生幸甚,感激不尽,大顺千秋万代,不敢或忘!”
这些话,显然在苏尽忠肚子里酝酿了一路。
他刚出门的时候虽然一脚踹翻了桌案,大骂朝廷和皇帝,却也只是一时气愤罢了,在跑来的路上,他忍不住思索起来。
这种暴虐到近乎幼稚的政令,但凡朝堂上有一个没在梦游,都不至于真的传到地方上来。
因此,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堂之人,已经全被那日入侵九龙湾的血魔们所控制了!
想到这里,苏尽忠也算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名为尽忠,从生下来就被教育报效国家的读书人,一旦发现不是朝廷在作恶,只是有妖物作祟,总算对朝堂没有那么怨愤了。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只要求仙人斩妖除魔即可!
杜牧却看着苏尽忠,平静开口道:“若朝堂不是被修罗……也就是你口中的血魔所控制呢?”
苏尽忠一愣,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的看着杜牧。
此事只有这一种可能,再没有第二种了,朝堂上的人只要希望自己的孙子辈还能好好的过富贵日子,就绝不会自己挥舞锄头去挖大顺的墙根。
不然呢?他们自己找死?真想和天下的起义军赤膊厮杀不成?
杜牧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
锦囊不断的在挣扎,里面的两个家伙还在不停的逼对方吞噬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成功。
毕竟杀人容易,两个都只想被杀的家伙,只能彼此纠缠,相互打出-0的伤害,不断耗着。
“我问你们,你们的修罗之血不是能够感染给别人吗,那感染之后,们能控制他吗?”
战狂顿时回答道:“你终于找我们问话了,我天天和这个变态婆娘在一起都快疯了!”
“别喊我变态婆娘了,我不就是只喜欢疼,不喜欢打架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满脑子全是虐菜?我喜欢被虐不行吗?喊我欢愉!”
杜牧一捏锦囊,蹙眉道:“回答我的问题。”
苏尽忠不可思议的看着锦囊,一下明白,这应该就是当然来入侵的血魔。
他心中顿时大喜,能够轻而易举俘虏血魔,杜仙师真不愧是得道之人!
然而接下来,这两人说出来的话,仿佛一盆冰水浇在苏尽忠头上。
“控制什么?就指望这个被虐了,我们修罗感染别人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给自己制造敌人和猎物啊!”
战狂则回答的比较有条理:“不能,我当初控制那些普通人作为血奴,是为了和普通人进行厮杀,他们在被我控制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未被我控制,只是单纯的感染了修罗之血的家伙,只会成为另一个独立的修罗个体,然后在彼此的厮杀中,被胜利的修罗摄取全部力量。”
苏尽忠只觉得从头皮到手指都透着凉气,呆愣在原地,全身僵硬。
按照这两个修罗的话来说……
朝堂上,下令血祭的人,要么已经被修罗妖魔杀死并控制,要么……就是自己变成了修罗。
“那……那变成了修罗后,还有可能恢复原样吗?”苏尽忠忍不住开口问道。
即便他很害怕这些妖魔鬼怪,但事已至此,他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欢愉咯咯笑道:“恢复什么?你是不知道,变成了修罗之后有多么快活。每次当你受伤之后,那种前所未有的战栗和快感,远胜身为凡人时的一切爱欲和享受!”
战狂也道:“感染修罗之血后,你的本体就不再是身体,而是全身的血液了。即便把全身的血都排出来,那也只相当于你抛弃了自己的身体,你的灵魂将完全融入血液当中。这种情况下,我反正想都想不到,有什么能恢复凡人的手段。”
苏尽忠面色苍白,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旋即,趴伏在地,嚎啕大哭:“完了,朝廷完了,大顺完了,这才立国不到两百年啊!又非蒙元异族,更非秦隋暴政,怎么说没就没了!”
说到这里,苏尽忠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烁着希冀的光彩,他直接以双膝为脚跪向杜牧。
杜牧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的行动。
苏尽忠又想磕头,这次杜牧却没有阻止,任由对方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才哀求道:“还请杜仙师斩妖除魔,屠尽修罗,还大顺一个朗朗乾坤!李家皇室定不会全然覆没,只要还有一位宗室未成修罗!只要另立旁氏,大顺社稷就还能维持!”
杜牧摇头轻笑:“苏县令啊,你这算是帮我把接下来的事情安排明白了。”
苏尽忠一愣,脸色刷一下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