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一起活下去，这是我欠大家的……我把妹妹送去过好日子了，我自己就不能去了……”
任春流着泪：“小妹，你以后要听话，别来找我们，你也找不到……”
他终于嚎啕大哭，跪在方彻面前：“大哥哥，我妹妹……就交给您了，谢谢您……我一辈子感激您……您放心，我所说的，我都会做到。”
“我真的都会做到！”
方彻淡淡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他站起来，一手伸出，去拉小丫头的手：“任冬，是吧？我叫你小冬冬吧……咱们要走了，跟你哥哥告别吧。”
分离的时刻终于到来。
任冬哭的满脸都花了：“不不不……我要跟着哥哥，我不……”
她没说完，任春就大吼起来：“你再说！！”
他虽然满脸是泪，但此刻一声大吼，却极为慑人。
他失望心碎的看着妹妹：“我们所有的努力，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你放弃？你要带着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活下去！你凭什么放弃？”
“我们这么多人，有可能能活着的只有你一个，你凭什么放弃！你有什么权利放弃！”
“你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打死你！也省的你被别人抢走！”
任冬被他吓住了。
低下头只是哇哇哭：“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哥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哇哇……”
“跟着大哥哥去要听话。”
任春将妹妹搂在怀里，细心的帮她整理头发，擦擦眼睛：“要乖巧，不要顶嘴，有活儿要抢着干，哪里不干净要主动打扫，大哥哥说你两句不许顶嘴，要有礼貌，不能天天哭，爱哭的小孩不招人喜欢，你要自己穿衣服自己做事，不能等着别人来照顾你……你懂吗？记住了吗？”
小丫头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嗯……嗯嗯。”
任春深深的看了妹妹一眼。
一眨不眨。
他知道，此番离开，就是两个世界。或许是幽冥世界，或许是天地世界。
兄妹二人，恐怕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但是他眼中噙着泪，轻轻地将妹妹身体推动，推到方彻面前。
将妹妹松开。
自己退后两步。
然后深深的鞠躬。
瘦弱的身子，如同对折，额头都差点碰到脚面：“谢谢您！”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他不敢再留在这里，他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怕自己下一刻会承受不住诱惑，跪下也求着大哥哥收留自己。
但他不能那么做，还有七个兄弟要照顾。
他们帮我照顾了妹妹，所以我也要照顾他们。一直到，不再需要我照顾，或者我再也无力照顾为止！
七个孩子纷纷抹了一把泪。
一个个走到方彻面前，深深鞠躬：“谢谢您！”
然后，一个个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孩子们清脆的喊声：“老大！等等我们！”
任冬大哭着，也想要追出去，但被方彻攥住了小手。
她不敢用力挣扎，但却哭的更伤心了。
“走吧。”
方彻牵着小丫头的手。
缓缓走了出去。
东云玉三人跟着他，走出粥铺大门。
一锭银子落在桌上。
四大一小五个身影，缓缓行走在街头，然后转过街角不见了。
小丫头一直拼命地回头，眼泪越来越多，她想要看哥哥一眼，但是，身后什么都没有。
哥哥已经走远了。
在方彻等人转过街角的时候，这边……
墙角后，八个小脑袋同时伸了出来。
定定的看着那已经空旷的街道。
八双眼睛，都含着泪，含着羡慕，眼中却是一片放心。
如释重负。
良久。
任春笑了笑，抹了一把眼泪，欢快的道：“好了，小妹去享福了，咱们以后也都能轻松一些……回去休息休息吧。”
他将手中烧饼拿出来，对另外几人道：“你们的烧饼也都没吃完吧。咱们回去先找个地方放起来……这些烧饼，够咱们活十天了；看看这十天能不能要到饭吃，要不到的话，晚上回去抿一口。别一次吃完了。”
“嗯嗯。”
七个小家伙纷纷点头。
转头走去。
任春没有回头。
他在履行自己的承诺：我以后，绝不看她一眼！我不想她！我不能想她！
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都讨厌什么，无非就是自家的奴仆从家里偷东西出去救济家人。
这是大忌讳。
我懂。
小妹，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记住我的话，听话，乖巧，勤快，干净……千万不要再被赶出来……千万不能啊……
但是另外七个小乞丐却是频频回头张望。
一直到到了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庙。
八个人在稻草上同时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躺了下来。
都没说话。
都在睁着眼睛，看着漏风露出天空的房顶。
但却分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小妹她……”其中一个小乞丐道。
没说完就被任春打断：“以后不要再提小妹了，就这样吧。提着提着，就还是忘不掉了……不如，都过去吧。”
他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看着天空，嘴角露出微笑：“以后，要想想我们自己了。”
他微笑着，看着天空，心中默默地道：“爹，娘，你们放心吧，小妹我已经送到好人家去享福了。”
“以后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你们可以放心了。”
一片寂静中。
只有稻草在孩子们翻来覆去的翻身中簌簌的响。
一个小乞丐突然低沉的问道：“老大，你今天，拒绝了大哥哥，你后悔了吗？”
任春嘴里咬着一根草棒，苦涩的道：“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在我说出第一句拒绝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知道我选择错了，但是我不能扔下你们。”
“我一边说，一边后悔，一边说话，一边后悔的心肝都在疼……”
任春躺着，眼中静静地流出泪花，顺着眼角流下，静静地滴在稻草上。
“但是我不能跟着去，我要是跟着去……那我还不如那些坏人呢，这一年多，都是你们在帮我啊，名义上我是老大，但是没有你们的话，小妹恐怕早就被抢走了，我恐怕也早因为不愿意小妹被抢走上去和人家抢，被打死了……”
“现在小妹有着落了，我就说什么也不能走了。怎么也要和你们一起活下去，或者，给你们一个个都找个好人家……”
任春咬着草棒。
两眼怔怔的不断流泪，声音却很平静。
几个小家伙一起叹气：“哪有那么多好人家……再说，就算有好人家，谁愿意要咱们……以后还是一起努力的活吧。”
“嗯，再有几个月，天就凉了，咱们注意着点，看看还有没有杀头的，到时候提前去乱葬岗埋伏埋伏，抢几身衣服回来。”
任春提醒道：“你们都记着这事儿，如果没有衣服，这个冬天，冻不死也会冻伤的……三狗子因为脚上冻疮跑不快被那些人追上打死了……这你们还记得吧？”
“是，老大。”
“另外，尽量找一些老榆树，秋天的时候，趁着还有叶子的时候，将树枝折下来带回来，冬天万一没啥吃的，榆树枝儿可以吃。”
“每人都准备块尖尖的石头，万一遇到落单的野狗，打死了吃肉！”
“找些黄泥先堆在这里，等冬天的时候，大雪到来，把这些墙洞糊上……现在不能糊，现在糊住了这个地盘会被抢走的……那些大人乞丐我们抢不过。但现在这里四面破洞他们看不上……”
“还有……”
任春一件事一件事的说着，嘱咐着。
很明显，他已经将以后的路，想过不止一次。
而且都想得很周全。
怎么活，如何活，怎么带着七个兄弟一起活，在他心里，都有全盘的算计。
七个小伙伴都是坐起来，认真的听着，不断的点头。
“之前小妹在，我们有牵挂，也放不开手脚，很多事情不敢干，怕招来祸患，但以后我们可以更灵活一些……”
“我们以后没什么依靠，只能依靠我们自己。所以以后大家都打起精神来。等我们一个个都到了十二三岁，强壮了就好了。”
任春低沉的说着，安排着规划着以后的路。
显示出他的脑子此刻是如何的冷静，沉着。
在他拒绝大哥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走。
便在这时。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人笑道：“哟，任春，你怎么知道，你们以后没什么依靠呢？”
声音温润，如一团阳光照射了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