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们村殁于北地的儿郎。”
听闻这话,一众村民越发诧异。
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家村中那些混小子又哪有资格能被眼前这贵人称上一声袍泽?
只是贵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敢反驳。
于是在呆愣了小片刻后,匆忙做恍然大悟状。
“哦,哦!贵……贵人请!”
“小老儿这就替贵人引路!”
说著,便佝偻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引路。
韩绍见状,顺手在里正卑微弯身的腰杆上轻扶了一把。
“长者村中养育了这般勇烈儿郎,当昂首阔步,何以这般自谦?”
等到里正腰杆下意识挺直,韩绍才随后而行。
“长者,先请。”
“啊,啊,哦!”
里正如梦初醒,还要弯腰,却发现自己弯不下去。
“贵人请!”
……
几座新垒的简陋坟头相伴依偎在村后的祖坟中。
挥洒的纸钱,散落四周。
韩绍接过萧裕递过来的上好美酒,在每一座新坟前向著虚空礼敬了三杯,分别洒在坟前的黑土地上。
却没有真的弯身去拜。
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对冥冥之中地下九幽有了几分感应。
他命格太重,怕他们承受不了这份因果。
轻声叹息一声,韩绍本想转身就走。
却听里正小心翼翼地道。
“贵……贵人说,吾家儿郎是贵人的袍泽,小老儿斗胆问一句,吾家儿郎战时可还勇烈?”
这般问话韩绍听过不止一次。
所以他想也没想便道。
“自是勇烈的。”
说完,稍稍顿了顿,又强调道。
“他们都是英雄。”
“是我幽州、是我大雍的英雄!”
这话出口,里正的腰杆终于彻底挺直,面色带著几分潮红地向著村民大声道。
“你们听到了吧,贵人说了!”
“吾家儿郎是英雄!”
大雍村寨,大多是以血脉同姓结寨。
所以说是同村村民,实则却是血脉族人。
听闻里正这话,大多村民与有荣焉地通红的双眼,其中有几人更是忍不住呜咽不止。
韩绍目光落在几人身上,料想他们应该是身后几座新坟的家中至亲。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这份丧亲之痛,只能走到他们身边,温声道。
“孤会记得他们,幽州会记得他们,这天下也必不会忘了他们的牺牲。”
说著,韩绍顺势跟他们保证。
该有的抚恤、功赏,很快便会发放到位,让他们不用为此忧心。
此外,韩绍见著其中一个年轻妇人牵著孩童,又告诉她。
所有阵殁将士的子嗣血脉,或可入学宫就学、或可继父遗志入伍从军。
一应花用,皆由官府供养。
可谁知道那年轻妇人却不关心这些,只颤著声音问韩绍。
“敢问贵人,日后那些蛮狗是不是再也不会犯边了?”
韩绍点头。
“不会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蛮族敢于南下仗兵!”
年轻妇人笑著抹泪。
“那就好,那就好!”
“以后不用打仗了,我家虎儿也就不用服役上阵了。”
幼时,她父亲从军,没有归来。
今日,她丈夫同样如此。
余生她唯一的念想,就只剩她的虎儿了。
她一介妇人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也不想知道什么功名富贵马上取的大道理。
她只是不想她的虎儿再重蹈父祖之覆辙。
韩绍闻言,神色微滞。
他原本见这妇人身边的小家伙虎头虎脑,天生一副好体魄,是个从军的好苗子。
还准备留下印信,将之归入羽林孤儿栽培一番。
可此刻听到妇人这话,几欲张嘴,终是咽了下去。
‘罢了,出人头地固然令人欣喜,但平安顺遂也是福分……’
于是韩绍揉了揉那小家伙的脑袋,笑著告诫他。
“你有一个好母亲,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她。”
“否则来日孤可要打你屁股。”
见小家伙一脸惊恐地捂著屁股,韩绍哈哈一笑。
随后向里正告辞一声,转身回到了车辇中。
“走吧。”
五百铁骑马蹄踏动,有如虎狼奔行。
这气势磅礴的煊赫一幕,落在一众青玉村百姓眼中,不禁心神颤动。
“这贵人如此和善,也不知是何来历。”
“是啊,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贵人。”
几名村老连连感慨,猜测著那位贵人的来历。
而这时,那年轻妇人身边的小家伙忽然弱弱道。
“祖父、叔爷,我……我知道。”
听到这话,所有村民齐齐露出惊讶的目光。
其中里正看著自己这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孙子,没好气地笑骂道。
“你知道?你祖父我都不知道,你知道个屁!”
小家伙有些不服气,大声道。
“我真知道。”
“刚刚有个叔叔告诉我,他们是燕国公的亲卫。”
“将来若想从军,可以去找他们!”
说完,见大人们似乎还不相信,小手一摊,露出一块美玉。
“喏,这就是刚刚那叔叔给我的。”
一阵死寂间,里正颤抖著从孙子手中拿过那块看起来便价值不菲的美玉,见上面纹路繁复中间还阳刻著一个古朴的陌生字体。
翻来覆去查看了一阵,里正慌忙递给身边另一面族老。
“小六,你识字多,看看这是什么字!”
那族老接过美玉,片刻之后,才勉强认出来。
“是个燕字。”
只是很快他们又疑惑起来。
燕国公又是个多大的官?
有校尉大吗?
没办法,大雍立朝两千多年,早就没有国公这个称呼了。
而那位贵人看起来也太年轻了,纵然家世显赫、年少登高,也有限度。
不过就是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我想起来了!”
面对这后辈的一惊一乍,被吓了一跳的村老们刚要出言呵斥,却听那家伙又惊又喜地大声道。
“刚刚那是冠军侯!”
冠军侯?
听到这话,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就连几位村老也是忍不住震惊道。
“你……你确定?”
要知道他们那几位阵殁的儿郎,据说此次北上据说就是跟著那位冠军侯去打蛮奴。
“错不了!错不了!”
说话那后辈面色潮红,激动得难以自持。
“就是冠军侯!去年末我……我在镇辽城见过的。”
冠军侯那张脸但凡见过的人,基本都忘不了。
只是刚刚他没敢直视,更没敢往那里去想,此刻有了回忆的引子,瞬间便对上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