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在棋盘再落一子。
白玉棋子与棋盘磕碰的力度,与他的话音几乎等同。
“可于城中贵种家中折一续之。”
呼若邪举子欲落的动作一僵,目光直直地望着只有三俩棋子的棋盘,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他的第一反应是韩绍在试探自己,甚至准备诱杀自己。
可随后便自我反驳。
因为没必要。
现在的局面尽在韩绍掌握之中,想杀自己,早就杀了。
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可除此之外,他又想不通韩绍这么做的用意,故而举棋不定。
“可汗,该落子了。”
一旁侍立的阿保机,小声提醒道。
呼若邪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落子。
韩绍望着他白净的脸上浮上一层虚汗,蹙眉道。
“可汗何以如此惧怕本侯?”
“你乃和雅生父,本侯长子外祖,有此血脉连结,当以诚相待。”
“你说是也不是?”
呼若邪连道。
“是,是,是。”
见呼若邪额间虚汗不减,韩绍有些无奈,索性直言道。
“城中贵种需要安抚,可汗当为之。”
之前砍在这些王廷贵种身上的刀子太狠。
与各部族奴军构筑的另一方势力间,力量有些失衡。
需要呼若邪平衡一二。
呼若邪闻言,再见韩绍神色认真,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他随后便小心道。
“君侯何不亲自施恩?”
先前为了讨好韩绍,一众王廷贵种尽取族中绝色送入王宫。
目的不言而喻。
只是听闻这话的韩绍,眉头一皱。
“你在质疑本侯?”
纳一个蛮女入门,看似只是小事。
可除非必要,韩绍却不愿意这么做。
幽州地处边陲,在这世人眼中本就有‘蛮夷之风’。
现在逞一时之快,固然方便。
但在未来难免不会有人拿这方面说事。
名声这东西,看似在刀兵面前不堪一击,却会在无形中增减麻烦。
韩绍从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听到韩绍这声冷哼,呼若邪脸色一白,连道不敢。
随后赶忙点头道。
“但凭君侯做主!”
唔
虽说只是便宜丈人,但给自己老丈人找老婆,这事怎么看怎么别扭。
韩绍心中有些怪异。
于是有些不耐地摆摆手道。
“你只管自己选,到时候本侯替你做主。”
施恩的事情,韩绍从来不假手他人。
呼若邪闻言,赶忙点头称是。
此刻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生出一抹惊喜。
因为韩绍这般举措,无疑从侧面证明他并不是完全将自己当成傀儡工具。
这样一来,自己倒是可以有些作为!
意识到这一点,呼若邪心中顿时火热起来。
说到底,大丈夫生于世间,若真有机会,谁又会不想真正做出一些事情来?
过去始毕在世时,能够活着已是不易,他不敢逾越半步雷池。
现在却是见到几分希望了。
至于说从哪家选出女子,姿容品貌如何,这倒是无所谓了。
到了他这个岁数,是真的对这个不大感兴趣了。
而这事一定,接下来他的棋路也渐渐顺畅起来。
只是正所谓棋如其人。
他的棋路太过束手束脚,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
对此,与之对弈的韩绍,却没有说什么。
他只希望这位启明可汗能将这份小心与谨慎,继续维持下去。
也省得日后乌丸和雅怨他心狠。
就这样,你一子我一子。
这一对有些奇奇怪怪的翁婿在棋盘上纵横捭阖,倒也相宜。
说起来,之所以舍下象戏,而改下这围棋。
也是韩绍的刻意为之。
毕竟现在的他,再也不需要兵来将往、战场厮杀的谋子、争子了。
他要的是谋局、争势。
换而言之,这一转眼间,昔日只求过河的小卒,今日不但早已夺帅,更是已经超脱了这战场一隅之地。
“对了,兀术部年后会离开,期间可能会有一些波澜。”
“可汗到时候注意配合一下。”
面对韩绍再次突然挑起的话题,呼若邪神色怔愣。
随后点头道。
“喏。”
“小王会尽力处理妥当。”
面对呼若邪的躺平任他施为,韩绍忍不住失笑。
“可汗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问,肯定是想问的。
昨日的大殿之上,兀术部那狗东西上来就掀桌子,将他的面子踩到脚下。
他表面平静,心中其实是记恨的。
本以后韩绍要拿他人头立威的他,最后却愕然发现韩绍竟轻飘飘放过了那狗东西。
事情这般虎头蛇尾,谁也不知道韩绍跟那厮说了什么。
呼若邪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只是……这事我能问?
见呼若邪冲自己露出一副偷感十足的表情,韩绍被逗笑了。
“放心,对你没什么影响。”
“本侯只是让他率部西进罢了。”
西进!
呼若邪瞳孔一震,霍然看向韩绍。
韩绍收敛笑意,道。
“乌丸部经过这一战,实力十不存一。”
“等过了今冬消息传出去,难免会迎来豺狼的袭扰。”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给他们找些麻烦。”
草原这地界,无疑是将弱肉强食的法则演绎到了极致。
部族,就如狼群。
一旦某个狼群势弱,便会迎来其它狼群的窥伺和贪婪。
乌丸部占据了广袤的幽北草原,往西还有并州、雍凉草原。
天下纷乱,龙蛇起陆。
心中野心已经成型的韩绍,不可能将太多精力耗费在草原之上。
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稳定草原,让自己的屁股后面,不再生乱。
只是听闻他这话的呼若邪,却是迟疑道。
“兀术部那点人……够用吗?”
兀术部虽然如今是乌丸最强大的部族,但他单独一个部族又如何与那些豺狼争锋?
韩绍道。
“放心吧。”
“之前冠军城一战,本侯并未彻底赶尽杀绝。”
“有一部分人被本侯放归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