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号不错,本侯其实很喜欢。”
他这话倒不是假话。
其实相较于人人交口称赞的‘善名’,韩某人更喜欢这样褒贬不一的恶名。
因为好人容易被人拿枪指着。
可坏人却没有这个顾忌。
好人一辈子行善,但只要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被千夫所指。
而坏人一生为恶,却只要做上一件好事,就能获得无数赞誉。
这就好比此时此刻。
有着这个‘人屠’之名在。
韩绍只要不杀这位陈主事,他就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充满了黑色幽默,让人忍俊不禁,又倍感滑稽。
顺手将刚刚处理好的文书丢放到一边,再次重新拿起一本,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来。
韩绍依旧没有抬首,语调也依旧温和。
“对了,本侯记得陈君之名,是单字一个庶?”
陈主事,也就是陈庶闻言,忙不迭点头。
“贱名能入侯爷之耳,乃陈某之荣幸。”
韩绍摇头,意味不明道。
“不用觉得荣幸。”
“毕竟对于你们而言,被本侯记住名号,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韩绍瞥了一眼陈庶,接着问道。
“觉得呢?”
陈庶汗如雨下、惶惶不安。
此时的他只感觉这堂中的头顶虚空,宛如汇聚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将落未落之际,只感觉胸口一阵难言的沉闷与压抑,甚至让他难以呼吸。
以陈庶的见识,他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位冠军侯的有意为之。
可他无法反抗。
因为反抗,也许就意味着死。
他好不容易修行到元神境,如今更是主事一方,所以哪怕只是可能,他也不敢赌。
只能硬着头皮,承受韩某人对自己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服从性测试’。
直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顶着头顶无形却沉重的压力,陈庶艰难地小口喘息了一阵,涩声道。
“侯爷仁德!”
“只要陈某心中无鬼,不做对不起侯爷的事情。”
“如此一来,能被侯爷记住名号,自然是陈某的荣幸,也是好事。”
他这话是告诉韩绍,以他为首的一众势力,既然已经出卖了虞阳郑氏那帮人,肯定不会再站在侯府的对立面。
‘只是……单单只不站在侯府的对立面,这就够了?’
韩绍闻言笑笑,神色间尽是不置可否的嘲讽。
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这些家伙天真好,还是愚蠢。
这世上想要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也是需要实力的。
实力不够,还想蛇鼠两端?
找死还差不多!
只是他并没有急于点破,也没有急着图穷匕见,而是转而问道。
“说说吧,那郑氏准备怎么对付本侯?”
见韩绍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虞阳郑氏那帮人身上,陈庶心中骤然一松,赶忙说道。
“他们想要勾结蛮族!像去岁坑杀镇辽军一样,坑害侯爷!”
计划很简单,甚至很粗糙。
可越是精密的计划,越是容易出现意外。
有时候反倒不如简单直接一些的好用。
更何况如果蛮族真的在近期南下的话,时间上也太过紧张,根本没有让他们闪转腾挪的空间。
就这样复刻去年那场战事的手段,单单传递一些关键消息,不但效果极佳,他们自身风险也会小一些。
陈庶说完这话,便抬头用殷切的目光看着韩绍。
似乎想从那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容上寻到一丝肯定与赞许。
而这时,韩绍确实是抬头看向了他。
只是刚刚还温和如春风的笑容,此时却是有些冷。
“就只是如此?”
陈庶闻言有些发愣。
因为当初他们在那间茶肆雅阁内商议的结果,确实就是这样。
可这时,韩绍却是已经笑着继续道。
“要不……本侯替你说吧,你看本侯说得对不对,够不够清楚。”
说着,韩绍没给陈庶反应的机会,自顾自道。
“辰时一刻,你们会面于泰安茶肆黑水阁。”
“从辰时一到辰时三刻,你们聊了些什么,本侯就不细表了。”
“辰时三刻过后,本侯在城头,你们好奇本侯在搞什么鬼……”
接下来,韩绍大概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大概讲了一遍。
期间,不说分毫不差,却也差不离。
再说到刘家那蠢货挑起话头,然后由虞阳郑家威逼他们下水,准备勾结蛮族,让这冠军城换个主人。
陈庶越听面色越白,渐渐地看向那道书案后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而这时,韩绍口中未停,继续道。
“巳时初,你们达成一致,在这之后,便开始商议起如何勾结蛮族、对付本侯。”
“除开利用商道向蛮族透露消息外,清河丁氏建议可以趁着为城头百姓供应饭食的机会,摸清城头防御布置。”
“临县钱氏建议可以尝试跟城中那两千北固宗余孽沟通,在大战之时,引发混乱……”
“赵县……”
听着韩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原原本本地将他们所说的、所做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一切恍若自己亲眼所见。
陈庶心中的惊惶与恐惧已经达到了极限。
因为这其中有些话跟建议,说的人正是他们这一方势力中某些主事。
甚至还包括他自己……
迎着韩绍那双似笑非笑的眉眼,陈庶心中颤抖。
下意识转头看向另一边身为六扇门提督的中行固。
可入目可及,陈庶却发现这位中行提督此时也是一脸茫然与震惊,很显然这些细节根本就不是六扇门的番子探听而来。
这一发现顿时让陈庶心中越发惶恐。
“陈君觉得……本侯刚刚所言,可有谬误?”
听到韩绍这般问话,陈庶身形一软,可还是强撑着解释道。
“侯爷明鉴!”
“这些……这些都是陈某等人为了迷惑虞阳郑氏那帮人,不得已之下的无奈之举!”
“断然不是想真的坑害侯爷!坑害镇辽军……”
话音未落。
刚刚还笑容满面的韩绍,霎时间面如寒霜。
“好一个不得已!好一个无奈之举!”
“本侯看你不是为了迷惑虞阳郑氏!而是为了迷惑本侯!”
韩绍冷哼一声。
手中一直擎握的玉笔,毫无征兆地重重砸在陈庶的脑门上。
“你是不是觉得本侯年轻、好糊弄,这才有胆子在本侯面前玩弄这些把戏!”
“你这是在……找死!”
随着那声‘死’字尾音落下,一瞬间原本还算暖和的书房厅堂,有如寒风过境。
不但处在风暴正中心的陈庶如坠冰窟,就连一直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中行固,也是心中一颤。
“侯爷!老奴无能!差点让这等居心叵测之人,鱼目混珠!”
“老奴该死!”
中行固跪地叩首。
做事从未出过纰漏的他,此时恨不得将陈庶乃至整个涿郡陈氏千刀万剐、夷为平地!
只是韩绍却没有搭理他,依旧冷冷地看着这陈庶。
七境真仙的恐怖威压下,区区元神真人有如蝼蚁。
“侯爷!冤枉啊!”
“我涿郡陈氏绝对没有利用侯爷清除异己的心思!”
“更不敢与蛮族勾结!做出数典忘祖这等无耻之事!”
“还请侯爷信我!”
韩绍面上冷意不减,嘲讽道。
“信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张口就要本侯的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