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边军一小卒 第1027节

  冠军、镇辽二城文吏们也没想到,自己等人南下接引的第一批人,并不是什么北上百姓,而是一群刚刚卸下兵甲的俘兵。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拿这些人练练手,熟悉熟悉流程。

  说到底,自古以来人口的大规模迁徙,看似波澜壮阔,可真要是将视野下沉,便可看到那沿途的艰辛乃至无数白骨。

  若非此时正值天下已乱,生民离丧。

  韩绍定下此北迁之策,定会有不少胸怀仁善的文吏冒死反对。

  其实说起文人这个群体,有时候还真不好评价与定论。

  他们中既有为了富贵权势,终日蝇营狗苟的奸吝小人。

  也有面对屠刀自己打碎脊梁,甘为引路之犬的无耻败类。

  可你永远也无法否认,他们中确实有很大一部分骨头比那些终日打熬躯体的武夫还要硬!

  就算身着布衣,也掩盖不住他们胸中的热血以及那一抹怀揣着天下万民的崇高信念。

  你可以笑他们天真,笑他们明明孱弱无力,却还要奋死抗争。

  可在乱世之中,这些人却仿佛一盏盏耀于寂黯世间的孤亮星灯。

  他们不灭,则就算这个世间再是黑暗,也依旧存续着一丝光明。

  不可否认,当初选择北上冠军的那一群神都小吏,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抱着破釜沉舟,想要借此成就一番事业的想法而来。

  可你要是说他们没有理想信念,却也不尽其然。

  毕竟若非依旧心存有着那一抹天真的幻想,谁又能够真的舍弃手中的一切,选择远离神都的繁华,去搏这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神都小吏看似卑微,却也是这天下大多数芸芸众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

  “王君、楚君你们说……君上如此兴师动众,此事能成吗?”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中事务的官吏,得空闲聊间,其中一名官吏颇为犹疑道。

  听到这话的王君呷了一口茶水,摇头笑道。

  “你啊,就是喜欢杞人忧天。”

  说着,顺势向着北方拱了拱手,这才道。

  “咱们跟着君上也有些日子了,你们何时见过君上想做的事情不成过?”

  若非亲眼见识过君上,他也不信这世上竟真的有人文韬武略皆是如此超凡。

  其中武略就不说了,军中那些个匹夫明显更有发言权。

  而且诸般堪称传奇的战绩都是明晃晃的,由不得任何人否认、置喙。

  而文韬二字,在他们这些已经历经实务的文吏眼中,其实也不过是治世二字。

  关于这一点,或许刚开始时他们还会抱着怀疑的心思。

  可随着时日的推移,那位君上之前定下的诸多策略渐渐展露出成果,当初的怀疑有多重,如今的叹服就有多深厚。

  有些人甚至渐渐演化出远比那些军中武夫还要强烈的狂热敬服。

  “君上,当真是天纵奇才!”

  这一声感慨,在场两人点头表示认可。

  只是刚刚开口说话的那文吏脸上的迟疑之色,却依旧没有散去。

  这让王君多少有些不满,觉得这厮对君上不够忠贞。

  倒是一旁被称作楚君的那文吏看出了端倪,笑了笑便道。

  “张君这是在担心,君上将如此多的人力、心力投入草原,来日可能血本无归不说,还会因此养虎为祸,生出肘腋之患?”

  张姓文吏闻言,眼中一亮,顿有得遇知己之感。

  “还是楚君懂我!”

  说着,眼中浮现忧虑,感叹道。

  “蛮族豺狼也!畏威而不怀德!”

  “宣以兵锋之威,让之时时敬畏才是王霸之道,焉可信重?”

  “而君上如今对乌丸蛮族……过于仁善了,实话说,张某实不敢苟同!”

  他这话还是收着说的。

  没敢直接说‘君上怕不是被那乌丸王族妖女蛊惑,这才定下此策’。

  不过话里的意思,他却是表露清楚了。

  按照他的想法,对于蛮族就应该不听话就打,打到听话为止。

  怎么能将如此多的资源、精力投入到草原之上?

  要是来日这些蛮族因此彻底开化,变得更加强大,届时岂不是一场泼天大祸?

  不得不说,张君的担心与忧虑确实很有道理。

  可王姓文吏却听不得这些。

  在他看来,君上圣明无过,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只需听命行事,将手中的事情做好,克忠职守就好。

  像张君这般提出质疑,他无法接受。

  故而随即便是脸色一变,怒而拍案。

  “闭嘴!君上之策,岂有我等臣子质疑的资格?”

  “莫非你有二心?”

  面对好友的这番指责,张君也是恼了,当即反驳道。

  “为人臣者,弥君之过,乃是本分!”

  “如何能称得上二心?你休要胡搅蛮缠!”

  而眼看两位好友因为一句话突然翻脸,楚君也是哭笑不得。

  于是赶忙上前打起了圆场。

  一面安抚住王君,让他稍安勿躁。

  一面对张姓文吏道。

  “张君多虑了。”

  “君上虽说过自己本为凡人之身,不可能凡事皆无过错,但此事……楚某觉得君上之策,方为定万世之策!”

  这话的前一句否认了王君‘君上圣明无过’的主旨,而后一句则更是直接推翻了张君所有的担心与忧虑。

  顿时让二人齐齐露出不满之色。

  楚君这次没有安抚,只是径自道。

  “君上说过,历来边患皆由内外之别而起,若无内外之别,混元一宇,便无边患一说。”

  张君闻言,当即反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区区蛮族,焉配与我雍人混为一谈!”

  前一句还算在理,后一句则带着浓厚的个人情绪了。

  当然,也不纯粹是个人情绪。

  而是他这一脉传承的共性。

  其性之烈,甚至远超武人。

  楚君闻言没有直接反驳,只是淡淡提醒道。

  “张君莫不是忘了楚某乃是楚人?”

  楚,昔隔绝于中原诸侯,蛮夷也。

  一语既出,张君顿时语塞。

  真要论起来,除中原数州之地,余下吴、越、楚……甚至包括当今大雍起家的雍凉之地也算是昔日蛮夷。

  可现在谁还会追本溯源,岂不是脑子有病?

  更何况或因战乱、或因天灾、或因其他诸多因素,导致历代大规模迁徙,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哪里还区分得清楚?

  见张君愕然沉默,略显窘态,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楚君失笑一声,随后才道。

  “没错,君上眼下正是要主动促成这一进程!”

  “快则数代,慢则十数代,那茫茫草原便亦会如昔日吴楚等地一般,彻底化归我大雍所有!”

  “草原之民,亦为我大雍之民!”

  “地无分内外,人无分你我!如你我皆同!”

  楚君这话说时,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竟现出几分与王君类同的狂热。

  “张君!王君说得不错!”

  “君上文韬武略,皆天纵奇才!雄才大略,更是远胜历代明主!”

  “屈身君上这等雄主为臣,此我等文士毕生之幸!”

  一番慷慨陈词,顿时让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君热血沸腾。

  “说的好!”

  “此生得幸蒙此明主!我等当共勉之!”

  而这时,明显已经被说动了的张君,却依旧有些迟疑。

  “可……可若是出了差错”

  若是出了差错,那可就是一场浩劫!

  对此,楚君一挥衣袖,断然道。

  “没有差错!就算有错,也非君上定策之过,乃是我等文吏之过!”

  说着,忽然起身面向北方,半是呢喃半是坚定道。

  “楚某已经决定了,待北迁一事顺畅成型,楚某会向君上请命,北上草原教化蛮民!”

  “教他们学我雍人之语,识我雍人之字!”

  “教他们蓄发易服,敬祖尊老!”

  “穷此数代之功,必有所成!”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楚君浑身散发的光芒,就连早已引为挚友的张、王二人也有些被其光芒所摄。

  两人在沉默了一阵后,终是忍不住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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