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68节

  唐晚妆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忽然并指作剑,指向赵长河咽喉。

  赵长河感觉习武以来都没打过这么奇怪的架……那青葱玉指明明看着很慢,轨迹明明白白,可当自己本能去闪避的时候,却发现早都慢了不知道多少拍,那指头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喉咙。

  场面看着,就是她出手,赵长河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制住了。

  赵长河惊诧道:“这是什么?领域?气场?”

  唐晚妆慢慢道:“没有,说穿了并不稀奇,不过一个警戒: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声音与影像都能欺骗你。”

  说着再度轻咳起来,低声道:“你需要的是真正的战斗,不是对练,即使韩无病与你对练都索然无味,却忽然来找镇魔司对练,不合道理,必有其他缘由。你不妨直说,可以帮你的我会尽量。”

  这女人好聪明……赵长河索性道:“就是因为无人指点,感觉有了瓶颈。”

  唐晚妆沉吟片刻,说道:“我打听过你初登乱世书时和北邙黄副舵主的战局别那副瞪大眼睛的模样,血神教当然有镇魔司的人,你在北邙的很多事情,包括各类靠谱不靠谱的传闻,我们案头资料都一堆……比如那压寨夫人是真正的岳红翎。”

  赵长河叹气:“好吧。”

  “你与黄副舵主的战局之中,曾用过巧劲。当时对你而言或许是实力不足的无奈取巧之举,当实力长进之后,就更喜重刀,偏爱一力降十会的霸道,早期的巧劲再也没用过了,是么?”

  赵长河不服:“我还会用阔刀刮胡子!”

  唐晚妆摇头:“那与战斗中的巧劲柔劲不是一回事,你心中有数。”

  赵长河不杠了,叹气道:“所以刚柔并济还是王道么?”

  “我知道你喜欢那种摧枯拉朽的感觉,个人性情决定,不可更改也不必去更改,但你需明白至刚易折、盈不可久的道理。”唐晚妆道:“刚柔并济有很多种角度去诠释,你走至刚至猛之道也未必不能含柔。”

  赵长河道:“这么说着太玄了些……”

  唐晚妆道:“便如江河决堤,自然是摧枯拉朽。但河水本身却是水,无论什么刀枪剑戟去阻拦,都没有意义,故无坚不摧。”

  赵长河心中微动,似有所悟。

  唐晚妆道:“这不过寻常武道交流,我什么都没有教你。”

  赵长河失笑:“知道了。”

  唐晚妆偏头想了想,忽然道:“如果我建议你多读书写字乃至于弹琴画画,你会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

  赵长河也想了一阵子,答道:“或许是至理。但眼下可能不是时候……有朝一日,再向首座请益。”

  唐晚妆微微颔首,没有再说。

  赵长河的悟性资质本来就是世间一等,否则又如何在没有名师指点、没有顶尖神功的情况下,打出今日声名?点到即止,他自有所悟。

  赵长河本欲告辞,想想特意跑来说这么几句话转身就走好像显得很奇怪,便另外找了个话题:“弥勒教是什么情况?”

  这是想主动找点事做做的意思了。

  这弥勒教想杀迟迟,赵长河记在了小本本上,正好找事儿,还很合唐晚妆此前让他对付魔教的主要纲领,送上门的这是。

  唐晚妆道:“魔教大都宣传歪理邪说的教义,蛊惑人心。其中四象教血神教这类,他们是真信有神,目标更偏向于神灵降世,回到上古之天,诸如此类。而弥勒教只是套皮,聚众敛财,或行淫邪之事的居多。二者到了一定时候都是造反作乱,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区别,但在你心里或许有?”

  “确实有。”赵长河道:“我在北邙那么久从没听过弥勒教,在河北也没听说……可能是我呆的时间短?他们的主要活动范围是哪里?”

  “江南。”

  赵长河点点头:“那我下一步去江南走走。这次剑湖之役,我和他们没啥牵扯,他们应该没把我记本本上吧?”

  “应当没有。”

  “那行,江南烟雨,早就想见见了。”

  唐晚妆道:“你身上有镇魔司密探牌,若是自己应付不了,记得用。另外……唐家在姑苏。”

  赵长河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猜得到大概……不是那样的水乡,也养不出你这样的美人。”

  说完转身跑路:“告辞。”

  唐晚妆目送赵长河离去,没说话。抱琴吃吃道:“小姐,他这最后一句……是不是在撩拨你啊?”

  “不是。”唐晚妆微微一笑:“只是他正在让自己活得更恣意一点。”

  那边赵长河回到客栈,取出了金箔。

  向唐晚妆请益,当然是为了测试这玩意。

  金箔上果然开始反反复复地出现刚才唐晚妆那一指,证明了这玩意记录重播是可以实时的,并不需要隔天。只不过随着这个新的记录出现,之前和韩无病的对局就出现得很少了,只是偶尔会出现一次。

  这么看来这玩意不能存着,打完就得快速消化,否则就被新的顶掉了。

  至于那一指本身……

  从这回放看去,慢动作之下自己的动作已经慢如龟爬,而这一指却看上去还像正常速度似的,对比可知分明快得离谱,不会比当初崔文那超越音速的一剑慢哪去。可落在当时自己眼中怎么感觉就那么慢,感觉自己明明能躲,可人都没动就没了……

  “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声音与影像都能欺骗你。”

  就像连绵的春水,潋滟的波光,看似水中清浅,鱼儿就在那里,可你要抓的时候,却发现它根本不在此地。

  地榜前三……已经开始涉及光的理解运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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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第106章 有绰号了

  ……

  赵长河反反复复揣摩那一指,暗自思考。

  如果从这方面考虑,这个金箔的影像复盘到了地榜这个层次,其实意义是很小的,因为只能复盘出招式技法,不可能给你体现人家的功法怎么运转、是怎么达成光折射妙用的。

  但不代表没有价值,至少这一指剑的手法、角度、乃至于整个身躯配合,那可都是艺术,值得好好揣摩。

  她的至柔之道,春水之意……

  赵长河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上不自觉地在模拟这一剑的意,总感觉似乎能学点什么,却一时半会掌握不下来。

  毕竟和他惯常之道是相反的。

  可只要真能学到一丝那种意思,他的刀道应该是能有一个大跨越的长进。

  这一看足足看了三四个时辰,看得连唐晚妆的玉指上的指纹都快记得清清楚楚了,赵长河才骤然惊觉之前看自己和韩无病那一战,只有隐约的影像,可现在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了连唐晚妆眼里的柔光都看得分明。

  这是……随着时间,这金箔也在慢慢复苏的意思?

  呃……在现世看片都没看过这么久的,这是盯着人家唐晚妆全身上下每一个姿势角度看了几小时,还好没人看见,否则这太特么痴汉了。

  没有想到,自己现在最熟悉体态细节的人不是迟迟,居然是唐晚妆。这要被她知道了,哪有脸见人啊……

  赵长河捂着脸,整理细软出门,呆不下去了。

  路上慢慢研究去……

  “走吧。”他摸了摸踏雪乌骓的脑袋:“江南。”

  出门的时候,惯例打满了酒葫芦。

  看着小二装酒,赵长河有些出神,也有些自嘲。

  其实这次见面,夏迟迟从头到尾都没关注过这个葫芦,她本人其实并没有把这个随手买的酒葫芦记在心里,也没想过赵长河经过那么多腥风血雨,那葫芦居然还没破,还以为早都换掉了。

  只有自己始终给自己加着堤坝,笑话一般。

  但没关系,纪念是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做给她看的。

  只要葫芦没有坏,它就会一直在。

  …………

  如果把古剑湖的位置与赵长河熟悉的现世地理做个对应,则大致属于淮南江北之间的某个位置,可惜这个世界似乎没有淮河这条现世极为重要的南北分水河。

  但各种大大小小的河系依然遍布这个区域,水路纵横,也有一条大运河从京师直通江南。沿河沿海,繁华无比,漕帮、盐帮等等大大小小的帮会与宗派雄踞这片土地。

  然而这是赵长河浏览书籍和各类人文介绍所感受到的纸面印象。

  当真正策马南下时,赵长河感受到的居然是千里萧条。

  刚刚从繁华的清河郡与剑湖城出来,本以为一路将越发美丽繁荣,结果越走越愕然,发现别说和清河郡与剑湖城比了,这就算和魏县相比都比不过。好歹当时渡河还感受到了渔歌唱晚之意,哪怕假,也不是全假的,若是平时河内没那样的景象,他们也不会选择那种方式去装,对吧?

  可如今这是啥?

  一路南行好几天了,赵长河居然连一座稍微繁华一点的城镇都没见过,所过的村镇都破败不堪,人人面黄肌瘦,衣裳褴褛,茅屋破败仿佛风吹就倒。

  这是漕运周边应该有的景象么?

  就算北邙边上那个荒僻小城,也不至于此啊……

  看着眼前一群面黄肌瘦还想拦着他抢马的盗匪,赵长河连刀都不想拔。

  自己不也是个山匪么,曾经自己也差点要做劫道的事……洛七都已经去做了。

  大家只是为了活着。

  他摇了摇头,拔刀砍了身边一棵小树,示意这不是背着好看的。在盗匪们迅速变得惊恐的眼神中,叹气道:“我不杀你们……问几句话。”

  有人小心回答:“大爷,我们没钱了,也没有女人。”

  “……”赵长河捏着额角:“这里是江淮?真特么在逗我……为什么会这样?”

  “前年洪水,去年蝗灾,今年好歹好了些,可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

  “官府呢?不管赈济的?”

  “管啊,昨天刚来收人头税,我们这才上的山啊。”

  “……”赵长河抬头看天,半晌没说话。

  其实本该有预计才对,每个人都在说“乱世将至”,可自己以往所见,除了洛家庄灭门案之外,其他见闻很难证明这乱世的判断从何而来。若单论江湖血雨腥风,感觉挺乱的,那可离真正乱世远着呢。

  真正见到眼下这般场景,才能体会什么叫大厦将倾的征兆,认识到大家口中的乱世将临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这可是江淮之地!

  连这里都这样了,难道靠剑湖城旅游项目来顶事吗……

  夏龙渊明明一代雄主,开国几十年本来该是由乱而治的鼎盛之期,为什么会搞得这般德性?

  赵长河心中泛起唐晚妆披衣伏案的辛劳,暗道你管的是江湖事,做了再多也只不过治标不治本,努力怕是毫无意义。想我做皇子来稳定这天下,我也不认为自己具备这样的能力。

  或许还是迟迟正确,这夏家天下既然烂了,那就别保了。

  他想了好久,忽然问道:“这里漕帮之类应该还挺重要的吧,你们有力气,何不尝试加入这些帮会?是他们也有什么问题么?”

  盗匪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有人道:“我们也想去漕帮找个活干,可大家家里还有老人……”

  正这么说着,山上有人跑了下来,气喘吁吁道:“大哥大哥!二叔公哮喘又发了……”

  那盗匪神色大变:“弥勒佛祖的符纸还有么?”

  “已经没了!”

  “快,去回禀上佛,我们入教!”

  没有人搭理赵长河了,赵长河也没有阻拦他们想入弥勒教的想法。

  因为这样的事,想必遍布江淮,阻拦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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