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459节

  无怪乎这么多年的战争,铁木尔崔文王道宁等人都没有过自己突入对方阵中去袭杀主将的情况。包括地榜之战,弥勒等人打了那么久都是互相顾忌不敢自己亲身入险,哪怕知道唐晚妆回京了他都不敢乱来。一则算是个规矩默契,二则也真怕会陷入这种埋伏里,死则死矣,贻笑万年才叫难堪。

  都怪赵长河先开了个坏头,让人诞生了这种攻其首脑一举定乾坤的冲动,赵长河做得,我王道中做不得?

  可人家赵长河只是射箭啊……

  这回做到坑里去了。

  当然,王家内部还有一大堆强大的族老和中坚,还有归尘虞德举等强大客卿,只要有人决断,一群顶尖强者突入其中把人救出来还是完全有机会的;又或者索性开城出击,趁着对方主阵混乱,也未尝不能冲出个大胜来。如何选择,需要决断。

  立刻有老者当机立断,厉喝道:“对方主阵混乱如此,开城出击,我等也同时入阵接应道中,方为上策!若战之得力,或可一战而定!”

  没错,风险与机遇并存。王道中这会儿强是真强,排天镇海,威猛无俦一个人顶着无数强者与神剑的夹攻在阵中乱战,虽然岌岌可危的样子,可一时半会还真拿不下。如果趁这个时候全军出击,说不定还真有机会把对方冲垮,再拖片刻王道中就完了……

  既然有族老立断,王家上下再无犹疑,城门轰然洞开,王照陵领着一队骑兵前锋席卷出城。

  那边万东流早已停止攻城,回头整军从侧面冲杀而来,掩护主阵。

  双方兵马刚刚相接,城内屯粮之处忽然冒起了冲天火光,映红了天际。

  刚刚跃出城头的王家众强者骇然回望:“这是怎么回事!”

  “快!回去救火!”

  “不行,先救道中!”

  王家众强者一团混乱,连带着将士们全懵了。

  粮仓重地,虽然自家城内不至于是重兵防护,可怎么也是戒备森严,近于人榜的将领都好几个,怎么会被放火烧仓,连个信号都没发出来?

  当着自家的面把粮都烧了,这还能有什么士气……而且别人既然连粮仓都能烧,别的呢,家眷呢!

  家眷呢!

  还没出城的士兵直接不出城了,发了一声喊,竟然极为自觉地冲向了粮仓方向,甚至有人直接冲回家去了,城门内部一片混乱,将领们想拦都拦不住。

  其实也不想拦,已经有中层将领脱了盔甲,自己跑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

  实际上武维扬等人肯定不会去碰别人家眷,连粮仓也没全烧,这粮将来都是自家的呢哪舍得烧光,只是选了一个偏仓,烧的主要还是驻兵屋舍,尽量闹得很大的模样。

  说真的,被赵长河喊来琅琊见机行事的时候,武维扬真的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连一个月都没到……看着城内一阵混乱的模样,武维扬知道王家完了。

  “嗖嗖嗖!”王家祖祠方向飞掠而来数道人影,竟是连驻守祖祠的耆老都绷不住了,亲自出来探查状况。武维扬长刀一振,指向空中人影,厉声喝道:“烧个粮仓功劳不够!拿下这些老狗的人头,累世公侯,就在今日!”

  这些行将就木的老者恐怕也没想到,这并不是一支精锐军队,只有几个人,却个个人榜!

  老态龙钟的他们,竟然未必打得过!

  这是哪冒出来的顶级精锐特战队,镇魔司本部都未必有这么多啊?

  城内爆发了特种巷战火势根本没人去止,烧得越发大了。城门之处更加混乱,尚未出城的各自四散,颇有互相践踏者;已经出城交战的全无战心,只想回撤。王照陵拔剑连剁了几个人都拦不住,最后出了城的军队竟然直接弃械:“我们投降!”

  万东流:“……”

  王照陵:“……”

  忽然之间,变成王照陵被挤在城门口,面对千军万马。

  他也不傻,飞速腾身而起,从城头翻回城中。

  自家城头忽地寒光闪烁,一剑封锁上空。

  王照陵完全没想到攻击会来自自家城头,下意识架了一剑,对方的力量似虚还实,一剑将他震回了地面。王照陵愕然上望,神色极度难看:“玄冲……”

  城墙之上,玄冲微微一笑:“王兄,抱歉了。”

  王照陵转头,后方万东流挥手止住自家兵马,同样微微一笑:“玄冲兄,你我好友经年未见,想不到重逢竟是如此场面。”

  玄冲板着脸道:“贫道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万东流知道他在说什么,曾经扬州大家地位差不多的一群年轻人,坐在一桌喝花酒,一起给某对男女起哄助攻。现在大家看似年纪轻轻的“人榜高手”相当牛逼,但那对男女怕是可以踢出去跟狗一桌了。

  王照陵看着这哥俩叙旧,目光落入王道中那边的战况,叹了口气。

  归尘还在那呢……

  之前试图出去救王道中的族老与客卿们同样进退两难,好在他们总算不会像普通兵将那么混乱,只略犹疑片刻,立刻判断出不能回头,怎么也要先救出王道中再说,总不能送王道中去死吧!眼见这仗没法打了,救了家中最强者,大家还能隐遁出海,早晚东山再起,真把王道中给丢了那就全完了……

  于是依然齐刷刷地直扑军阵。

  最强者是地榜十八虞德举,他第一个到了阵前结果迎面就是一柄血神刀,搭配着一群血神教长老的阵法。薛苍海神色狰狞:“老虞,再来?”

  虞德举才不虚他,一剑直破入阵,心中暗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归尘没比我弱多少,两个地榜你们拦得住?

  心念刚及于此,心中警兆大起。

  虞德举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一柄软剑从他身侧擦过,又行云流水地弹了个向,依然插进了他的肋下。

  虞德举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见的是归尘笑眯眯的神情:“虞先生,降者不杀。”

  “归尘!”此时王家几名族老才堪堪赶到,看着这份变故脑子都只剩空白,出手都不知道怎么出了。

  两个地榜,一伤一叛,对面十万大军,这几把老骨头还打什么?

  被围困中的王道中狼狈闪躲,厉喝道:“归尘,王家待你不薄!”

  归尘微微一笑:“但很可惜,老道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与赵王有约。”

  赵王……

  本来王家是真好好勘察过太乙宗的,确信太乙宗真的没有与镇魔司有任何瓜葛。一个除了唐晚妆之外压根没人好好做事的朝廷,一旦确定和镇魔司没有瓜葛,那归尘就不可能会是朝廷的暗子,因此王家上下日渐放心。

  本来以为归尘是见大势不妙临时反水,可现在知道了,竟然是赵长河的布置,而且布置于“很早很早以前”。

  城中的失火,当然也是他的人干的了……

  谁能想到……印象中的北邙山匪,布局居然到了这么远……输得不冤。

  (本章完)

第683章 旧时王谢

  归尘或许是一诺千金,但王道中并不相信。

  他觉得如果己方大势,归尘或许未必“履约”,毕竟他做不了国教了,国教已经是四象教,还履那什么很早很早以前的约定干啥用?但这几天之内被人从黄河边直接打到家里,就别怪人弃你而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谁必须为你王家卖命?

  这才是现实。

  当然归尘到底是因为约定还是因为现实,谁也不知道,大家的脑回路并不是一个世界,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王道中心中想到的倒是兄长临别之时的一句话:“你要留意赵长河他才是这个纪元的真龙,夏龙渊不是。”

  想到这话,王道中心里忽地释然了很多,哈哈大笑:“所以老夫这两年被他坑了那么惨,也不稀奇对不对?”

  众人:“……”

  趁着围困的军将们觉得必胜而心神略松之时,王道中忽地奋然一剑架开清河,方向却不是突围,反而是迅捷无伦地冲着阵中冲了进去,目标:崔元央!

  “老夫便是死,也要让赵长河后悔一生!”

  “不好!”崔元雍飞速一剑刺向王道中后心,却没跟上他的速度,一剑刺了个空:“快拦住他!”

  崔家将士急得发疯,归尘薛苍海等人全部飞身而来试图阻止,却都稍慢了半拍。

  真没人想得到王道中居然不突围,反而往阵中去啊!

  可看似接近崔元央的王道中心中却没有半点得意,反倒忽地变得冰凉。

  前方的崔元央一点惊慌之感都没有,眼眸无悲无喜,一柄备用长剑咻然在手,斜斜地迎向王道中狂劈而来的排天镇海之剑。

  那算什么排天镇海剑……

  缠斗已久,气血大失;全军溃败,心气全无;清河在侧,无法全力。

  而今日的崔元央,也是一重秘藏,清河剑意的认知直追本源、尤胜其父,根本不是人们心目中想象的惊慌失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兔子。

  “呛!”长剑破入王道中的剑气,连王道中的剑路都没能瞒过她的判定,架了个清清楚楚。

  “嗖嗖嗖!”清河剑、崔元雍薛苍海归尘的剑,以及周遭无数刀枪,同时捅在了王道中身上。

  王道中低头看看胸前冒出的清河剑尖,又看看崔元央,神色颇有些怪异。

  “赵大哥临去之前就告诉过我,他独自行动可能会惹来很多神魔觊觎,会有很大的可能性顾不上回来参战的,问我自己有没有信心?”崔元央平静地道:“他一直觉得我是只小兔子,可我从两年前开始,习武就是为了追上他呀……”

  王道中想说的却不是这个,他觉得崔元央刚才的眼神非常奇怪,淡漠、冷静,高悬于天,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

  这或许会是将来埋给赵长河的一颗大雷?

  王道中露出笑意,什么都没说,倒地气绝。

  崔元央收剑默然,心中忽地在想,赵大哥可能不会为王家其他人的死亡叹息,偏偏可能对王道中会有点舍不得诶……

  王道中既死,王家其余族老被大军瞬间淹没,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被归尘偷袭所伤的地榜客卿虞德举当场投降,这便是势力之战与江湖纷争的最大区别。换了江湖恩怨,虞德举说不定要和归尘不死不休,但这种势力交锋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坚守的意义,也没有什么江湖面子属性可言。

  王照陵独自立于城门前,四顾已经没有一个自己人了。

  转头东顾,天边一片茫茫,赵长河始终没有出现。

  他忽然觉得,赵长河说不定有点故意不出现的味道在。

  曾经他对赵长河卖过好,主动把“果冻”送赵长河。当时说将来若是有难,希望为子孙留条后路。虽然送果冻的举措其实是不安好心的,果冻里有阴气渗透他身为王家嫡子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是故意的,但当时赵长河不知道,确实应承过他。

  不管前提是否被坑,承诺就是承诺,赵长河侠名于世,如果在这里就必须履行承诺。

  所以他不来。

  王照陵低声叹了口气,低声如同自语:“可能每一个人都会认为王家从头到尾行事颇为愚蠢……认为呢?”

  不知道对的谁说,可崔元雍的声音突兀从身后传来:“其实不会。”

  王照陵转头看他:“哦?”

  “事起于令尊与海皇的博弈,他赌输了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问题。”崔元雍道:“面对突破御境的诱惑,老实说,没有人能无动于衷。那代表着飞天遁地、代表着寿算绵长,如同仙凡之隔,诱惑力远远比几重秘藏之间来得大。你我连突破个秘藏都有可能要赌生死,何况赌御境呢……”

  王照陵笑了起来:“你倒能安慰。”

  “那是事实。至于后续,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崔元雍淡淡道:“王兄,其实你不逢时。”

  王照陵沉默。

  如果世界安稳十年,十年之后他王照陵不可能如今天这般无力……怎么也比二叔表现得好多了。可惜这时候当家的是二叔,不是自己,自己只是个小辈,在宗族的规则里,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崔元雍能这么说算是对他个人的承认,让王照陵舒服了很多忽然笑道:“旧有的宗族模式,确实有很多迂腐陈旧之处。崔家愿意自废武功迎合新皇,看似吃亏,说不定将来反有好处。”

  崔元雍点点头:“多谢吉言。另外……”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照心现在很好,崔家并无人歧视……嗯……前些日子……有孕了。”

  王照陵哈哈一笑:“好消息,你该早点跟我说。”

  他最后看看万东流与玄冲,笑道:“先走一步,按时间算,下辈子我天榜了,你们正好潜龙。指不定到时候本前辈会照顾你们一二。”

  说完也不等回答,横剑自刎。

  众人看着他的尸首,心情有点怪怪的。

  王照陵当初潜龙之宴,横行跋扈,何等风光?不料区区一年多,便是断壁残垣,尸横城门。

  其实他这人不讨厌,从宴会那会儿就不讨厌。只是随着王家一起落幕,像是被时代的剧变碾死的,个人无可与抗。

  不是王道宁的问题,也不是这一仗打得如何、王道中做了多少错误决定的问题,偶然之中有其必然。时代的洪流之下,旧有的东西早晚要毁灭,王道宁若不争那一线,他们早晚也当死于夏龙渊之手。

  他们说他们在屠龙,夏龙渊也觉得自己在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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