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415节

  一家三口离岸而上,人声鼎沸,货郎处处,满楼红袖,比之前的扬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区区一年不到,曾经在弥勒铁蹄下萧条的江南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毕竟此地是海贸重心,不仅是唐家的商队,还有其他海商由此而出;所赴也不仅是蓬莱,被海长空在东安岛暴打的那一大堆小国都在其列。在赵长河此行看不到的地方、甚至是开海之议都还没提的时候,海上贸易实际早已如火如荼,开海之后就更是蜂拥。

  说来讽刺,开海提案原本提的不是海贸,是海运……结果海运如何尚不得而知,倒是造成了海贸的繁盛,可以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唐不器手段还可以啊。”夏迟迟在繁华的港口左顾右盼,颇有些赞叹:“还以为他很憨呢,是不是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就像室火猪都能拱玄……”

  “?”赵长河打断:“人家世家公子出身,从小有姑姑拿扫帚抽着,该学的东西也没落下好吧……这一年多来做的事哪件不是可圈可点。”

  “我看你就记着人家的姑姑。”夏迟迟鄙视道:“感觉有些人就喜欢老的、做人长辈的,比如师伯这类的。然后恰好也有些为老不尊的能凑上伙,什么配什么,天长地久了属于是。”

  三娘:“?”

  “砰”地一声,四象圣女飞龙在天。

  “一路船上打扰好事,早想揍你了还喘上了?”三娘冲天骂了一句,收回踹侄女的脚丫,转头问赵长河“看你一路直奔大道向北走,没有半点观赏此地繁华的心情,是不是又看出什么了?”

  “嗯,有时候觉得望气或者占卜这种东西吧……有点自寻烦恼。明明知道气数之变并不能代表现在发生,它是一种趋势、且可以被扭转,但知道了事态正向那种趋势大踏步走的感觉,很挂心,于是失去了所有旁事的心情。”

  三娘笑道:“所以我就不琢磨,琢磨好怎么用信仰之力就行。其他的能者多劳去吧……”

  赵长河问:“你是这里人吧?”

  三娘笑笑:“杭州,不过没啥意思,都没亲人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吨~”夏迟迟落回地面,看了老女人一眼,欲言又止,免得又被踢。

  抢我男人就算了还踢我……叠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也老老实实被我亲了,得意个什么……

  明显看得出师伯还是有意去故地看一眼的,只是看赵长河情绪不高就打消了。老女人就是这样的吧,一副温柔体贴出嫁从夫的样子,难道你猜不出他现在心中挂念的是其他老女人嘛?

  算了,其实夏迟迟自己都有些挂念,理论上说,那老女人是自己老婆好吧,虽然大家一句话都没说过,见面还各自提防。

  三人谈论间,很快就离开了宁波城。

  出去之后就知道繁华只是表面,离甬北上之后,沿途依然可见曾经萧索的痕迹。

  村落稀少,百里难见一村,村户不足三四,偶尔还有山贼盗匪出没的迹象。可见此前的繁华无非是把人口集中于重要城镇,就像外表光鲜的人,内里已经百孔千疮。

  战乱与屠杀,是一年时光绝对无法恢复的创伤,唐不器的恢复工作已经算是做得不错了,时间有限无法苛求更多。再给个几年应该可以再度繁荣昌盛,呈现大家心目中的江南。

  但有这个时间么?

  眼下的破败与割裂感,就是山河气运被搅成一团乱的主因。

  夏龙渊的眼中没有山河百姓,在他眼里都只是NPC,开无双的数据……但事实证明,即使是数据,也会在应有的方面予以数据的反馈。

  赵长河的心情很是沉重,一路加快步伐赶到姑苏,神州近况需要和唐不器了解了解,他的乌骓还寄在这要取呢。

  “站住,路引……呃?”城门守卫正吆喝,眼睛忽地一直:“修罗王……”

  赵长河发现现在自己是太有名了,就算把标志性的龙雀藏在戒指里,别人一眼就能从脸上的疤认出来。按说COS自己那道疤的江湖汉子也多,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就能准确知道这就是赵长河……

  或许气场是真的不一样了。

  修罗王入城!

  这五个字悄无声息地传遍姑苏,顷刻之间全城震动。

  赵长河踏入城池,就感觉到四周躲躲闪闪的目光,包括城门守卫在内,一个个好像都憋着话似的,整座城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才走到入城第一条街,唐不器就一阵风般刮了出来:“你干的好大事!”

  赵长河停步,似笑非笑道:“好像不如你大。”

  唐不器倒没被这话唬住,只是略带犹豫地看了眼三娘和夏迟迟,板着脸道:“屠神了不起了现在带两个了是吧?”

  赵长河道:“我建议你对她们客气点,不然被活拆了我可拦不住。”

  唐不器大致也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不敢吱声,做了个请的手势:“走,给你接风。”

  赵长河没跟他去在大街上立定,瞪着唐不器道:“我刚踏足陆地,第一件事就想飞奔入京。你倒好,安坐姑苏,还有请客喝酒的心情?”

  唐不器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因为是你么?换了个人你猜我搭理不搭理。”

  赵长河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天空静静飘着微雪,北风拂过,长街冷寂,四下无声,气氛一时有些压抑与尴尬。

  过了好半晌,唐不器才无奈道:“我确实和姑姑吵了架,但此乃家事……咱能不能不要在大街上说?”

  赵长河忽地一笑,仿佛春暖花开:“那就喝酒。”

  只是吵架,用屁股都想得出吵的是什么内容,其实还好。

  赵长河最担心的点是,唐不器暗中都希望姑姑遇难、甚至为此有所操作,那是最冷酷最恶毒最符合他利益的,希望今日的不器不要变成这样的人。

  众人进了路边酒肆,唐不器有护卫要跟进来,被唐不器挥手赶走了:“你们进来作甚?修罗王当面,玄武尊者在此,还能有刺客杀得了我?”

  护卫欲言又止,你也知道这里有玄武啊……怕杀你的就是玄武哦……

  但唐不器现在看似权威甚重,护卫们不敢说什么,退在门外。

  路边酒肆很快就剩下空空如也的厅堂,掌柜送上酒食也飞速跑路退开,总感觉这里有什么旋涡气场能把人挤成肉酱。

  直到一切安静,只剩四个人坐在方桌上,唐不器取了酒壶给三人添酒,边倒边摇头:“我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那眼神就像是当初看赤离似的,充满戒备与不信任。你我什么时候成这种关系了?我不想给夏龙渊卖命难道是件让你都无法理解的事?你支持四象教、支持厉神通,难道都是假的不成?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才对,姑姑才是愚忠好吧。”

  赵长河道:“就这?”

  唐不器莫名其妙:“不然还有什么?”

  赵长河敲了敲脑袋,长长吁了口气。

  好像是自己傻逼了,这望气术引发的晚妆可能出事的判断,人家唐不器又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姑姑要出事,分明还是处于求支持的阶段,也就是现在翅膀硬了敢争几句、说姑姑一声愚忠,那就是所谓“吵架”了。

  这破术真的不能学,会错乱的。

  见赵长河神色好像好看了点,唐不器也松了口气,叹道:“说来怕是整个江南都觉得我们会割据,所谓不器之心路人皆知了。见你入城,大家气氛当然凝重,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人们心目中是个什么地位?那是传奇!”

  赵长河笑笑:“有那么夸张么?”

  “知不知道屠神者的含金量?”唐不器道:“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你就说支持不支持吧,你如果不支持,我就放弃……别误会,不是老子多尊重你,是因为你如果不支持,我就做不成。”

  赵长河抿着酒,淡淡道:“我不支持。”

  唐不器愕然:“为什么?别告诉我也是忠臣志士那套。”

  “因为江南非割据之地,姑苏地底更是埋着惊天巨雷。我看你是在这里呼风唤雨久了,忘了家族为什么早都搬京师去的缘故。”

  “……”唐不器直了眼睛,他真忘了。

  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如、如果你能解决……”

  “我是你爹?”

  “如果是你的江山呢?你要不要解决?”

  “如果是我的江山,你还有异心不?”

  唐不器沉默片刻,慢慢道:“如果是你,我不敢。”

  不敢……这个词让赵长河咀嚼了半天:“夏龙渊你就敢?他一指头就能摁死你。”

  “当天下这么多势力他没有出指头去摁,就注定了有这么一天。人本来未必有野心,野心是需要土壤去滋长的,如果说当今乱局谁要负最大责任,那必然是夏龙渊自己。”唐不器认真地看着赵长河:“如果是你,我也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靠什么恩情、大义、法统去维持的东西,都是虚的,天下只有一个唐晚妆。”

  (本章完)

第609章 龙马之路

  唐不器的话是劝说也是一种试探。

  见赵长河抿着酒略有沉吟的样子,唐不器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讶。

  合着这意思,你还真有想过要继位的么……否则只会说“劝我这个干,关我屁事”。

  变了啊……连这浓眉大眼的也变了。

  殊不知赵长河此刻想的是身边的夏迟迟,不知道她对这些是什么见解。偷眼瞥了一下,夏迟迟一直安安静静在旁边小口抿酒,似乎对赵长河与唐不器的朋友关系很感兴趣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对这些事是否有过思考。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别和你姑姑吵架,她也不是愚忠。”

  唐不器气道:“这不是愚忠还有什么是,就算拉个路边老农问问也知道这个王朝已经到了末路,她不知道?即使不说割据争霸什么的,好歹也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二吧,非要陪着殉葬么?”

  赵长河不语。

  唐不器越说越气:“还是说还在做梦,期待夏龙渊能觉醒?别做梦了,他不是能力问题,是思想问题,人的思维在那,就算这一次能出手收拾,下一次呢?”

  赵长河叹气摆手:“行了行了,还把跟她吵的话重新跟我吵一遍是吧,我又不是姑,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唐不器道:“你是姑父!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劝得了她,那就是你,我不跟你说跟谁说?”

  赵长河眨巴眨巴眼睛,很想说“乖哦再喊一句姑父听听”,可惜身边左右美眸齐齐斜睨过来,眼神能剐人的感觉让人浑身发麻。

  他干咳两声,慢慢道:“如果你不是要说割据,只是让晚妆图谋自保,那她也不会和你吵架。她不管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会让家族陪葬,放心。”

  唐不器直挺挺地盯着他,冷冷道:“也就是说,你也觉得她自己会殉葬!”

  赵长河抿了抿嘴,当然啊……离开之前就反复叮嘱那女人不要去和人拼命,谁不知道她什么性子?

  “为什么呢?”唐不器很是不解:“为什么她这么聪明的人,在这事上会蠢得连个老农都不如呢?”

  “首先,你这满嘴看不起老农的味儿给老子收收,没老农你现在在吃屎呢?”

  “……”

  “其次,不器,你有过一个为之付出一生的理想吗?”

  唐不器怔了怔,沉默。

  现在或许没有……如果说曾经有的话,那是剑荡江湖天下仰望的梦吧,所以曾经高歌痛哭过,觉得自己没戏了。但那种事儿,难受一阵子,哭哭也就罢了,还要命吗?

  话说回来,为了这种事要命的,唐不器反倒偏偏可以理解。江湖上多少剑客,面对明知道打不过的对手,或为信,或为义,或为印证剑道,绽放那一刹的光华。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在要不要丢命这种事上取舍纠结过。

  江湖渐远。当着眼天下,这些故事反而忘却。

  “我已非江湖心,她还是么?”唐不器问。

  “与江湖何干?”赵长河道:“皇甫永先死守雁门,你当他是为了什么?为了大夏?忠于夏龙渊?”

  “……为民?”

  “起初是但后来就慢慢有更多的意义。因为一辈子都在那征战,多少同袍之血浇灌关城,满门子侄英魂缭绕。你让他放弃,那比死了都难受。”赵长河叹气道:“晚妆也一样,她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从少女至如今,一辈子付出的意义都在这了,你让她放弃?更别提支持自家造反割据了,还不如说让她去死。”

  唐不器默默喝酒,理解是理解了,那怎么办?

  赵长河道:“别的不多说了,你这边有多少高端战力,人榜以上的。”

  唐不器道:“有三四个,武维扬现在也是人榜水平了,没和人榜打过,故不入榜。”

  赵长河道:“都拨给我,我要赴京。”

  唐不器一时沉吟。

  “怎么?舍不得?影响你的江南伟业?”

  “……”唐不器拍桌:“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他们现在是统兵之将,我要让他们离开军队跟你北上,先问问旁人怎么想、问问他们自己怎么想,是不是我要夺权做些什么了?是说拨给你就拨给你的吗?”

  “呃……”

  “就这样吧,你先住家中去,你的马还在那,总该去取吧?一个时辰内,我让他们全部去找你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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