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心盼侄女,她凭什么……!
苏首座莫名生起闷气,却又猛然惊醒,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我在想些什么呢?真是魔障了!”
便自起得身来,在小蛟河畔蹲下,柔夷捧起一湾清冷河水,与面庞轻触,
凉意便自相拥,冷冽凄然,扑面而来。
苏橘就这般蹲着,思绪纷乱,缓了好久,起得身来,
一时间,读了这么多沈铭写的诗词,她有些乱,又觉得心中似乎涌现了好多灵感!
或许,是为了逃避这莫名生出的奇异悸动;或许,是此刻真的诗才大爆发,苏首座觉得自己又行了!
便入得草庐内,打开床头小柜,里面有笔墨纸砚,
沈铭这草庐虽小,内里物件却是不少,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文房四宝竟是齐备。
苏首座拿着物什,到得屋外,研墨提笔,信心十足,她觉得,自己今天也能写出佳作来!
然后,提笔半天,落不下一个字来……
反倒是蘸饱墨汁的笔锋,不堪重负,滴下一点粘稠的墨,将纸张都浸透,蕴出一团好似骨朵般的墨迹。
苏首座有些气馁,
眼睛告诉她,她行,大脑也告诉她,她行,然后手告诉她,她不行……
“将敬酒,杯莫停!我现在也想喝酒了……”
“沈公子上次和我说过,若有机会,不醉不归……”
“可惜,不会有机会了。
”
苏橘如是想着,轻笑,便自起身,决定去城内,打一葫酒来。
正要离开,却远远瞧得个身影,朝着草庐走来,
来人穿着件白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飞扬,好似绽放的冰霜花朵,又自随意扎着个马尾,亦被风吹得凌乱,好似凝墨入水,肆意舒展。
那人,不是沈铭,又是谁?
苏橘一时愕然,她怎么都没想到,今日能遇见沈铭。
却也该想到,
她不去别处,偏生住在这草庐,难道想不到么?
沈铭远远的,亦看到了苏橘,心中也是愕然,他,是真没想到。
便自发动兵行效果,电光火石间,来到苏橘身旁,朗然一笑:“苏女侠!你怎得在此!却是赶巧了!饮酒么!”
苏橘轻笑,笑的眉眼弯弯,飒爽说道:“饮酒!”
二人便如老朋友一般,毫不生疏,相对坐于庐外小桌前。
沈铭也不问苏橘为何住在草庐,便自取酒,又瞧得桌上笔墨纸砚,觉得好奇:
“苏女侠这是在写什么?”
苏橘轻笑,也不隐瞒:“本来想写诗的,却写不出,最后写了一个点。
”
沈铭看着纸上,那团墨迹,圆圆的,还蕴出圈浅浅渐变墨边,可不就是写了个点么?
便也跟着笑,将酒满上。
苏橘便自迫不及待端起,先饮得一口,畅然说道:
“今日借了沈公子的墨,想要写诗,却落不了笔。
”
“想喝酒,正欲入城寻酒肆,却又遇到沈公子,不用废脚力了,真好!”
边自说着,边又自己提坛满盏,与沈铭撞杯:“今日,却是向沈公子借了墨,赊了酒,公子莫怪,苏橘先自敬你一杯!”
便又先一饮而尽。
沈铭瞧得苏橘今日兴致不错,却是与之前相见时候,有些不同,依旧是飒爽利落,又似乎带这些若有若无的愁绪,
唇触杯盏饮罢,瞧了瞧纸上一朵墨迹,好似花 苞骨朵,明明该是苏橘无意为之,却又莫名好看,
又想起,方才对方口中所言那句“借了墨,赊了酒。
”
便想起首诗来,倒也应景,于是停杯执笔,染墨落于纸间:
“且借人间二两墨,一笔相思一笔错。
”
“再赊红尘三杯酒,饮下四季韶华落。
”
写罢,北风吹皱纸张,黑白涟漪圈圈点点,
苏橘看着这两句诗,一时亦是拿着手中杯盏,也不饮,也不放下,也不说话。
“便将这两句诗,赠与苏女侠下酒何如?”沈铭如是说着,乃是是想起那日,苏泽翼让他作诗下酒之事,苏泽翼又是苏橘曾爷爷,便自借此说笑。
哪想,苏橘却是好久,好久,都不曾接话,只是愣愣坐着,又沉默了好久,好久,
直到沈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之时,终于见得苏橘提起桌上酒坛,也不用杯盏,对口便饮,鲸吞一般,
她生的好看,又充满飒爽之气,这般饮酒,好一番气魄,又有别样风情!
待到酒尽,苏橘将坛放下,触桌“咚”的一响,
一双凤眸,便自瞧向沈铭,意味莫名:
“你……便一定要这般么……?”
第180章 将息
一笔相思一笔错,饮下四季韶华落。
这诗是沈铭前世,白居易所做,其中含义,本是感叹人生短暂,白驹过隙,该要珍惜当下,莫负韶华,
又正借着苏橘所说的借墨赊酒,本是应景,
却不曾想,沈铭只落笔两句,取其精华,本是无心,
入得苏橘之眼,却变了意味。
“一笔相思,一笔错,相思错付鲛绡过;”
“饮下四季,韶华落,我似晚霞君如昼……”
苏橘呢喃着,又如是思量,她似乎从沈铭写下诗句之中,看到错付相思的自己,又想到自己,那早已逝去的少女年华,
岁月弄人,最是无解,
若那年,我刀指剑心石之前,期盼江湖鲜衣怒马,以梦载酒,正当豆蔻,你与我年岁相当,让我逢着你,
对的时间,对的人,该有多好?
可是,没有如果,
有的只是这霜州北境,飞雪满盈,在这小蛟河畔初相遇,
本该不曾相识,本该点头之后,便自相忘,却为何到得如今这般地步?
我心种红豆,芳思不可收,君赠墨与酒,却言,一笔相思,一笔错!
苏橘此时觉得,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委屈,鼻间,亦有些发酸,这是想哭的感觉,
这情绪,怅然,苦涩,又被这北境凄凉厚重的风,吹得飘摇,酝酿出千般滋味,便决堤也似,覆水难收。
她正与眼前这少年,相对而坐,千山静伫,河水渐流,二人离得很近,似乎无话不可谈,便如此契合,天造地设一般,
可二人,又隔得这么远,远得令人驻足,远的让人胆怯,生不出靠近的妄想,
便像那黄昏与清晨,看起来,那般相似,之间,却隔着一整个朝夕昼夜的轮回。
苏橘便轻笑,看着沈铭,不再言语,轻轻叹息一声,没前没后的,说道:
“此番事了,得了空,我也想去一趟仙居阁。
”
沈铭查觉得出,眼前女子的情绪,似乎突然变得丰富,又变得愁苦,有些不知所以,却还是再取出坛酒来,开封,替她满上:
“所去为何?”
苏橘浅浅的笑,却不语,将酒饮尽,看着眼前与天相接的河流渐渐,终究,没有说出答案,
心中,却是这般想着:
“想去醉一场……”
“注定,我二人今后,无法再这般促膝而谈,亦做不到你所说的不醉不归,那便去仙居阁,饮你饮过之酒,大醉一场,便也算是与你同载酒,不醉不还!”
苏橘任侠江湖,从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初次情动,却显得笨拙又带着些卑微,
却依旧这般豪情,洒脱又随性。
二人,便这般对饮,话少了,气氛亦有些沉寂,却不觉尴尬,一杯又一杯,一盏又一盏,直至夕阳落幕,晚意凄凉,沈铭方才起身告辞,
却还是没想明白,苏女侠为何,便不开心了?
苏橘起身相送,眺目盈盈,好似秋水绵绵婉转,缠着那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难以收回。
终究,却还是收回。
她回到桌旁,升起些醉意,又提起笔来,
墨却已结冰,笔峰冻得坚硬,苏橘便运功化开,墨染浅浅,情已深深,落下笔来,书于纸上:
“本道刀锋不可敌,江湖十年始遇君,至此杯中无残酒,便饮冰霜冻倾心。
”
她呢喃着颂了一遍,又将小楷揉碎,抛入将熄炉火之中,怔怔看着,自己生平写出的第一首诗,便卷曲着,化为灰烬,
又支腮,思量片刻,还是将沈铭留下的两句,折叠好,与小册一起,收入空间戒指。
“再过两日……,我便去趟沈府,与他说说,我那心盼侄女的婚事……”
……
沈铭亦归了家,
今天本是去修炼的,结果喝了一肚子酒,想起苏橘那怅然神色,觉得摸不着头脑,燃灯续昼,坐于书桌旁,
又自取出封书信,是方才仆人交给自己的,信封上留着个特殊印记,是个暗号,证明乃是于少远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