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中气不足,提气说着,便将【诛邪】递给苏泽翼。
此剑,他却是想要,却也知,自己留不下来。
【诛邪】乃是大新太祖赐予苏家之物,象征意义非同小可,其后代表的权柄、传承以及脸面,都不是此剑认主,便能易主的。
何况,以沈铭现在的实力,根本就用不了【重典】剑意,拿着此剑,麻烦一堆,好处却有如鸡肋,实在没必要强留,也强留不了,不如顺水推舟,主动还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而且,【诛邪】最大的好处,其实已被沈铭得到了,他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左手食指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虽然极弱,却与江枳眠当年附身自己食指的感觉,极为相似!
【诛邪】剑内,那一丝阿斑落尼残魂,才是此剑最为核心的重宝,没了这缕残魂,【诛邪】其实也就是一柄阶位极高的妖器而已,自己如今有【奈何】,其实已经够用了。
而那一缕罚恶之神的残魂,沈铭敢肯定,此时已经附着在自己身上了!
便宜占了,宝剑还了,人情有了,美滋滋!
苏泽翼见沈铭将【诛邪】递来,面上表情一时复杂,
这可是苏家家传之剑啊,借给别人时好端端的,现在倒好,宝剑认了别人作主,天下间尴尬之事千千万,
唯有此事,却是万千之中,也能名列前茅的。
可苏泽翼作为苏家代家主,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大方便将此剑送出去,
老脸一红,便接了过来。
而【诛邪】此时,便开始补刀了,方一入得苏泽翼之手,
剑格立刻由黑变红,银练悬河也似熠熠生辉的剑身,瞬间便暗淡下去,一层一层厚重锈迹,凭空生出,化为一柄残破之剑,
当真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泽翼看得此幕,脸色更差了,
这【诛邪】看不起谁呢?太过分了!
一点面子都不给是吧?
第178章 剑之极意,为谁所驱?天下万民!
待沈铭离开,诛查司演武场一片狼藉,
虞阳落也没了留下的心思,她还想着半夜爬到沈铭床上去呢!
如今自己的伤终于好了,本来都期待着,要和夫君做些什,好看的肚兜挑了好多件,皆是夫君爱看的,
可是,自家夫君今日又伤成这般模样,
虞都统好气啊!
却也知道,自家夫君今日所做之事,带来的后续连锁,将极为错综复杂,且麻烦。
便自朝苏泽翼行得个礼,去调派镇龙司人手,料理眼下一片狼藉,以及将整理好的叶家罪证,通过特殊渠道,直达天听,将水搅浑了,自家夫君才好脱身。
虞阳落一走,诛查司此刻,便只剩下苏泽翼与苏橘二人,
夜还未深,凉意彻裘,隐隐有树木婆娑沙沙声响传来,带着北境特有的荒凉以及厚重。
苏泽翼愣愣看着手中锈迹斑斑的【诛邪】,双眉紧蹙,良久不语,思量着什么。
苏家执掌法直司久已,如今开平帝继位,大权已稳,又有开疆拓土之心,更有中央集权之意,明里暗里,对三大公爵之家,都有打压心思,
虞家执掌已久的镇龙司核心位置,已开始被皇家暗派的人手浸透,明里暗里,交手了许多回合,
而苏家手中的法直司,亦然。
当年太祖起义,说好的,与天下世家共治天下,至今已有九百余年,
其间,皇权与世家大族之间的权利斗争,虽未停息,但也相互克制,
如今,却是愈演愈烈,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这时,若苏家有个人,能得到【诛邪】的认可,那对家族而言,将是一记强心针,亦是一枚大义之下的护身符,
只需好好运作,能让苏家在与皇族的暗斗中,获得极大优势。
今日,【诛邪】倒是终于认主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惜认主之人,却是沈铭。
苏泽翼重重叹了口气,又自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自己又陷入尔虞我诈的权谋之中了,整个苏家,除了苏橘外,所有族人也都和他一般,
这样,苏家是永远都培养不出,能得到【诛邪】认可的族人的。
苏泽翼看向苏橘,犹豫片刻,终于出声:
“橘儿,我此番便要归京了,沈铭那小子惹出这般麻烦,我及早回去,方能替他善后。
”
苏泽翼此时,对沈铭之事莫名热切起来,既要帮他,也要沈铭承他的情,只有这样,自己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橘儿,你接下来如何打算?是回浩轩盟,还是?”
苏橘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青丝,眺望北方,言语中,有些怅然: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会在冰河城多待些时日。
”
苏橘此番来到霜州,其一便是为了诛杀唐军武等人,其二便是要弄清北境妖患的根源,并出手解决。
遇到沈铭,其实只是个意外。
苏泽翼倒是知道苏橘的计划,多此一问,只是为了引出后话:
“也好,曾爷爷知你任侠,有济世救民之心,只是今后行事,切莫莽撞!你方才强行使用【天地玄黄印】,可知那秘法是会折寿的!”
苏泽翼如是说着,又觉气氛一滞,再叹得口气,
他知道,自己与苏橘虽是一家人,却不是一路人。
又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这些天你既留在冰河城,有空可以多去沈府走动走动。
”
苏橘听得这话,一愣,这次却没有脸红,看向苏泽翼,
自家曾爷爷,方才似乎表达了苏家想与沈铭联姻之事,甚至暗示自己,来年族会归家,带上沈铭一起。
苏橘承认,自己听得那话之后,有那么一瞬,心中起了悸动,
如今回想,却是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她今年年岁已是不小,当年又曾刀指剑心石,
“此石不碎,苏橘诀不委身于天下任何一个男子!”
象仍在前,言犹在耳,苏泽翼心中的联姻对象,不可能是自己,即便是自己,自己也不会答应的!
毕竟……她与沈铭才相识不到一天,
何况,那沈铭,还只是个孩子…………
苏橘止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她不知,这是动情的表现,虽还不深,却已难忘。
便听得苏泽翼继续说道:“橘儿,你长兄的二女,也就是你那心盼侄女,今年也十五了,正待字闺中,你若方便,便去探探那沈铭的口风……”
“曾爷爷想与那沈铭联姻,便亲自去说吧!何必拖上我!”苏橘冷冷的,便将苏泽翼的话打断,情绪不是很好,
却并非因沈铭而吃醋,而是为苏家感到悲哀。
竟不再停留,提步便走,数步之后,又自一停,回头看向苏泽翼,目光灼灼:
“曾爷爷,我虽离家已久,却也是苏家血脉,今有一言,不吐不快!”
苏泽翼不知苏橘为何不悦,却始终疼爱着她,也不接话,待她说下去,
苏橘长长吐出口气,银白雾气自朱唇轻涌,好似蛟龙腾空,又迅速消散。
“我苏家血性,失之久矣,早便迷失在争权夺势的朝堂纷争之中,却忘了先祖立家之本!”
苏橘一字一句说着,眼眸中,寒光凌冽,刀意纵横:
【ф 啭立占㈨ 肆 ㈧ 3 二 ч 0 9二】
“自我苏家从陌锋府金州,迁至京城之后,剑心石亦搬了过去,族人只道,此石乃我苏家根脉,年年祭祀,月月供奉,可那剑心石之上,先辈所刻之字,族中还有谁当回事?”
苏泽翼默默不语,眉眼低垂,
他修为极高,即便是意阶巅峰的苏橘,方才亦被他轻松制住,可这老者,此时在自家曾孙女面前,却几乎抬不起头来。
苏泽翼,以及整个京城苏家之人,无论直系旁系,自是皆知剑心石上所刻之文,剑意纵横,正好十二字。
苏橘,深深叹了口气,终于说出多年埋在心间之话,言语好似斧凿,铿锵作响:
“剑之极意,为谁所驱?天下万民!”
“曾爷爷,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学刀,却不习剑,便真是你们所说的不肯教么?我苏橘想做之事,谁能阻挡!”
“我不学剑,乃是因为,我自觉愧对苏家先祖,有愧剑心石上那十二字:剑之极意,为谁所驱?天下万民!”
“我苏橘生于苏家,不配学这万民之剑!”
“【万民】乃我苏家族剑,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诛邪】乃太祖所赐,亦蒙尘已久!”
“曾爷爷,您可曾想过,这时为何?!”
“您方才问那沈铭,问他,连前程都不要,连未来都不顾,只为替民请命,值吗?”
“现在,橘儿亦问您一句,为荣华富贵,为争权夺势,枉顾先祖勇烈,与邪崇为伍,蝇营狗苟,视万民为弃履!”
“这样,值吗?”
值吗?
这二字,落于苏泽翼耳畔,轰在苏泽翼心间,如钢似铁,硬邦邦的,沉甸甸的。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这些话,橘儿本不愿说,那日我纵刀离家,便是要贯彻我自己的道,拾起苏家丢下的侠义!”
苏橘说到此处,终于重重叹得口气,觉得意兴阑珊,便连语气都显得有些呢喃:
“心盼侄女之事,我会说与沈铭听的,这,亦是我为曾爷爷做的最后一件违背心中理念之事,却还是妄言,要再劝您一句。
”
“若我苏家,便这般沉 沦下去,族必亡!”
“我苏家,如今缺的,不是一柄【万民】剑,亦不是一柄解封的【诛邪】剑。
”
“苏家缺的,是先祖血脉传承之下,早已遗失的不屈之心,与那为了天下万民,一怒拔剑,浴血而战,族中儿郎亡之六七,却依旧笑而赴死的豪气!”
苏橘语罢,便离,身影逐渐远去,却好似一柄立于天地之间的刀,刺得人难以直视!
此刻,京城苏家内院,一颗高耸又清峻的灰色山石,莫名裂开道口子,
不显形,小小的。
此石之上,剑意纵横,刻着十二字:
剑之极意,为谁所驱?天下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