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德心中便越发不解了,
沈铭的佛子身份若是传开了,煌西国民到是会对他无比崇敬,大新却必不会如此。
大新不是煌西,不是佛教之国,这里的百姓怎会对他如此崇拜?在大新百姓心中,便真的认为漫天神佛都比不上沈铭么?
释德天生木讷,除了沈铭和金觉那些后辈之外,几乎不与他人说话沟通,存在感极低,今天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他起得身来,走出沈府,府外严冬,北风呼啸。
释德和尚生得干瘦,形同枯枝,似乎轻轻一折,便会断裂。
他依旧穿着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煌西僧袍,半个胳膊与肩膀都裸露在外。
他面上满是污垢,从不清理。
沈氏别院位于城中富人区,
释德缓缓走着,留意沿街行人,很少,偶尔几人穿行,衣着华贵,奴仆跟随。
他继续走着,来到市集,人 流猛增,显得喧闹,无人提及沈铭。
他思忖,是自己多想了,沈施主在大新的名声没有那般大,沈施主是佛子,佛子便该去煌西!
他继续走着,来到平民区,百姓麻木,衣裳单薄,
一个小女孩,扎着俩羊角辫,牵着父亲的手,稚嫩童音清脆:“爸爸,沈菩萨又在施粥,我们什么时候去领粥啊?”
中年男子个头不高,手脚粗糙,他溺爱摸了摸女儿的头:
“那些粥是分派给城外灾民的,我们领不到。
”
“我们喝不到粥,那为何邻居们都叫他做沈菩萨呀?”
“因为沈公子心善,愿意帮助我等贫民,世道这么乱,说不定哪天我们也……”中年男子说着,又收回了话,他不想自家女儿听到这些。
“总之,如果哪天我们糟了灾,官府可能不会管我们,那些富商也不会管我们,但沈公子他会愿意帮我们的。
所以我们叫他做菩萨,菩萨不就是救苦救难的吗?”
中年男子喃喃着:“求菩萨保佑,还要交香火钱,沈公子却不但分文不收,还真金白银不计成本的砸出来救助难民,这可是灾年啊,粮食,药材,木炭,哪个不是等同黄金,沈公子不但不趁机提价,反而全部捐献,这不是比菩萨都善心么!”
男子这番话,说的很小,连身旁的女儿都听不清晰,释德和尚却听得清楚,一字不落。
离开这对父女,释德和尚继续穿行,来到城外,
城外积雪被踩踏的肮脏,与淤泥一齐化为浆水,又结成坚冰。
数不清的粥摊林立,间或夹杂小棚,里面坐着年轻的医馆学徒,他们正给外面排成长队的难民把脉,开药,格外认真。
药也不用钱,难民们凭着房子,可以直接领取。
又见,密密麻麻的棚户,早已搭起,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棚户里面燃起了炭火,许多灾民挤在里面,围着炭火抱膝而坐,他们脸上神色不再绝望,取而代之,是对生的渴求,对未来的憧憬。
稚同脸上肮脏,一口一口啜着热粥,有了吃食,他便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母亲抱着孩子,将碗中治疗伤寒的药吹的温热,温柔的喂着,有了医药,她的孩子便有了痊愈的机会。
老者身上披着派发的冬衣,他手上满是冻疮,脸也皴得厉害,他本以为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说不定明日便会冻死,无人收尸。
从未想过,能穿上这般暖和的衣袍。
这些人时不时总会念上一句,或是告诉孩子,或是告诉伴侣,或是告诉兄弟,或是告诉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亦或是告诉他们自己,
“咱们要感谢沈公子,他是活菩萨,是他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这些人眼中的神采,释德不曾见过,
他在煌西地位极高,乃在世佛陀亲传弟子,见过数不数胜的信徒,
那些信徒,眼中有崇拜,有狂热,有愿意为了佛们贡献一切的决心。
而眼前这些难民,眼中的神采却不一样,他们眼中闪烁的,是希望,是感恩,是没有狂热的虔诚,
是没有经过教义洗礼,却油然而生的信仰。
释德和尚有些失神,愣愣站在原地。
自有一名官府衙役,恶狠狠朝他走来,言语满是不耐:
“你这老头,好生愚笨,怎的还未领到冬衣!”
边自说着,便从身后独轮车上取下一件衣袍,披在释德和尚肩膀,
又自教训道:“过会还有一轮派粥,记得去排队!莫要冻死了!”
释德和尚还是愣愣的,却将衣袍披到自己身上。
他自幼入佛门,悟性极高,选择以苦修的方式提升佛法,
他自幼木讷,不善交际,见过的人与事也少,除了寺内僧侣以及狂热信徒,这红茫茫红尘,他不曾深交。
他越老,却越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修行,才能通悟佛法。
到底什么才是法?释德有一百种说法来解释。
他通读经书,领悟非凡,可正因如此,也越加觉得,书上所说的法,不是法!
佛,需要世人崇拜吗?不需要。
可为何世人崇拜佛?是因为佛的强大?还是因为佛会满足世人的私念?
煌西国的信徒,为何愿意贡献全部家财给万轮金国寺?他们为何那么狂热?狂热的好似魔,而不是佛!
释德的佛心,早就乱了,甚至早就怀疑自己所学的佛法,并不正确。
于是,他得到师傅应允,来到大新,寻求自己的佛缘。
沈铭之前的表现,很优秀,却并未解决释德的疑惑。
可今天,此刻,霜州城外,难民营中,
释德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沈铭在漠冰国寺中,对法的解释。
法,是这红尘万物,是虚无,亦是存在,是爱,是恨,是生死离别;是风霜雨露,是日月晨曦,是山川流水。
法,是我们历经世间万物,看透死生别离,却能始终存下的那抹善念!
法,是这芸芸众生,是这天下万民!
第156章 便已倾心
何浩失踪的事,沈铭还是从姜老汉口中得知的。
老退休了,却也曾是镇龙司都护,有些关系,便安排人去调查,
哪想,什么都查不出来。
却也在情理之中,他级别本就不高,原本任职之处也非霜州,查不出端倪并不奇怪。
沈铭知道此事,亦是忧心,动用自己镇龙司副都统的身份,终于找到蛛丝马迹。
失踪的不止何浩,还有诛查司其他十数名都护、都卫。
从目前已有消息看来,他们是出城执行任务之后,便一直未归,至今渺无音讯。
一股不好预感,便在沈铭心中生起,何浩该不会是遇到意外了吧?
他最清楚自己这个兄弟的脾气,平时温和,很好说话,甚至有些软弱,
可一但涉及到他的底线,何浩所表现出的坚持,便异常执拗,甚至是顽固。
他当初因沈铭在刀峡岭立功,却得不到应有赏赐,便敢硬怼唐梦灵与于少远,
亦因不满唐运风为人,屡次与这位高他两级的上司作对。
这性格,该是得罪了不少小人。
“兄弟,千万别出事啊!我这次回来,还未与你饮酒畅聊的!”沈铭心中担忧之意越发强烈,一时却又脱不开身,只好安排镇龙司继续增派人手调查。
这时,唐知奇却又找上门来,脸上满是疲惫风霜,精神状态却是极佳。
“贤侄,老夫来你府上讨杯酒喝,暖暖身子!”
沈铭本是满怀心事,又正和凌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顿塔村未来安顿之事,听得唐知奇声音,便起的身来,迎上去行了个礼。
待二人落座,凌蕴却未告退,而是立在沈铭身后,像个侍卫。
唐知奇看凌蕴威风凛凛,双眸涵光,修为该是不低,心中暗叹自家女婿,也不知从哪聘来的侍卫,气势倒是不俗!
也没多问,接过沈铭递来的酒葫芦,毫不客气痛饮起来。
如今这【日月江河】酒葫芦,沈铭是不会给虞阳落用了,她也不会用。
虞都统明确表示过,唐梦灵碰过的东西,她不用,
更别说,这酒葫芦如今还被唐知奇拿着饮过酒了。
翁婿二人也不废话,很快便进入正题,
唐知奇放下酒壶,说道:
“物资还剩不少,可估摸着最多坚持一个月便要告罄。
”
沈铭为了赈灾,要捐出整个霜州沈氏商行的物资,如今冰河城内库存已然交付,可其他城中的物资,却需要调度运输,这可不是个小动作。
霜州有十二城,其中七座城池都有沈氏商行的分部,许多物资便也存在那些仓库中。
“其他物资已然准备妥当,只是运输还需时间。
”沈铭从容说着,便也饮得口酒,意味深长说道:
“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这般海量物资调动,难免遭到有心人惦记,中途若是被贼匪抢夺了,那便得不偿失啊!”
唐知奇知道沈铭口中贼匪是哪些人,
如今他们合力赈灾,救助百姓,本是功德无量之事,但另一拨人,可就不开心了,正虎视眈眈盯着剩余物资呢!
唐运风他们,绝不会让剩余物资安然入得冰河城的。
抢夺也好,烧毁也好,只要这批物资失踪了,他们便可以继续高抬粮价,敲骨食髓!
“要不,我派出城防军去护送那批物资入城?”
唐知奇咬牙,眼中煞气聚集。
大新知州掌兵,
但非战时,不得派遣城防军出城,如若犯之,乃是重罪。
沈铭非常喜欢与唐知奇交往,这其中有爱屋及乌的关系,毕竟人家是唐梦灵的父亲,
却也敬佩唐知奇为国为民之心,敬他忧心百姓,不因祸福而避趋;亦敬他心怀侠气,做事果决勇武。
屯在其他城中的物资,沈铭一直不曾调度,的确是因唐运风等人的原因,
贵族之家蓄养高手,培植护卫,这很正常,他们手中必然不缺武者人马,此时正等着自己调配物资,然后扮做贼匪,沿路抢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