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说你纵有韬略,却不分轻重,肩负大任,以身犯险,去修什么鹿角,才让黄忠斩杀,死得憋屈。”
听到这里,夏侯渊顿时哑口无言,也不敢反驳,只得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走到一旁。这时,传递消息的斥候回来,一回来还是好几拨。
“胜了!”
“大将军,我军胜了!”
“朝廷主帅,被吕将军斩于马下!”
斥候飞马冲刺,还没奔回中阵,远远的就在马背上嘶喊,响亮的话语声,让周围延塘关降兵、隆阳郡降兵,纷纷欢呼出声。
苏辰也站立不足了,赶紧上了祖柩车,让赶车的兵卒赶紧前行,拱卫中阵的一万多兵马也都齐齐跟进,扩散数里之远。
这一路数十里的路程,渐渐让苏辰高兴的心情低沉下来,路过的几处战场映入眼帘的都是士兵的尸体,尤其中路这边,可谓尸山血海,成片成片的尸骸占据了视野,鲜血浸到土里,车轮、人的脚步踩上去,都能挤出粘稠的血浆。
军队开拔过来,无数老鸦从地上飞起,落在附近树梢,望着经过的大车、兵将,发出一声声不详的嘶鸣。
“吴子勋。”
大车上,苏辰叫来后面骑马的那位二世祖,后者此时脸色有些发白,他骑马上来,就听苏辰吩咐道:“交给四千人,打扫战场,尸体填埋,我军的士兵,全部运到前方。”
“好……好,我这就去。”
吴子勋忍着扑鼻的血腥气,带上一个令骑赶紧离开这里,不过所过之处,几乎都是这样的惨烈场景。
酉时。
霞光照拂原野,不时看到有落单的西凉兵,或者并州军正背着受伤的同袍往前艰难的前行,这边便有士卒赶紧上前搭手,帮着背人、清洗伤口、包扎。
也有碰上几个西凉兵,押着十几个投降的朝廷士卒,看到这边中阵移动过来,当即将俘虏交给这边,转身就往前线奔跑而去。
被中阵的士兵问及跑什么,他们大声回道:“战事紧急,我等还要过去厮杀!”
他们并不知道那边的战事基本已经进入尾声。
“这些兵卒很好啊!”夏侯渊忍不住赞叹一声。
苏辰点点头,没有说话,又行了两里,便见到之前陷阵营留下的两百多名伤兵,苏辰留下一批人照顾他们,队伍继续往东推进。
到了这边,昏黄的原野上,偶尔还有零星的厮杀传来,但已经是不多了,快到天色黑尽,终于抵达决定胜败的地方。
火焰攀附着野草、树木还在燃烧,黑烟升在天际飘荡。
人的、马的尸体正被人清理出来,大片地面泥壤都被鲜血染成了猩红,并州、西凉的士兵正在收敛、收刮尸体,顺道补刀,受伤的同袍正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交给过来接应的其他人,带到干净的地方进行救治。
被围困,跪地投降的朝廷士兵更多,被分成了十多拨分别看押在几个地方,由生奴人帮忙守着。
那位敌军主帅,郭信的尸体和脑袋在苏辰过来时,放在一辆板车上,推到了他面前,确认过后,苏辰让人带下去挖一个坑安葬。
生前是敌人,死后也就没必要亵渎对方的尸身了。
苏辰从车上下来,按着腰间的刀柄,看着周围的画面。此时,不少士兵已是疲惫不堪,坐在地上眼睛一闭一睁打着瞌睡。
“让延塘关降兵、隆阳郡降兵接替防务、看押俘虏、安营扎寨……叮嘱他们警醒一点,提防有些溃兵不甘心,又杀回来。”
命令下去,令骑传达消息不久,拱卫中阵的一万一千多人当即在各层司马、校尉率领下去将西凉、并州两支兵马替换下来。
纵然现在士气沸腾,许多西凉、并州军士兵还处于战胜的喜悦里,但替换了防务,放下手里的兵器,许多人就地坐下,然后倒头就睡了过去。
经历两天不间断的行军,高强度的厮杀,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将领也都疲惫不堪。
等苏辰按着一个令骑的引路,来到一个简易的营地,篝火燃烧,火光之中,军中诸将大多躺在地上睡着了,鼾声四起。
进来时,唯一没睡的高顺站起身,就被苏辰抬手示意他坐下来,并让典韦拿一些伤药帮他涂抹。
随后,他目光扫过周围。
周仓光着膀子,手臂、腹部包扎一圈,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他旁边是关羽,坐在一块石头上手肘压在膝盖,握着拳头撑在额头,已然睡了过去;张飞抱着长矛,脑袋靠在关羽大腿,还有酒渍挂在嘴角,他一只手上还捏着没来及拧上的酒袋。
牛盖卷缩在火堆旁,手里的长刀当做枕头;马超在附近一颗树下,狮子盔放在脚边,仰头睡着了,呼吸均匀。
飞烟红云马匍匐地上,吕布整个人都趴在上面,脸朝着另一边,不用看也知道熟睡过去;张辽坐在篝火前,听到脚步声睁了睁眼,见到苏辰和典韦时,他才放心的躺下。
不远,还有李怀里搂着铁甲,睡梦里还在叫嚷几声:“冲啊!”董卓敞开圆鼓鼓的肚皮,偶尔抓挠几下肚上的汗毛,随即又将旁边一颗人头抓紧,舍不得放开。
“我们出去,别打扰诸位将军休息。”
苏辰朝典韦招了招手,转身退出这处营地,外面原野上,齐幼虎带着兵卒砍伐了许多木头过来堆砌如山,一具具同袍的尸体正被运来,然后又继续添柴,又继续往上摆放,密密麻麻的占满了视野。
此时还未睡下的人,都沉默的靠近过来。
不久之后,有士兵过来递上了火把,苏辰走到前方,绕着如山的柴堆,看着上面安详的一张张脸孔,之前的麻木褪去了,一些酸楚才在此时翻涌上来。
“诸位将士,今日最后一仗我们打胜了!”他轻声说道,“朝廷十五万大军,被你们一刀一枪杀败,现在燕京已经在你们面前敞开,你们先睡一会儿,等打到了燕京,我会让你们俯瞰整座燕京,看看你们打下的整个燕国!”
有酒水递过来。
苏辰端起来,“敬,为这一路厮杀过来,而中途捐躯的英灵!敬,这四方神鬼,望带我兵魂荣归故里!”
酒水洒在柴堆,苏辰后退一步,将火把丢了上去,火焰沿着酒水缓缓燃烧起来,片刻间,整座柴堆升起了熊熊火焰。
烈烈火光里,四周的队列中的兵卒肃穆而坚定,他们大多都是定安附近的人,望着乡亲的故去,有人唱起了乡里的歌谣,引得许多人跟着唱了起来,一个个男儿哭了出来,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看押的俘虏,他们从未见过,或听过这样的一幕,听着男人难听的哭声,想到自己身边的好友、亲友也在昨日或今日战死,麻木的脸上也流下眼泪,跟着那边的哭声抽泣着,渐渐也化作悲痛的嚎哭。
“为征讨他们送行,为这群敢战的将士们开道!!”
周围一个个士兵上前,将手中的火把丢进柴堆的另一边,密密麻麻的人群压抑住了哭声,随后发出巨大的吼声,传令骑兵擦过眼泪,将手中的号角吹响,在这片夜空下延绵不息。
夜色里,苏辰转过身,背过火光,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渍,便看到张辽、吕布、关羽他们正站在营门口看着他。
“沙子进眼里了。”
苏辰朝他们笑了笑,随即重新转回去,内力带着声音传开。
“两日以来厮杀的兵将就地歇息,明日带上战死的英灵尸骸,奔赴燕京,带他们看一看,这燕国的繁华之地!”
“是!”
吼声如雷,响彻八荒。
……
天色渐渐亮,狂奔两百里的快骑,披星戴月的冲进燕京,恐怖的信息,此时已经拦截不住了。
整座城池,在这天上午,混乱起来。
第127章 燕都之乱,董卓入京
五月二十一,燕京。
此时五更天,朝堂呈出菜市场一般的喧闹,消息里正在商讨战场上的十五万军队,为何推进速度那般慢。
按理说,如此庞大的军队,只需一路横推,推到隆阳郡,将叛军逼入城中,再进行围城,将他们困死即可。
然而,五月二十上午的消息过来,主力大军还在玉山原。
“陛下,不可信他人之言,郭信老成谋国,岂会不知轻重,叛军兵力虽小,但不可不谨慎。臣觉得,郭将军此般打法,以稳妥为主,并无挑剔之处。然而,朝中有些人屡屡诋毁,恐怕才另有深意,陛下不可不察。”
大殿之中,兵部尚书秦修闻走出队列,沉声说了这几句。他今年五十有余,经历两朝,对于同样经历两朝的郭信,是亲近的,而且像他们这样的臣子在朝中已经不多了。
眼看着老臣们一一故去,或辞官归乡,堂堂大燕不到一年多,就变得破烂不堪,烽火四起,繁华的燕都,如今更是人心惶惶,兵马不过两万,这些时日以来,他头发、须髯都比当初白了许多。
不过,他仍鼓着精力,调拨兵马,粮秣,为征讨叛军尽心尽力。
郭信领军,也是他极力推荐的,只有这样的老臣领兵,他才放心,等到十五万兵马推至隆阳,哪怕不再前进,也给了燕京西面带来缓冲之地,有喘息的机会。
之后再积蓄力量,逐一将几处动乱扫平,借郭信扫平叛逆之余威,清理一番朝堂的酒囊饭袋,攀强附会之徒。
燕国才能算真正的回到平稳。
右侧的武将队列里,车缙还未说话,已有将领走了出来,微微蹙眉:“用兵之道,岂能犹犹豫豫手握十五万兵马,连横七十多里,犹如一张大网,叛军避无可避,只能败北。然,郭信举步不前,难道不是在想养寇自重?”
秦修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恐怕是你的想法吧?郭将军已是古稀之年,还能有什么异心?若非为大燕,此刻已在家中含饴弄孙,何苦还到军中吃这份苦!”
“他或许没有,但就不能为后人?”
“你!”
秦修闻气得跺脚,朝金銮殿上的皇帝拱手,叫道:“陛下,请允许臣和他单挑!”
这种事,在朝堂上早已司空见惯,萧文弼几乎不发一言,老神在在的听着,这帮人吵吵闹闹。
不过上面的皇帝,脸色却没有那么好看,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因为一两句闲言碎语,就将郭信给撤换下来,面对穷凶极恶的叛军,他还是要拿出一些豪迈之气。
他抬了抬手,打消了两边的争吵,毕竟不可能真让两人当着文武的面,像流氓街斗一样打上一架,那他这皇帝不就成流氓头目了?
“继续说战场的事,朕还是要给郭卿信任的,大军征讨叛逆,就不要在背后嚼舌。”
争吵平息下来,朝中众人随后继续商议对阵叛军的打法,由朝中掌书记下,归纳后派快马送到前线,以供郭信参考。
商量到一半时,有百里加急的令骑插着小旗冲进皇宫,
天色还未亮起,消息已经送到这边大殿。
叛军东进。
“东进?”朝中文武先是愣了一下,就连北宫野也跟着愣住,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秦修闻战战兢兢的询问一句,“是郭将军西撤,故意放叛军东进,施行‘请君入瓮’之策?”
“吓我一跳,还是秦尚书猜测的准……”
“若是请君入瓮,那伙叛军这下该要覆灭了。”
“还是莫要轻敌,先等后面的战报传来……”
朝堂里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其实也看得出,这帮文武平日显得轻松,自大军开拔西进之后,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眼下战报传来,令骑刚一开口。
他们便忍不住插口打断,抒发心中憋着的那股气。就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郭信的战略意图,那被打断的令骑,看着两边交头接耳嗡嗡说话的文武,急得大吼出来。
“哪里还有十五万大军,全部溃败了!”
朝堂之内顿时鸦雀无声,奇异的死寂笼罩大殿之中。
御阶上的天子,缓缓站起身,迟疑了一下,低缓的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
一时间,四周安静无声,一张张脸上全是不相信的神色,不少人眼中变得空洞起来,想到下一步,叛军就会兵临城下,穿着官袍的身子便忍不住微微颤抖。
“就在昨日下午,叛军一步步蚕食,扭转了战局。”
皇帝的身子颤抖起来:“郭信……他人呢?”
“主帅坚守最后一刻,战死了。”
皇帝身子摇晃起来,他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坐回龙椅,手无力的抬了抬,挥了一下:“退朝,诸卿回去,召集家仆护院,准备守城,朕要在燕京与叛军决一死战!”
朝堂文武垂着脸只道了一声:“告退”便缓缓退出了大殿,皇城统领并未离开,而是往前来到御阶跟前。
“朕……屡战屡败,不管何计都无一成功,朕觉得,身边定有奸细,今夜带兵将太师府围了,朕遣派宫中高手予你,一起行事!”
车缙脸色沉重,重重拱了一下手:“末将遵旨!”
……
朝堂传递的消息,在众人出宫前,就早已传开,秦修闻乘着马车出了皇城,车帘外面的街道行人匆匆,每个人脸上都能看到惊恐的表情。
城中眼下到处流言纷乱,能走的人家,早在封禁城门前就已收拾家当躲避战乱去了,剩下的小门小户此时上街,大肆购买粮食囤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