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北去千里之外,阳光渐渐西沉。
神色有些疲倦的关羽从伤兵营里出来,翻身上马又去了城外军营,营地已升起篝火,火光延绵一片,照在一个个烤着干粮的士兵身上。
关羽带着儿子关平奔行进了军营里,周围士卒纷纷起身望向主帅驻马大帐,随后下马径直走进里面。
“……周仓,营中今日可还有士卒上吐下泻?”关羽进到帐里,解下披风交给关平,走到首位落座。
一旁黝黑的粗野大汉,摇摇头:“今日暂时没有,扛得住的怎样都不会出现水土不服,扛不住的,都已经在城里躺着了。”
都是几十年的老兄弟,没有外人的时候,周仓还是显得随意,他给关羽、关平倒了茶水,坐到一旁,说出心里的担忧。
“君侯,最近积麦城周围多了梁国部落的斥候,而且这城名……我觉得有些晦气!”
对面的关平也点了点头,初听到此城的名字,不由联想到当年的麦城,那时周仓守城战死,他与父亲突围,半道被俘而亡。
如今再遇到有着相同字样的城名,心里便有些不安。
“呵呵!”
首位上,灯火摇曳,照着枣红的脸庞,关羽阖着凤目,品了一口茶,轻笑着说了句:“地名看似对我不利,但又岂知不是我福地?”
关羽睁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371.第366章 关某何惧哉
371.
2023-12-28
夜风呜咽跑过房檐,挤进窗隙,立在案桌的烛火轻轻摇曳。
“父亲,夏侯将军他们久攻古荡山不下,与咱们前后距离拉的太长,孩儿觉得有些古怪。”
从军营回到积麦城衙门已是晚上,后院书房灯火昏黄,映着关羽、关平父子俩的身影坐在书案前,关平想着今日白日的担忧,忍不住提醒一下父亲。
“为父明白你想说什么。”
关羽阖上手中的《春秋左传》,从书面抬起目光,看向关平,微微颔首抚髯:“此梁国蛮夷,连西凉羌人的五分都不到,在为父眼中,不过一群披着兽皮的野人罢了,也敢妄称兵。”
“孩儿也只是担心,梁国在前线一败再败,有故意引我前军与后阵拉开距离的预谋。”
“呵呵,若真是如此,那梁国皇帝小儿不过班门弄斧头罢了。”
关羽笑起来,随口说上一句打消关平心里的不安,后者见父亲如此说,他也就不再多言了,便与父亲多说了些话,服侍对方睡下后才离开。
走在廊檐下,关平抬起头望向夜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后阵只有一万益州兵,而且还有三千人都在养病。
至于另外一万人则拨给了三叔父跟着青州军区了前线。
他回到前堂立即召来麾下亲兵,让其立马出城去军营,找到周仓,去搜寻派出的斥候。
此时繁密的星月之下,以积麦城为中心的方圆二十里左右,几道身影在低矮的林间穿梭,树枝哗哗响动,箭矢飞过黑暗的破风疾响。
前面奔行的身影及时偏转方向躲避,箭矢‘砰’的一下钉在他一侧的树身,整个箭头都没入树里。
追袭的两道身影此时用着梁国房当部落的话语在后面叫嚷。
“……那个夏国斥候很会躲。”
“一起射箭封他左右!”
矮树林边的原野上衰草低伏,土的颗粒陡然在人的脚步踏下来,震的飞溅开,冲出的夏国斥候,咬牙拔出肩头的一支羽箭丢到地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迅疾,接近他的刹那,这名夏国斥候陡然止步转身,双手持着连弩。
下一刻两个房当部落猎手从林间的黑暗疾冲而出!
嗖嗖嗖嗖……
十来支驽矢,几息之间尽数飞射出去,冲出林间的两个房当猎手,他们常年穿着兽皮缝制的皮袄,刚一出来冲最前面的那人直接身中数矢坠地。
另一人望侧门飞扑而出,在地上飞快的翻滚,滚出几圈,也娴熟地挽弓、搭箭。
然而那前面的夏国斥候,早就撒腿跑出了两三丈远,夜色下,视线不好,他随缘射了一箭,持着猎弓紧追在后面。
追出半里之后,他才确信自己将人追丢了,只得收了弓箭,转身回去将同伴的身体带回部落里。
就在房当猎手刚走,距离刚才猎手站过的位置两丈的灌木当中,那斥候缓缓起身,捂着受伤的肩头沿着大地走向前方的积麦城。
他是与另一个同袍出来的,做为暗哨隐藏在林间,观察这边是否会有梁国兵马经过,然而,对方的猎手,同样也是经验丰富,摸到了他们身后进行偷袭,一番交战,只剩他一个人逃出来。
“得赶快回去……”
“一定要将消息带回去!”
他的伤口不断渗血,翻山越岭的与房当部落的两个猎手厮杀,体力也到了极限,眼下快步奔行,身体都在摇摇晃晃。
就在这时,一支十人的骑兵奔行而来,似乎看到了这名斥候,后者也看到了骑马的身影,下意识的举起连弩。
待对方奔行靠近,借着月光看清是自家人的衣甲,这才松了一口气,垂下手中的连弩,压制的疲惫随着松气,终于袭遍全身,他倒去地上之前,朝对面说了一句:“快告诉君侯,梁国有军队朝这边靠近!”
过来的骑士翻身下马,将倒在地上的斥候搀扶起来放上马背,那名骑兵上马,驮着找到的斥候,与带来的部下在原野上调转马头,拐过一个弧度掠向前方。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回来的马队冲进辕门,那名骑士来到中军,将受伤昏迷的斥候交给其他人带去疗伤休息,自个儿前往大帐。
“周将军!”
他径直来到面容黝黑,身体魁梧的将领侧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有梁国军队朝积麦城过来!”
“我去见君侯!”
周仓脸色一沉,也不多话,他将营地里的事情交代一番。便大步出了大帐,带上几个亲卫直奔城里。
城楼上的将校查验了令牌之后,立即让人将城门打开一条缝隙,放周仓等人进来,在守卫城楼的将校视野里,目送周仓等人奔驰过清冷的街道。
不久之后,消息进入府衙,早已睡下的关羽听到关平在门外唤他,穿着亵衣亵裤便下床将门扇打开。
“父亲,果然与孩儿所想差不多!”
门外,关平拱起手如此说道,便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面前的关羽,
关羽微阖凤眼,不过他倒也不慌,转身回到屋里,让关平帮忙穿戴唐制的明光铠外罩一件绿袍,持上青龙偃月刀方才来到公堂这边。
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公堂之中,只有周仓正焦急的等候,见到关羽带着关平过来,他从椅上起身拱手:“拜见君侯。”
“周仓,你速派人再探积麦城各处,务必打探梁国有多少兵马包抄过来。”
关羽坐到公堂首位的大椅上,不慌不忙的发下命令,他独领荆州的那些年,早已不是当初跟随兄长四处颠沛流离的关云长了。
甚至当年为断绝曹仁的援兵,带着两千多兵马独自对抗来自曹魏的援兵。
周仓接了帅令离开,他就在公堂里用过早饭,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等候消息,两个时辰之后,周仓从城外回来同时,也带来了打探的情报。
残余的房当部落,费听、颇超,一共三个部落从左右绕过古荡山,包抄积麦城,至于多少兵,斥候怕打草惊蛇,只是远远的粗略看了一眼。
三支部落加起来,至少有五万之众。
“积麦城只有七千可用之兵,君侯,咱们只能困守这里,等待夏侯渊,或者三将军的救援!”
自从当年麦城一败,周仓听闻关羽被俘而亡,便跳城自尽,如今再回过头来,遇到相同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让关羽去突围了。
“呵呵!”
关羽听完梁国三个部落的人数,并没有周仓那样的担心,他阖眼好一会儿,想起吴国那批人的嘴脸,陡然抚着须髯轻笑出来。
“当年麦城走也,守也罢,终究难逃战死的局面。如今,关某要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关平疑惑的看向父亲,随后有些吃惊:“父亲,你要出城与对方厮杀?”
“哈哈!”
雄壮的笑声顿时充斥公堂,关羽睁开双眼,声若洪钟:“当年为父已老,赤兔已老,可现在看看,为父一身勇武之力,赤兔亦壮。”
他一把抓过青龙刀,起身昂首走出案桌,“当年为父手中只有两千兵也敢困曹仁,绝北道,如今有两千虎骑营精锐可用,有何惧哉!”
说到这里,关羽回身偏头,“周仓!”
“周仓在!”
黝黑的大汉重重拱起手:“君侯但请吩咐!”
“领五千兵卒守好此城!”
关羽按住他拱起的双手,话语斩钉截铁般落下:“等关某回来!”
372.第367章 绝兵道
372.
2023-12-28
公堂之中,关羽将周仓的双手按下的同时,提着青龙偃月刀,带着关平大步走出了公堂。
外面,被衙役牵来的赤兔亢奋嘶鸣,关羽持刀翻身而上,周仓跟着出来,站在檐下拱手:“君侯此去,当小心。”
“一群土鸡瓦狗……”
赤兔刨动铁蹄,关羽提着偃月刀,回过头看向周仓:“焉能挡我!”
说完,他一夹马腹,促马暴喝一声:“驾!”身下的赤兔亢奋长嘶一声,旋即,唰的奔行出去。
明媚的清晨之中,身披绿袍、着金黄明光铠的关羽,穿过一条条长街,带着儿子关平,还有一众亲兵冲出南门。
随即,军中的令骑也已经开始奔行起来。
城外营中的虎骑营,纷纷着甲牵马,提着大刀在校场集结,他们腰间挂着一个小袋,里面是几日的干粮,毕竟做为骑兵,就不可能还有辎重后勤跟在后面。
晨风拂过校场,‘关’字的大旗在营中猎猎飞舞,两千名虎骑营士卒静静的站在马侧,听到马蹄声疾驰而来,视野之中出现关羽父子的身影时,他们举起手中大刀长长的刀柄轰然砸在地面,激起泥土。
他们望着点将台上屹立的身影,眼神坚定而炽热,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一片片嘶吼呐喊。
“拜见君侯!”
高台上,风吹着美髯在胸前抚动,关羽走上前,站在高台边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脸孔。
“刚刚听到消息,梁国三支部落绕过前线的军队,准备包抄积麦城,然而,城中多是伤员病员,都是你我的同袍,关某不会将他们抛弃城中留给梁国人,若守城必然被合围,一旦援军来不及增援,只有城破人亡的局面,关某从不坐以待毙,唯有率尔等两千人,随我出城一战!”
说着这话时,两千虎骑翻身上马,发出‘轰’的齐响。
高台上,关羽已不复从前在军中威严的模样,此刻更像纯粹的统帅、武将,他目光之中蕴着金戈铁马的杀气。
他声若雷霆:“袭扰梁国五万兵马,绝其兵道,断其粮草,威震华夏!”
“绝其兵道,断其粮草,威震华夏!”
营中益州步卒心潮澎湃的将辕门推开,校场上,两千虎骑调转方向,跟随下了高台,骑马在前的关君侯一起奔行起来。
两千骑兵犹如长龙冲出辕门,铁蹄翻腾越奔越快,地面都开始轰隆隆的作响,浮沉在密密麻麻的铁蹄下惊起,泛起巨大的烟尘卷上天空。
周仓站在城头,望铁蹄掠地的长龙,在原野转向,朝东南面横扫而去!
……
这个下午,积麦城的夏国骑兵如风般掠过大地的同时,远去东南面,阳光隐没在飘来的云后。
是浩浩荡荡的颇超部落兵马蔓延过山腰、山脚的蜿蜒泥路上。
附近一块风化严重的大岩下,新得了皇帝赏赐铠甲的颇超达达正与部落里的麾下用着颇超部落自个儿的话语说话,大抵是在商讨此次包抄合围积麦城的布置。
“以后你们都要称我将军!”颇超达达,骑在他的马背上,拨弄着马鬃,颇为神气的跟两个麾下说道,“以后我们都大梁的武官,而不是部落里的头人,我这副盔甲,往后你们也会有。”
他左右的两个麾下,是部落里的勇猛之士,却还穿着部落里的妇人缝制的皮甲,与梁国的制式铁甲、戎服相比,显得无比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