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的语气中,罕见流露出了一丝惊讶。
“没问题,我会在明天接见他,并给予他应有的礼遇。”
洛萨看着鲍德温四世,犹豫了下,还是道:“陛下,我想知道,您的病情到底怎样了?”
鲍德温四世有些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撸开丝绸袖子,露出下面缠满绷带的手臂。
他神情平静地说道:“医生替我看过,病情恶化的很快,大概是没多久可活了。”
果然
洛萨取出水晶瓶,放在了桌上,轻声道:“大人,这是我的女巫们为你调配的药剂,有大概率能治愈麻风病。”
鲍德温四世惊讶地看着洛萨,许久,才道:“代价呢?我知道,女巫们调配的药剂,都是有代价的。”
洛萨低声道:“代价就是您会变成一只狼人。”
“以变成狼人为代价,治愈麻风病吗”
鲍德温四世长叹了一口气:“洛萨,教会的人说,麻风病是诅咒,是对于那些罪孽深重之人的惩罚。”
“我并不信这一套,或者说,我并不是很相信教会。”
“对于他们而言,我并非是个虔诚的信徒,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因为教会,是代表不了天父的意志的。”
“洛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鲍德温四世的笑容依旧温和:“我曾经找过一位女巫,试图要她医治我的病痛。”
“她其实不是做不到,只是我拒绝了。”
“她的办法是:要拿一百个儿童的鲜血,向一位邪恶的存在祭祀,以换取我的破茧成蝶。”
“不得不承认,我的确为此而动心过,这已是大错。”
洛萨有些急道:“这两者岂能混为一谈,调配这样的魔药,并不需要夺取他人的性命。”
鲍德温四世微笑道:
“洛萨,为了王国,我已承受足够之多,我已经失去了头发胡须,我的身体变得日益扭曲,惨不忍睹。
现在,我只想以人类之躯而死。”
鲍德温四世的神情很坦然,仿佛他所诉说的这一切,都是加诸于别人身上。
“身后事,我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我死后,将由我的外甥继位,西比拉女王摄政,但他的夫婿会是贝利安。”
“不要把我看得那样不可或缺。”
“蒙吉萨战役时,我曾以为我是天命君王,可泉水谷一战,又使我如梦初醒。”
鲍德温四世微笑道:“洛萨,我并没有你想得那样具有才能,给我一副健康的身体,我能做到的也十分有限。”
“乐观一点,最起码麻风病在收走了我的知觉的同时,也抹销了我的痛苦。”
洛萨陷入沉默。
他是知晓麻风病人,需要忍受怎样的痛苦的。
肌肉扭曲,手脚萎缩,便连五感都在不断消退。
那并非身体上的痛苦,而是心灵上,对于自己日渐腐朽的身体,
洛萨有些难以理解鲍德温四世的执念,在他看来,只要能活下去,人类的身份并不是多么紧要的东西。
后世里,许多人甚至期待着能够摆脱孱弱的人类之躯,实现机械飞升。
“陛下,我只想最后再劝您一次。”
鲍德温四世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洛萨,你根本想不到,一只狼人成为了耶路撒冷的国王,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所思所想,都将因身体改变而改变,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向你下达一个想要吃掉一个小孩儿的命令。届时,你还会依旧履行对我效忠的誓言吗?”
(本章完)
第66章 五星汉斯
我会吗?
洛萨下意识看了一眼芙琳吉拉。
在他眼里,芙琳是个有些傲娇,满嘴瞎话,时不时蹦出脏话,有点熊,但有时候又很听话的小破孩儿。
但如果没有他的束缚呢?
芙琳就是个动辄取人性命,饱饮鲜血,视人命为草芥的吸血魔物。
在设定中,她若是完全解放自己,即施展出还未解锁的能力“暴君化”,她将化作一只能伸展出无数血肉触须,刺穿敌人,汲取鲜血,只要鲜血不干涸,便不死不灭的恐怖魔胎。
会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中?
“想清楚了吗?”
鲍德温四世的声音依旧温和,明明隔着一层面纱,洛萨却仿佛能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温和笑意。
“陛下,您并不比我年长几岁。”
洛萨轻叹了一口气:“但我感觉,和我交谈的是一个睿智的长者。”
“或许是因为快死了吧。”
“人将死时,总能获得些新的感悟。”
鲍德温四世语气轻快地打趣道:“洛萨,退下吧,我想在今天读完这本书。你还有个人要应付呢,他对我的任命,可是相当不满的。”
“您是说韦尔夫家族的那位?”
鲍德温四世微微颔首。
随即,他又看向般若和芙琳吉拉:“两位女士,感谢你们的帮助,如果不嫌弃的话,日后有空可以再来做客。”
般若微微点了下头,对于这个人类国王,她也不由生出了一丝敬意。
身为地狱的看门人,她见惯了人类临死前的丑态。
芙琳吉拉对鲍德温四世的话也很认同,那些肮脏丑陋,野蛮粗鄙的狼人,的确是让人哪怕死掉,也不愿成为的“东西”。
“我们走了,陛下。”
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洛萨的神情有些怅然。
鲍德温四世说的是对的,一位国王,或者说一位领袖,是不能沦为具备兽性的魔物的,哪怕每个月只会发作一次。
因为无人能制。
换句话来说,屁股决定脑袋。
那么多人一旦晋升为精英阶层,就仿佛变了个物种,再也不会为底层发声,反而变着花样和上层阶级一起压迫底层人民。
甚至更甚!
恨不得抽掉底层人向上爬的梯子,使阶级永固。
谁又敢保证,连物种都变了,鲍德温四世依旧还会是那个宽厚仁慈地对待臣民,哪怕是异教徒都一视同仁的君王呢?
可那到底是能活下来的机会啊。
洛萨回过头,看着黑暗走廊的尽头,那扇正被侍从缓缓关闭的大门,轻声道:“他怎么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啊?”
“难道,他就不想活着吗?”
在内庭里待了没多久,出来时,天色就显得晦暗了不少。
有一层厚重的阴云,缓慢地从远方飘来。
空气中,带有少许暴雨将至时,散发出的泥土的芬芳。
洛萨返回到王家骑士团的驻地。
他打量着一个个在胸口的盔甲上,烙印下王家骑士团的纹章的翼骑兵们。
最终,将目光挪向了最前面,换了件崭新红白罩袍的汉斯。
“汉斯,你跟我来一趟。”
“是。”
他带着汉斯走进休息室的大殿,对着般若说道:“跟芙琳就留在这儿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紧闭大门。
“把罩袍脱掉,坐吧。”
洛萨示意汉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有些忐忑地询问道:“大人,您有什么隐秘的任务要交代给我吗?”
“不是。”
洛萨看着汉斯,这个跟随自己的时间之久,仅次于般若的扈从。
任劳任怨,踏实能干。
亲密度也涨得飞快。
除了品质太低,以致于洛萨权衡利弊,始终从没为他升过级外,简直可以评劳模了。
“汉斯,你的好运气来了,想不想晋升四星?”
汉斯不假思索道:“想,当然想!”
“哪怕代价是变成狼人?”
“狼…狼人吗?”
汉斯愣了下,他神情有些复杂,低语道:“大人,您知道的,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从小在修道院长大。”
“那么你是要拒绝了?”
汉斯扬起头,金色的头发下,眉眼间隐含笑意:“不,大人,所以我很清楚那些自诩神圣者,实际上也没什么神圣之处。”
“只是变成狼人,这样的代价,我可以接受。毕竟,有您看管着我,我总不至于变成只知道食人的恶兽。”
他单膝跪地,伸出双手:“我愿意接受您的恩典。”
洛萨将水晶瓶放在了他的手心:“这不是什么恩典,而是我对你一直以来,为我服务的酬谢。”
“大人,这该怎么用?直接喝吗?”
见洛萨点头,汉斯没有丝毫犹豫,拧开小木塞,便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洛萨提醒道:“如果疼的话,就忍着点,别喊出声。”
汉斯摇了摇头:“大人,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胃里暖暖的,像是喝了一瓶烈酒。”
“似乎是还没起效的缘故。”
洛萨上下端详着汉斯。
突然,他的眼神定格于汉斯的双眸上,由于室内的黑暗,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格外明亮。
下一刻,一簇簇银灰色的毛发仿佛钢针,刺破了他的皮肤,如丛般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