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伤兵营
“两位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被夹在中间的德瑞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然是挨鞭子啊。”
“啊?”
“放心,小子,我们知道轻重,不会真给你打出什么事的,但你得配合知道吗?”
“我怎么配合?”
“惨叫会吗?叫得越惨越好。”
押送德瑞姆的瓦兰吉卫队啐了口唾沫:“什么狗屁的国王特使,也就是咱们职责所在,不然高低也得叫他领一顿拳头。”
宴会已经开不下去了。
无数围观的骑士跟在瓦兰吉卫队后面。
“那位骑士是为了我们不受责罚才站出来的,我宁肯去领一顿鞭刑,也不愿继续留在宴会上吃喝。”
“他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他叫德瑞姆,昨晚我们曾一起在拉撒路圣堂里祈祷,今日一同被侯爵大人册封为骑士。”
“那个德瑞姆,好像是个库尔德人。”
声援的声势似乎一下子小了很多。
人群中,一名骑士突然站出来喊道:“伙计们,听我说,难道德瑞姆骑士是一个库尔德人,他的勇敢,正直,就该被抹消吗?难道不是正因为他是个库尔德人,他的举动,才更显得高尚,难得吗?”
“乌尔姆大人说得对!”
站出来为德瑞姆说话的,正是首席翼骑兵乌尔姆,他的慷慨与正直,在底层士兵当中简直无人不知,许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他一发话,自然应者云集。
“我要劝大人收回成命。”
“即便是侯爵大人,也不能惩罚一个正直的人。”
乌尔姆这时又站出来,高喊道:“我的兄弟们,难道你们认为乌尔姆不该挨这顿鞭子吗?难道他没有违背军纪,率先在军营里挑起对使者的攻击吗?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清楚,他是为了捍卫侯爵大人的尊严,是为了捍卫自己主君的荣誉,但这并不能抹销他的错误。”
他语气微顿,又道:“大人已经奖励了他的忠诚和正直,将他提拔进了重骑兵连队,但相对应的,他的惩罚也绝不会,也不该减免。们现在难道还认为大人的惩罚过于严苛了吗?”
一众骑士,准骑士们,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重骑兵连队,最出名的当然就是其中的翼骑兵,那可是跟随在大人身边的近卫骑兵,这份殊荣,一时间令许多人都不禁生出了浓浓的羡慕之情。
倒是许多原本就处于此序列,在今日被册封为骑士的翼骑兵,还有具装弓骑纷纷大喊了起来。
“我很乐意接纳德瑞姆这家伙做我们的同伴,因为在战场上,我能很放心地将侧翼或是后背交给他!”
没料到自己会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德瑞姆,仍旧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攥着鞭梢的瓦兰吉卫队,小声提醒道:“怎样,这顿鞭子捱得不冤吧?”
德瑞姆点了点头,以他的聪明,当然知晓这顿鞭子挨完之后,自己就算是彻底被同僚们接纳了他那时果断站出来,本就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那就准备吧。”
一顿鞭刑挨下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被两名瓦兰吉卫队一路看押,或者说是护送到伤兵营的德瑞姆,看着那些被悬挂在太阳底下晾晒的白色亚麻布,还有脚步匆匆,频繁进出各处营帐的白衣修士们,有些不知所措。
德瑞姆询问道:“两位兄弟,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营地?”
“别想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挨了三十下鞭刑,这段时间,你就安生留在伤兵营,别到处乱晃,那会有损大人的声誉。”
德瑞姆连忙点了点头,想起侯爵大人,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感激:“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不会乱跑的。”
“嗯,进去吧,我们就不搀着你了。”
跟两名瓦兰吉卫队道别,德瑞姆便整理好情绪,向伤兵营内部走去。
他试着跟人搭话,但几乎每个来往在路上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地干着手中的工作,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只得随便挑了顶帐篷,准备进来打听一下乌尔丁主教的在哪。
营帐里住着两名伤兵,这俩人身上的伤势明显已经好差不多了,坐在床上正聊着天。
“马上就要向埃及进军了,希望咱们那时已经康复了,我听说,尼罗河谷的土地肥沃得不像话,只要洒下种子,不需要任何护理,等到收获的季节,就能堆满自家的粮仓。”
“相比较之下,咱们老家的土地,就太过贫瘠了,坚硬,遍布石头,难以开垦.高卢人在军营里为什么总是趾高气昂地嘲讽咱们穷鬼,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土地更加肥沃吗?”
“但愿我们这次能立下功勋,获得一块,哪怕只有一小块尼罗河谷的封地,我就把那儿租给佃农,每天看着他们干活儿,享受贵族老爷的待遇。”
“那个.”
德瑞姆轻咳了一声:“请问,乌尔丁主教在哪?”
“你是谁?”
两名伤兵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我是刚被侯爵大人册封为骑士的德瑞姆,这是我的纹章.今天早晨,我跟乌尔丁主教约好要在这里碰面,但他没说要我具体到哪找他.”
德瑞姆连忙取出自己的纹章戒指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两名伤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原来是一名尊贵的骑士,但很抱歉,我还是没办法向你透露主教在哪,因为这段时间,想要找乌尔丁主教为自己治病的贵族老爷,实在是太多了,他们都听说了,乌尔丁主教治愈了国王陛下麻风病的神迹。”
另一人则有些愤愤不平地开口道:“那些贵族老爷们,为了自己在床上不举的小毛病,或是牙痛,痔疮这下小毛病,就要乌尔丁主教亲自去瞧但咱们还有那么多兄弟正躺在营帐里哀嚎着等待治疗。”
“是啊,我知道,在贵族老爷们眼中,我们这些当兵的连他们的一根脚趾都没办法比,但我们是绝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搅乌尔丁主教的。”
德瑞姆赶忙道:“兄弟们,请相信我,我以我所效忠的侯爵大人的名义发誓,我绝不是哪个贵族老爷请来的掮客。
此前,我就是斥候营里的一名普通士兵,伙计们,请看我身上的晒痕,没谁比我更清楚咱们底层士兵的苦楚了。”
两名士兵对视了一眼,这个时代,拿主君发誓可是相当严重的誓言了,一旦他敢违背,就是侮辱了洛萨侯爵的名誉,那份代价,可决不是一名骑士所能承受得起的。
但他们仍旧有些犹豫。
乌尔丁主教这段时间拒绝了很多贵族的邀请,在他们朴素的价值观里,主教大人每一次拒绝,都意味着得罪了一批贵族。
一个两个无所谓,但若是多了,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才使他们不愿轻易透露乌尔丁的位置,而非仅仅是因为担心乌尔丁会被请去治疗贵族老爷们的小毛病,而放任伤兵等死。
他们很清楚乌尔丁主教不是那种人。
德瑞姆没好气道:“你们连侯爵大人都不相信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建立起这个伤兵营的拉撒路救赎教团的大团长,就是侯爵大人本人吗?”
(本章完)
第462章 痛苦不是必需品
德瑞姆最终还是从士兵们口中,问到了乌尔丁主教的下落。
诚然,拉撒路救赎教团的大团长是洛萨,但救赎教团除护教骑士以外,其余各个分支机构,尤其是主营的医院业务,其实都是归乌尔丁掌管的。
在洛萨威望如日中天的这时。
在这座充满了伤患,每天都有临终前饱经伤病折磨的尸体被抬出去掩埋,在许多人眼中,就算稍微靠近这里一点都嫌晦气的地方,最受人尊敬的,永远都是那位乌尔丁主教。
他一路找过去,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有的帐篷里时不时传来令人绝望的哭嚎。
他加快脚步,最终,在一顶没什么特殊的方顶帐篷里,看到了正忙碌着的乌尔丁。
“乌尔丁主教。”
乌尔丁正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长袍,站在火炉前,伸手感受着炉温。
对德瑞姆的突然造访,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惊讶,而是很自然地吩咐道:
“别愣着了,帮我把那边的鹅颈烧瓶递过来,还有紫苏,圣约翰草再把旁边罐子里放着的毒蛇肉拿出来。别担心,它已经被风干了。”
我是来学习草药学的吗?
德瑞姆有些出神,我明明是来学习神学的!
他按照乌尔丁的吩咐,将所需物品一一取出,不懂的地方,乌尔丁也会耐心指点。
“把剩下的放回原位,不要弄错位置,有些学徒可能搞不清它们的区别,全凭上面贴的标签识别,调出的药剂吃了会死人的。”
“乌尔丁主教,您以前是个草药医生吗?”
在欧洲许多地方,许多草药医生在人们看来,是跟巫师差不多的,令人畏惧的存在。
因为他们能摆弄各种奇怪的药草,熬煮出令人生疑的浓汤,有些还掺有致幻剂,让人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般。
但在库尔德人眼中,一个擅长草药学的医生,绝对是值得尊重的存在。
“不是,我以前是个苦修士,草药学是我在博洛尼亚上大学时的选修科目。”
德瑞姆并没有意识到大学里教草药学有什么不对,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苦修士?”
德瑞姆试图用自己听来的说法理解这个深奥的词汇:“是那种抛下一切,在修道院里诵经的苦修士,还是拿着鞭子抽打自己的苦修士?”
德瑞姆所说的,前者是正统的苦修士,指那些在修道院修行的,不在理会任何俗事,不参与劳作,每天就是专注诵经祈祷的修士。
后者则指的是那些“鞭笞者”,他们赤脚前行,时而自我鞭挞,模仿耶稣受难前,被帝国人施加在身上的酷刑在耶路撒冷,时常能看到这种人。
“你觉得我是哪样?”
德瑞姆摇头:“都不像。”
乌尔丁虽然作风比较简朴,但最起码鞋袜整齐,从外表上看,也没有什么伤痕,不像是那种自虐者。
乌尔丁笑了笑:“那就对了,我跟他们都不一样。德瑞姆,如果有人告诉你,身体上的折磨能更接近救赎,那一定是错的,人生来,不是就该受苦的。”
“你觉得什么算是苦?”
德瑞姆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从穿刺者的领地里,和族人们一同迁到艾拉港的路上,我们耗尽了补给,又遭到了几支强盗团和拉乌夫爪牙的攻击,那个时候就很苦,部落里有一半人的都死在了路上还有之前,因为拉乌夫跟侯爵大人的战争失利,加征了好几项税收,为了凑齐这笔税金,我们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吃不饱肚子。”
“那的确挺苦。”
乌尔丁笑了笑:“德瑞姆,在那段时间,最憧憬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最憧憬的日子.”
德瑞姆有些不好意思:“跟族里最漂亮的姑娘成婚,然后过上每天一起放牧羊群,有吃不完的乳酪和肉,喝不完的美酒佳酿那就是我最憧憬的日子。”
乌尔丁主教笑道:“想来,那的确很美好了。”
他语气微顿,又道:“之前有个满心悲怆的女士,来到伤兵营里志愿救助伤患她被父亲逼迫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分开,被迫嫁给一个又老又瘸的贵族领主。”
德瑞姆有些疑惑道:“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做一个垂垂老矣,已是将死之人的妻子,便能拥有良田宝驹,庄园奴仆,吃不完的精致面包和各类肉食,喝不尽的甘甜佳酿,你觉得她真的苦吗?”
德瑞姆思索了一阵,有些纠结地试探着道:“应该还是挺痛苦的吧,不然她也不会跑到伤兵营来。”
乌尔丁微笑道:“她只在伤兵营待了三天时间,其中,有两天半是因为看到了血水飞溅的场景,昏厥过去,躺在床上静养。”
德瑞姆一阵无语。
“临走时,她对我说,她向教团捐赠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并且感谢我治愈了她的心疾。”
“德瑞姆,你说的其实很对,她当时的确是痛苦的。这份痛苦,并不因所处位置的高低,就比谁更低一等,贵族小姐失去爱情的痛苦,并不会比你挨饿时更不值一提。因为对于那时的他们,承受这点分量的痛苦,就已经是他们的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