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时路上就被萨拉森人劫走过,那些在沙漠中来去如风的马穆鲁克战士,给她留下的印象可是极为深刻。
领主大厅内,一众廷臣也是面色沉重。
“他们有多少人?”
骑士被搀扶到座位上,痛饮了一杯葡萄酒才道:“不知道,当时天色正黑,粗略一看,打着火把的不下千人,都是装备精良的马穆鲁克骑兵,我怀疑那是萨拉丁的禁卫军。”
一个骑士开口道:“大人,要不要向希伯伦的那位领主求援?”
“洛萨小儿?”
雷纳德的反应极大:“向他求援?别忘了,我才是外约旦真正的领主,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依靠一些蝇头小利,收买了阿尔贡和莫雷诺那帮蠢蛋,难道你也想要我跪在他的面前,去捧他的臭脚吗?”
提出建议的骑士脸色一阵发白,他当然知道这么说肯定会激怒雷纳德,可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了,还没修缮好的卡勒堡,可经不起再一次惨烈的守城战了。
一旁的埃莉诺神情微变,对于洛萨这个自家丈夫的仇敌,她心底其实还是很有好感的,这样年纪轻轻,又战功赫赫的显贵,还是将自己从异教徒手中拯救出来的恩人,实在让人难以提起恶感。
只是她也知道不能逆着自家丈夫的想法来,开口道:“不如去信给国王陛下吧,他会做出英明的抉择的。”
骑士微怔,连忙道:“是。”
向国王求援,跟向洛萨伯爵求援又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面子上好看一些罢了。
“等等!”
雷纳德突然道:“先随我到城墙上看看这些该死的异教徒到底有什么打算,如果萨拉丁真打算撕毁停战协议,应该也不会用这种突然袭击的手段。”
到底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老古董,雷纳德从最初的慌张中也逐渐回过味来了。
萨拉丁的名声很好。
在他的宫廷里,不仅有萨拉森人,基督徒,还有犹太人,都认为他是个仁慈睿智的君主。
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也有人认为他隐藏在表面的美德之下,是如毒蛇一般的野心和诡谋。
但雷纳德必须承认的是,就算萨拉丁是伪装的。
要让他撕下自己的伪装,也是代价很沉重,不得已而不为的一件事,他不认为萨拉丁会如此轻易就选择开战。
他快步来到城墙上。
远远的,已能看到尘烟四起。
很快就能看到一个个披甲骑兵,戴着黑色的面罩和头巾,全副武装来到城墙下方,距离城头恰巧一箭之地的地方。
他的卫队在此前的战争中,也是死伤惨重,在他失去伯爵头衔之后,许多廷臣,临时效命于他,指望能获得一片封地的骑士也弃他而去。
眼下,他的卫队仅有数百人,而城下的敌人,只粗略数去,光披甲骑兵就有近千。
只是这支军队数目虽然庞大,却没携带攻城器和运送粮草,辎重的征召兵。
雷纳德稍稍松了一口气:“敌军虽众,但只凭这些人,还不足以击破卡勒堡。”
“大人快看,他们派人过来了。”
只见敌人队伍里,跑出一员头戴脊盔,身披丝质长袍的将领。
他来到城前,高声喊道:“沙蒂永的雷纳德何在?”
雷纳德探出脑袋,回道:“我就是,卑鄙的异教徒,为何撕毁你家主人跟吾王的协定,擅自进犯我的领地?”
萨拉森将领以手抚胸,高声道:“我等从大马士革出发,是为了护送吾主之亲姊拔丝玛公主前往哈希姆圣地朝圣的。”
他语气微顿,又道:“与阁下之哨卡的冲突,皆为误会所致,我家公主殿下已派人收敛阁下之哨兵的尸体,愿为此场误会付出一箱金币的赔偿。”
“误会?”
雷纳德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怒意。
屁的误会。
看来,萨拉丁是真想找借口重新向王国开战了。
他皱起眉,眼下跟萨拉丁开战,对他绝没有什么好处,一来他地位已今非昔比,战争爆发就算是赢下了,也很难为自己攫取到多少好处。
反倒是因为自己的领地处于边陲,真要打起来,自家本就被劫掠过的领土,又将被付之一炬。
“既然是误会,我愿意接受你家主人的赔礼,但我作为国王陛下委任的卡勒堡之领主,是不能容许家主人这样一支庞大军队,由此过境的。”
雷纳德强忍着怒气道:“你家公主,最多只能携带十余人的卫队,否则,我将视尔等此举,为开战之信号。”
底下的将军大喊道:“可是雷纳德阁下,考虑到你的劣迹斑斑,屡次背信弃义的糟糕名声,我家主人是绝不会容许公主殿下,只带寥寥十余人的卫队,由此过境的,这是对拔丝玛殿下生命安全的不负责任。”
一众萨拉森士兵哄笑起来。
往年,雷纳德作为外约旦的伯爵,时常会劫掠一些朝圣者队伍,当然,这一点谁也别说谁,虽然萨拉丁跟鲍德温四世早已签订过保证双方朝圣者自由通行的合约,但各方领主都有不遵守的情况。
尤其是来自欧陆的一些做惯了强盗的领主,他们连自家商队都会劫掠,更别提是异教徒的商队了,谁拦着他们发财,谁就是敌人。
(本章完)
第379章 萨拉丁
大马士革。
萨拉丁的宫廷是如花园一般美丽的建筑,广阔的长方形庭院里,一条御道分隔开两座流淌着清澈泉水的大水池。
大理石质的宫廷墙壁上,镂刻有全套的拜火教经文还有各位先贤学者诗词格言,镶金的,象牙的,各种华丽的器皿,瓷器,彰显出此处主人丰厚的财力。
这位埃及与阿拉伯之主,最核心的两块地盘叙利亚与埃及,是整个西亚地区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在宫廷里,两名黑袍术士,正施法,在一面水波涟漪般的画面中,转播着城头上曾经的死海之王雷纳德的一言一行。
城头,十字军士兵们义愤填膺。
能够清晰地看到雷纳德的脸上,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表情,戴着链甲手套的手指,甚至都扣进了夯土的城墙里。
许久,他才松开。
缓缓开口道:“的确,身为卡勒堡与蒙特利尔的领主,保护朝圣者,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此前种种失职过错,确实是我的错误。”
雷纳德的脸上,反常地露出笑容来:“贵军若想通行,直接护送公主殿下离开就是。”
“还是说,贵军认为在下这小小城垒,数百军士是贵军之心腹大患?需要我等将军械丢到城下,统统自缚双手,出城请降,你们才敢放心入境?”
雷纳德的回应,稳得一塌糊涂。
自从订立和约之后,他连劫掠商队的事情都很少做了,即使还有,也让人难以找出证据。
茫茫荒漠里,有一两支商队失踪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谁也不知道是那些来去如风的贝都因游牧民,还是偶尔客串强盗的行商做的。
以前对耶路撒冷的攻略,萨拉丁受限于糟糕的气候和后勤状况,以及要面对来自东方那位万王之王的威胁,无法使出全力。
眼下,萨珊波斯被东方来的敌人吸引了注意力,刚平定赞吉余孽的内乱,又得了施法者相助的萨拉丁,已有万全把握收回圣地,所欠缺的,无非就是一个合理的开战借口罢了。
城下萨拉森将领一时无言。
他们本想激怒雷纳德,以这位“死海之王”贪婪鲁莽的性格,大有可能为了掳走拔斯玛公主,以勒索高额的赎金,而铤而走险。
这就给了他们开战的借口。
但没曾想雷纳德竟然没上勾?
“尔等区区数百人,自然不放在我军眼里。”
雷纳德笑道:“既然不是,贵军便去吧。如今外约旦的领主洛萨伯爵,向来以公正之名著称,任何朝圣者和商队只要缴纳税款和通行费,都能平安过境。”
雷纳德语气微顿,冷笑道:“就是不知,他是否会容许贵军这样一支庞大的‘护卫队’从他的领地上经过。”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城下的这员萨拉森将领,曾是洛萨的手下败将,他比谁都清楚,适才击败了扎恩和穿刺者拉乌夫的洛萨,其势力在十字军王公里都属于最顶尖的。
他这一千精锐,进入到洛萨的领地里,只会被一口吞掉。
“看来,雷纳德的实力变弱了,就连脾气也变好了,这才算有点样子。”
萨拉丁有些感慨,他微笑着向一旁的黑袍法师致意:“两位阁下,请向卡米尔传出我的命令,雷纳德既然答应我们过境,就索要一份加盖了他的印章的文件,同时让他护送吾姊离开雷纳德的领地,便可返回了。”
“对了,务必警告他,不得侵扰,劫掠平民,一切以吾姊的安全为重。”
看着远去的萨拉森骑兵们,城头的十字军战士们既愤怒,憋屈,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包括雷纳德,他甚至还有点开心,期待着这支萨拉森骑兵,能冲到洛萨,阿尔贡男爵等人的领地里,给他们添上一大份麻烦。
至于丢面子,那的确是丢。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在一旁看着他这“勇敢”的十字军将军,那满怀疑惑与不解的眼神。
雷纳德有些意外,自己竟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愤怒,自己的脸面,早在那天被国王亲手收回外约旦伯爵和希伯伦领主的头衔之后,就已经丢净了。
所以说,人一旦放弃自己的底线,就真的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底线了。
大不了你们随便劫掠我的领地好了,那些村庄前几个月刚被肆虐一通,本就不剩什么了。
如果不是靠娶新媳妇从手下封臣手里收取了一笔“礼金”,他甚至连维持眼下卡勒堡的数百常备军都做不到了,更别提重建那些村庄了。
萨拉丁示意两位施法者切断了画面。
塔基丁,萨拉丁的侄子,一个膀大腰圆,满脸肥肉的白胖子,轻咳了一声:“吾主,我们已经抓住了叛逆之首萨利赫,您要亲自审问他吗?”
萨拉丁沉默了下,微微颔首:“带他上来吧。”
塔基丁立刻高喊道:“带叛逆萨利赫上前回话。”
和跟洛萨在旅店时初见时那样意气风发已截然不同,如今的萨利赫,浑身血污,身上的残破盔甲已被剥离,只剩下一身破破烂烂的丝质内衣。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早已恨之入骨的男人,他冷笑道:“叛逆萨拉丁,你见我做什么,想要我跪在的面前祈求你的原谅吗?”
萨拉丁皱起眉,语气依旧平静:“我待你已足够优渥,你于大马士革的宅邸里,侍女,花园,珍馐,美酒,都不曾缺少于你,为何叛我?”
萨利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萨拉丁,你凭借我父亲的使者身份,坐上了法蒂玛埃及宰相的位置,又背叛了我父,连一点小小的贡赋都不愿缴纳,我且问你,我父亲待你是不够优渥吗?为何叛我父,囚其子,夺其城?”
萨拉丁沉默了片刻。
塔基丁暗道,叔父也真是昏了头了,跟赞吉余孽有什么可辩的,难道还能黑的给说成白的?
他的意思是,自己这边属于黑的。
“呵,说不出话了吧,叛逆。”
萨利赫强撑着挺直了腰杆,冷笑道:“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还会继续跟你斗下去。”
“我不会杀你,萨利赫。”
萨拉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亚美尼亚以北尚有数支库尔德部族,我委任你格鲁吉亚总督之位,派你前去统合库尔德诸部。”
“哈,萨拉丁,格鲁吉亚也算是你的地盘?你怎么不封我为君士坦丁堡总督呢,让我跑去希腊人的地盘当皇帝?”
萨利赫笑得前仰后合。
格鲁吉亚曾经属于东帝国,现在也是东帝国在东方的盟友,出自巴格拉季昂王室的塔玛拉女王,是常常拿来跟东帝国的拉盖娅女皇并称的女性统治者。
“狼王,在哪都应有统御群狼的本领。”
萨拉丁没有笑,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你想与我为敌,没有一支真正忠诚于自己的力量,谈什么为敌?你真以为我把你放在眼里了吗?”
萨拉丁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在跟那些因为利益受损的反对派做斗争罢了。
萨利赫只不过是个落魄的王子,一个有着所谓“大义名分”,实际上除了少数拥趸,根本没有多少属于自己力量的可怜虫。
萨利赫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