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将军有计策了?”
洛萨摇头道:“我现在仅仅是一个大头兵,哪里知道达将军的计策,不过,县尉,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必担心我们不尽力。”
县尉一脸愁苦,他一点都不担心。
他只是担心,洛萨这帮人,即使尽力了,也无法改变大局。
洛萨不再理会县尉,双手扶在城垛上,极目远眺,远方烟尘滚滚,惊鸟阵阵,铁蹄声震如雷,这是大规模骑兵到来的征兆。
整个清水县城,很快也意识到敌人即将到来,城头的守军,一个个面色惨白,许多人的双腿都在颤抖,扶着城垛,勉力站着。
不一会儿。
他便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土坡上,看到了一面巨大的黑红色军旗,正中央,绘着一轮巨大的金色太阳,这是金人使用的军旗。
数十名铁浮屠骑兵,簇拥着一员金国大将,似乎在跟洛萨对视,也似乎只是在眺望城楼。
密密麻麻的骑兵,像是海洋一样,根本看不见边际。
哪怕是拐子马,也都身披半身甲,戴着铁盔。
一员骑兵脱离军阵,毫无忌惮地向城墙奔来。
“清水县民,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大军攻破你城,必寸草不留!”
洛萨看向县尉,县尉咬紧牙,端起一旁的一把神臂弩,便瞄向了那员骑兵。
那骑兵脸色骤变,大喊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尔等胆敢伤我,我军必踏平你清水县城!”
砰
箭矢贯穿骑兵的身体。
县尉骂骂咧咧道:“直娘贼的,不开城投降也是寸草不留,斩杀来使,也是寸草不留,那还不如把这贼厮杀了解气。”
洛萨微怔,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仔细端详着对面的军阵,这金国铁骑着甲率极高,也不知是掳掠自契丹辽朝还是宋朝的工匠水平够高,还是那东京城的武库里,甲叶实在充裕,这五千敌军,人人披甲,就连作为轻骑兵的拐子马的坐骑,前面也加了一副半身札甲,能抵御前面射来的流矢。
县尉开始鼓动守军的士气,站到城门楼的显眼地方,扯着嗓门大喊道。
“大家也都听到了,这金狗残暴,只要破城,便要我等一个不留,战也是死,不战也是个死,不如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这金狗也是人,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也被哈将军的麾下,杀了个人头滚滚,他们能做到,咱们也一样!”
厢军们面色如土,整个大宋的军队,现在都是“闻金色变”,这又哪是几句鸡血就能把士气提振起来的。
县尉说着说着,还是不免泄气:“哪个弟兄先战死了,就到下面跟阎王老子提前占个位置,要不了多会儿,大家伙肯定下去陪你!”
对手是打得精锐西军大败亏输的精锐,己方却多是一群厢军,弓手,这场仗从一开始,县尉便提不起半点能胜的心气儿。
手底下的厢军们自然也不是蠢材。
都说底层人好骗,可这些老兵油子,又哪是那么容易被诓骗的,这时,说什么赏赐,什么封爵,那都是虚的,假的。
不如实诚一点。
这时。
协助守城的刘伯武,还有一种民兵,也都纷纷登上城头,看到对面的军威,一个个是两股战战,若不是城门紧闭,恨不得转头就跑。
刘伯武面露惊色:“这就是金狗的铁骑?”
他也自诩看过几本兵书,可眼下一看这金国铁骑密密麻麻,兵临城下的场景,只有一种天塌下来了的感觉。
第305章 鏖战
“洛萨将军,大骑士长有令,命你即刻与翼骑兵连队汇合,随时准备出击,驰援中军。”
“出出击?”
县尉,刘伯武,刚匆匆登上城墙的知县老爷,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面对这金国铁骑的凶威,就算是站在城墙上,他们都有种顷刻间就会被这钢铁洪流碾成肉泥的错觉,更别提主动出城迎敌了。
洛萨没有解释,只是微笑着说道:“诸位,达将军已经下令,要我们出城与金人交战,你等只需依托城墙,在敌人靠近时通过弓箭支援一二便可。”
“此战,我军若胜,自然一切不提。”
“即便不胜,也能拼掉金人大半主力,到时,金人绝无余力再行攻城。”
一众人心中微怔,竟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因不必跟金人拼命,而长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只是刘伯武等人,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这胡人将军既无家眷在此,又无守土之责,何必要为了他们拼命?
眼看着洛萨脚步匆匆离去。
有人不禁小声嘀咕道:“这些人一定是疯了,出城跟金狗作战,他们若是败了,我们是开城门还是不开?”
却在这时。
洛萨似乎听见了他的嘀咕声,脚步微顿道:“若我军战败,诸位无需打开城门,一切以清水县百姓为先。”
城头一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既惭愧,又有种如释重负,不用接受道德拷问的感觉。
传令的斥候轻骑,扶着洛萨翻身上马。
他跟已经在城门前列好阵型,准备出击的吉尔元帅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接下来,会由吉尔元帅坐镇中军。
他跟让娜,分别统领包括一百斥候骑兵,一百二十五翼骑兵,二十五具装弓骑,四百修会骑士,一百敕令骑士在内的七百余骑兵。
城门,吱咔咔洞开。
最前列的留任老兵们,赶着骡马牲畜牵引的数十架“胡斯战车”,率先出城。
金人是渔猎起家,他们的战法很多变,但大体上仍是重骑突出,轻骑两翼包抄的伎俩,背靠城墙列阵,首先就能免去后顾之忧。
所谓背城之战,如是而已。
胡斯战车,其实就是一种独特的车垒,需要四马拉车,载着小口径火枪火炮,被视作骑兵的克星。
这种战术,东西方都广泛使用过。
洛萨的军队,所临时征用,改造的“战车”,相较于真正的胡斯战车,自然要简陋许多。
仅是一些加固过的厢式马车,加装了一些射击孔和铁板。
它们被吱咔咔推出城门,首位相连,迅速依靠城墙,布置起呈现出倒扣在城墙上的碗形阵。
车马就位之后,便卸下驮畜,每辆战车的首尾用铁索相连,避免敌骑从战车缝隙间突入。
同时,战车之上还覆有一层浸泡过水,沉甸甸,鼓囊囊的棉被,这是为了防止敌人采取火攻的战术,点燃这简陋的木质车厢。
受限于准备时间有限,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林地射手们钻在车厢里,有些忐忑地从射击孔眺望着远处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的,黑压压一片的金国骑兵。
留任老兵们则指挥着农兵们,开始在车阵前布置铁蒺藜等简易陷阱,所有敕令骑士都被统一征走了,步兵中军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弱小。
吉尔神情肃然地看着远处,已经开始有所动作的金国铁骑,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要么就不给透风的机会,要么一出来,就得面临这样严酷的局势,一千五的步兵,要面对五千铁骑,让娜这丫头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敌人动了!”
吉尔扯着嗓门大喊道:“所有人撤回车垒,准备迎敌!”
洛萨跟让娜汇合了。
七百余披坚执锐的骑兵,在这城中侧门前列阵。
他们似乎对于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异国他乡,去跟实力强劲的金国铁骑作战并没有什么疑虑,只是像斥候骑兵连队这样的新兵,脸上不免流露出了些许初上战场的紧张。
让娜怀抱着铁盔,神情淡然:“人在做梦时,即使梦境再离谱,很多时候也根本意识不到,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她见洛萨脸色不是很好看,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次算是我独断专行了,下次,我一定听你的。”
洛萨“嗯”了一声。
他其实能够明白让娜的顾虑,有人说,一头雄狮带领的绵羊,能胜过一头绵羊率领的狮群。
但实际上,前者的破绽只会比后者更大。
让娜从始至终,就没有跟这些大宋厢军或是民兵并肩作战的想法,把羊群掺入狮群当中,只会使狮群也失去勇武。
驱羊吞狼这种战术,不仅让娜用起来顺手,渔猎出身的金人同样顺手。
更何况,金人南下,就一直在打这种驱羊吞狼的仗。
十七个金国骑兵,赶得两千名宋军抱头鼠窜,折损将近一半的战例,还是洛萨讲给让娜听的。
仅十七个人,就算生有三头六臂,能真正杀死的宋军也就百十号人罢了,余下的,都是互相践踏而亡。
让娜伸手按住眉心,嘀咕了一句:“吉尔告诉我,敌人已经派出了第一支百人队,向车垒发起试探性的进攻了。”
吉尔作为守护骑士,他跟让娜是有着特殊的联系的,这使让娜不仅能接收到吉尔的消息,甚至还能通过吉尔的眼睛来洞察敌情。
“但愿他们能够顶住压力。”
洛萨轻叹了一口气,他们这支骑兵,只有在战事最关键的时候出击,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否则,就会轻易被数倍于己的敌骑拦截。
城外。
金兀术(zhu)或者说完颜宗弼此刻的心情很糟糕。
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麾下的前军竟然会莫名其妙葬送在这种地方。
“这清水县城的宋人,竟敢杀我使者,那伙伏杀我前军的敌人,一定就藏在这儿!”
金兀术再清楚不过这些所谓宋人的骨气了,他一路带兵杀来,那些县城大邑哪个不是紧闭城门,任由他纵兵劫掠乡野。
若非他赶着时间想要南下擒获那赵宋官家,只消稍微一围城,就能吓得那县官,豪强奉上酒肉美女,金银财宝,任凭他们取用。
金兀术麾下的汉人参军谏言道:“四太子,咱们追击已经够深了,如今您仅带了本部半个万户的兵马,若真出了什么问题,挞懒副帅那里可交代不过去。”
“呵,区区宋人,何足道哉,柔懦不武,若妇人然,我这五千兵马,便可纵横江淮。”
金兀术面露轻蔑,但心中,却也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毕竟,这宋人之中也不都是酒囊饭袋,譬如前段时间去刺杀完颜挞懒的一个青衣道人,剑法极为高明,当着他数百亲军护卫的面,险些要了这大金国元帅左监军的脑袋。
好在完颜挞懒身边豢养了两个萨满祭司,施咒打跑了那道人。
眼下,自己孤军深入,若再在这县城折损个几百士兵,那就真没什么南下的必要了。
“总之,要先灭了这清水县城,给我麾下的儿郎们报了仇再说。”
金兀术攥着“传令下去,伐木取材,准备修建攻城器械,破城之日,所有男女奴隶,金银财宝都归儿郎们所有。”
参军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物,惊异道:“四太子,快看!”
金兀术有些疑惑地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城门豁然洞开,排着整齐队列的甲士,从城门当中驾着车马,从中鱼贯而出。
“这些宋人,是要出城向我投降了不成?”
参军劝谏道:“四太子,谨防敌人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