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这支从前线下来的钢铁队伍,连里的一些新同志受到了很大的触动,王小亮说:“正是他们,才帮助我们坚守住了阵地,帮助我们的祖国把敌人挡在外边。”
刘铁柱说:“一个连,就剩下这么点人了,前线的战斗究竟多么的惨烈啊。”
雷连长道:“不管战斗进行的多么惨烈,不管将来我们是否会牺牲,但要永远记住我们来到朝鲜战场的使命!”
战士们异口同声道:“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高地上是一片焦土,到处都是弹着点和被摧毁的防御工事,这里已经看不到山体表面的植被,一棵树木都看不到,只有被炸碎的岩石,经过淅沥沥的小雨淋了一遍之后,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芳香。
邵指导员说:“战士们已经进入坑道了休息了,老雷,你也快去休息吧。”
雷连长沉重的看着眼前的阵地,说道:“夜间值班的岗哨安排好了没有?”
邵指导员说:“安排好了,隐蔽岗哨安排了四个,阵地上的岗哨安排了三个,两个小时换一次岗,从一排开始。”
雷连长点点头,紧了紧身上已经淋湿的衣服,微微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邵指导员说:“赶紧进去吧,要不就感冒了。”
雷连长点点头,进入坑道后,脱掉了身上的雨衣,坑道里是比较暖和的,连续日夜兼程的行军让战士们没怎么休息,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一接触到温暖的环境,战士们躺在坑道里的稻草上就沉沉睡去。
夏远还没有睡,他的精神头还算不错,耐久技能让他的体力、精神力乃至意志力,都有一个非常大幅度的提升,他靠在有些冰冷的墙面上,看到雷连长进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坐下休息,赴朝以后,我都没见你怎么休息过,现在总算是到了地方,除了换防的任务之外,我们没有别的任务,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雷连长说。
夏远苦笑,他哪有心情睡得着,满脑子都是关于一八零师的走向,那种知道命运却无力改变命运的滋味是没人能够明白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跟雷连长和邵指导员说,自己的身份情况实在是太特殊的。
“我还不困,连长,你们快去歇息吧,这段时间你们也操了不少心。”
邵指导员笑了笑,“那就一块睡觉。”
夏远点点头,思索了一下,道:“行,一块睡。”
索性将满脑子的想法都抛弃掉,与其想那么多,不如想一想如何改变部分战士的命运。
无法改变一八零师的命运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改变了一八零师的命运,对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夏远思考过第五次战役的前因后果,发现哪怕有一条能够改变一八零师被美军包围的命运,他也不敢去触碰,当时一八零师所处的环境是志愿军全线开始收缩,转入防御状态,铁原的位置是在抗美援朝的中线,而一八零师被包围的位置也是处于中线偏东侧的春川,虽说一八零师被包围,但是间接的,一八零师帮助后方的其他部队缓解了不少的压力。
当时一八零师的西侧是十九兵团的六十三军,六十三军可是后来铁原阻击战中的一支英雄军,整个六十三军从前线撤退的时候只剩下两万四千人,打完铁原阻击战只剩下一个加强团,牺牲了两万人。
六十三军撤退的时候,并未通知一八零师,导致一八零师的西侧暴露,敌人顺势调转枪口,朝一八零师包围过来。
如果让一八零师突围,那么这股敌人就不会调转枪口,而是全军压境,直奔铁原-金化-平康的铁三角,了解过抗美援朝的人应该都清楚,这个铁三角可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美军的装甲车、坦克一旦进入到这里,那么志愿军整个前线要向后收缩几百公里,收缩到平壤后方,这就相当于打了五次战役,结果又回到了云山大战的起点。
同样,一八零师的东侧是一七九师,他们也未能够抵挡美军的进攻,撤退后追击他们的美军调转枪口向一八零师的东侧包围,而一八零师的身后,伪六师从一八零师和六十三军之间的缝隙穿插,一直绕到了一八零师的后边,彻底切断了一八零师的退路,完成了对一八零师的包围。
如果没有一八零师,那么伪六师可以继续向前穿插,可能会像一把尖刀一样,从中间将西线战场和东线战场彻底剪开,依托伪六师的机动穿插,美七师可以大步流星的前往我军后方,那么后续可能就没有华川阻击战,甚至是铁原阻击战。
从大局观来看,虽然一八零师被包围,但为了包围一八零师,美军也是出动了大量的部队,间接的降低了中部战线追击的力度,阴差阳错之下,一八零师也算是利用自己,完成了一波牵制敌人的作用。
夏远并没有大将军那样高级将领的大局观,他只是具备了一个来自现代人的上帝视觉,知晓了一八零师的命运,很多人都想改变一八零师的命运,夏远也不例外,但是如果真正的改变了一八零师的命运,带着一八零师提前撤退,那么中部战线的防线谁来坚守,美军的美七师,伪军的伪六师两个师能够大步流星的追着志愿军的屁股打。
也许可能会有另外一个志愿军的师留下来承担断后任务。
也许可能会是另外一幅景象。
夏远无法预料未来的景象。
这样,还改变吗?
这对夏远来说,无疑是最为痛苦的。
夜里,他又做了噩梦,梦到了自己回到了上甘岭,梦到了他们没有守住阵地,美军踏上了上甘岭,范弗利特得逞了,面对美军的钢铁洪流,志愿军战士在平原地区用血肉之躯组成了一堵堪比马奇诺防线的围墙,血汇聚成了一条河,血水的河面上漂浮着断肢残臂。
夏远浑身是汗的从梦中惊醒,大口的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解掉身前服的口子,来到坑道口,外面的冷风吹进来,浑身通透了起来。
“排长。”
在坑道口警戒的是王小亮。
夏远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口袋里取出一包大西门,丢给王小亮一支:“会抽烟不?”
王小亮接过烟,摇摇头:“排长,俺试一试。”
“试个屁,拿过来。”
夏远有些烦躁的说。
王小亮把烟头又丢给夏远,夏远接住放在嘴里,划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随着坑道口吹进来的一股冷风,飘忽了两下便熄灭。
“草!”夏远骂了一声,又烦躁的划了一根,这次他用双手捂住,这才把口中的烟点燃,深深了吸了一口气,烟通过口腔,进入到了肺部,又从肺部通过鼻子喷吐出来,夏远放轻松的坐在地上,他忽然理解人们为什么要抽烟了。
王小亮看着夏远。
夏远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他,说:“王小亮,感觉当兵怎么样?”
王小亮不假思索的说道:“很好啊,这里有家的感觉,大家都很好,很有干劲儿。”
“那你怕死吗?”
他抽着烟,又问。
“怕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参军,当初出国的时候,让你留在家,你咋不同意?”
“我怕死,但我更怕美国鬼子打进来。”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排长,你问。”
“如果有一天要用你一个人的牺牲,换来全连的生存,你愿意吗?”
短暂的沉默.
“愿意!那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值得吗?
第383章 误会解除
冷风吹着,手中的烟头不知不觉间就烧到了烟屁股,夏远被烫了一下,手指的疼痛让他回神儿,弹了弹烟灰,“不说这个,来到朝鲜什么感觉?”
“冷。”
“还有呢?”
“没了。”
“.”
翌日,天晴了,雨停了,他们在前线度过的第一天晚上还是比较平静,警戒的战士说,他们在警戒的时候,听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爆炸声,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
其实大伙都想去外边看看,但头顶时不时的传来美军飞机飞过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想要出去看一看念头,也许出去了,他们会被美军的飞机发现,为了不必要的暴露,即便是白天,他们也待在坑道里。
后勤的同志给他们送上来了带着芝麻的白面。
雷连长很高兴,喊着夏远、马大个和陈烈去迎接后勤的同志们,没一会儿就带着白面进入到了坑道,雷连长说:“上级要求我们白天不能生火做饭,那没事,咱们有炒面,用水冲一下就行了,等到了天黑,咱们可以烙一些饼给大家吃。”
炊事班的班长卢广南喊道:“连长,这和面俺就会,交给俺们就行。”
雷连长笑着说:“那行,这烙饼的任务就交给你们炊事班。”
马大个问:“连长,咱们啥时候能出去跟美国鬼子打仗啊。”
邵指导员说:“咋啦,手痒了?”
马大个挠着头,说:“可不是,你们在坑道里舒服,我在坑道里可不舒服,稍微抬一点,这头都碰到顶上的石头了,别提有多憋屈了。”
雷连长道:“再忍忍吧,上级还没有给咱们下达作战命令,那就没让我们外出行动,守着阵地就是我们现在的任务。”
他们一八零师自从抵达前线之后,上级就没有给他们分配作战任务,就让他们一八零师驻守着中线的几块后方阵地,哪怕是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他们一八零师也没有参与战斗,没演习,只看戏。
所谓的看戏,不光是看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戏,更是看文工队的戏。
由于没有作战任务,他们就只需要留在阵地上看着就行,保证敌人不会来犯。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
白天他们待在坑道里保养枪支,到了下午雷连长和邵指导员就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邵指导员说:“文工队将要来咱们一八零师进行慰问巡演,过一会儿就来咱们五三八团的驻地了,待会在坑道里留下一个班的战士。”
马大个嘿了一声:“文工队,那有啥看的,不就唱个歌,跳个舞,要我说,拿着枪就得去跟美国鬼子打仗。”
邵指导员说:“马舜耀,你是不是想要挨批评了,美国飞机在天上飞着,人家文工队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前线给战士们带来精彩的演出,你倒好,不感谢人家,还说人家,老雷,待会就让马舜耀自己留在坑道。”
“别啊指导员,我错了,我刚刚就发发牢骚,来到这边都两天了,人家乌龟还能冒冒头呢,咱们连个头都冒不了,好不容易能冒一次头了,不是去执行任务,反倒是去看表演。”
马大个一听要把自己留下,连忙哀求道。
雷连长思索了一下,说道:“我看行,马舜耀同志也是老战士了,执行看护阵地的任务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就这样决定好了。”
“别呀连长。”
雷连长说:“你看人家夏远,这个时候都能沉住气,再看其他同志,谁像你一样,毛毛躁躁的。”
马大个挠着头,“连长,我这不是想要保家卫国嘛。”
雷连长说:“保家卫国那也得慢慢来,上级还没有下达作战任务,你就想着去找人家美国鬼子?人家天上有飞机,你要是出去了被敌人的飞机发现,人家的炮直接就瞄过来了,到时候你连人都没有见着,先挨了人家几炮。”
邵指导员说:“打仗需要寻找时机,不是你盲目的出去寻找就能找得到了,连长说得是对的,咱们要听从上级的安排,既然没有作战任务,那就好好地在这里休养,等到需要咱们的时候都拿出自己的最佳状态,到时候谁也别丢了咱们尖刀连的脸。”
马大个留在了坑道里,其他同志则前往后方伤员休息的地方去看文工队带来的精彩表演。
此时已经是四月十一日,天气有了回暖的迹象,风也不再像刚进入朝鲜的时候,像是有刀子一样割人脸颊,战士们依旧穿着服,夜间温度依旧是处于零下状态。
丛林里的树叶已经开始发芽,野战医院依托坑道加丛林的伪装建立,不少茂密的植被下,都隐藏着一顶帐篷,这是敌人的侦察机都发现不到的。
这天对于在野战医院养伤的战士们无疑是最开心的一天,文工队的慰问巡演下来的,这让感觉到未来人生已经有些暗淡的伤员们就像是天气一样,稍稍回暖,他们带来的精彩演出就像是甘甜的泉水滋润了伤员们的内心,不少伤员变得坚定起来,等伤养好了,一定要再去前线,和美国鬼子战斗。
五三八团的战士们都来了,野战医院一下子热闹起来,他们不光光前来看表演,还带着慰问前来看望这些为国家受伤的同志们,这次慰问让第一次出国作战的一八零师五三八团的战士们心中愈发坚定保家卫国的念头。
夏远在这里看到的就像是传承一样,他们从这些伤员们手中接下来继续保家卫国的责任,带着他们的念想继续前进。
《战士生活报》的特约记者李梦琪也到场了,她正在人群里到处寻找,终于锁定了带着一排战士,慰问伤员的夏远,她的到来让夏远感到十分惊讶。
“小李同志,你怎么也来了?”
李梦琪说道:“这次慰问演出可要做成一份报纸在师部发表,咱们已经抵达朝鲜战场,战士们热切关注着前线的战事,关注战事的情况下,也要关注从前线下来的伤员,他们不畏牺牲,英勇作战的精神能够极大地鼓舞战士们的士气。”
夏远点点头,到了战场,指战员要时时刻刻关注着战士们的情绪,而一个师一万多人,离开不了各个连队的指导员努力工作,同样,报纸也是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战士们这段时间都待在坑道里,几乎没什么外出的机会,除了保养枪支,就是等待着作战命令的下达。
文工队带来的慰问表演能够丰富战士们的生活,而报纸则能够提升战士们坚持战斗下去的信心。
这些都是部队在外作战必不可少的。
李梦琪左看右看,夏远好奇的看了看四周,问:“小李同志,你在找谁?”
李梦琪道:“就你们连的那个大个子。”
老杨笑了一下,说道:“二排长还在坑道里呢,他这次没有过来。”
“啊。”李梦琪有些失望,说道:“上次的采访没有成功,他很不配合我的工作,回去之后我就受到了批评。”
夏远思索了一下,说道:“小李同志,马舜耀同志是有一定苦衷,才不接受你的采访的。”
“他叫马舜耀啊,不叫马大个。”李梦琪说,“他有啥苦衷。”
夏远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情对你们来说,可能有报道的价值,但对我们这些普通战士来说,朝敌人开枪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基本没啥好说的,而且你那天提到了打伤敌人的飞机,马舜耀同志说,他开枪的时候,敌人的飞机已经拉升了,子弹是打不到敌人的,这要是被你采访报道了,那他就真成了打伤敌人飞机的大英雄,这让那个真正打伤敌人飞机的同志怎么想,自己的功劳被别人冒领了。”
顿了顿,他道:“马舜耀同志认为,这功劳跟自己没啥关系,所以他才不愿意接受你的采访。而且他本人叫马舜耀,也只是他个子高,我们叫他马大个,你要是在报纸上写了马大个,这以后啊,估计得有不少人叫他马大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