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6章 毁容，残废和活着。
南蛮地底，相互交错复杂的暗河，水位涨起落下，在冰冷河水的冲刷之下，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面积颇大的暗河洞穴。
其中一个洞穴的岸边，静静地躺着两位年轻人，身上有着微弱的绿光缭绕，好似不断飞舞的绿色萤火虫，带来了一丝丝的温度和光亮，照亮了周围的漆黑环境，忽然，双眼紧闭的山子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呻吟，猛地睁开了双眸！
随后他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抓，抓到了身边小刀的一条胳臂，而胳臂之上，还有着弹性以及温度，山子这才放下心来，随后睁着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目光无神。
前方漆黑的空间，黑暗翻滚，就好似噬人灵魂的恶鬼，原本心智极为坚毅的山子，在此刻却突然间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他甚至连探查体内的情况都不敢，来自五脏六腑以及脸部的剧痛，清晰明确地告诉他，他体内的器官几乎全部错位，而且还有更残忍的事。
他毁容了。
他不到二十岁。
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在无尽山玉龙关服役之时，偶尔遇到一个水坑，他会不自觉地瞥上一眼水面之上倒影而出的年轻脸庞，那熠熠生辉，格外明亮的眼眸就好似天空之中的星辰。
他的娘亲以前总和街坊邻里说，他是天上的星辰下凡而生，比他佝偻着身子的爹要英气和俊俏太多，等他三年服役期满，一定要张罗着他的婚事，渴望抱个大孙子，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但是此刻，他毁容了。
在这寂静无声，无边黑暗翻滚的地底洞穴，年轻斥候军的眼角，流出了两道清泪。
虽心智坚毅如铁，但是人心都是肉长，会痛，会悲伤，会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处漆黑的洞穴之中，再次响起一声痛苦的闷哼，山子立马回过神来，爬向侧翻，探查着身旁即将苏醒的小刀。
由于山子身上的盔甲，经历过与荒山的大战，高温熔岩的侵蚀，还有最后那威力惊天动地的爆炸冲击波轰击，在此刻已经彻底报废，因此原本藏于其内的补给之物全部丢失或者毁坏，目前仅剩下的补给，便是由小刀携带，保存较为完好的一颗侦查守卫，两瓶净化药水，和方才已经服用的两瓶生命药水。
山子并没有直接使用这唯一一颗侦查守卫，但是透过小刀身上微弱的绿芒，依旧可以看到其颤抖着想要睁开的眼皮，同时虚落的声音轻轻自后者嘴中传出：
“水，水！”
山子闻言，赶忙抓起净化药水，然后打开瓷瓶口，轻轻倒入小刀的嘴中。
黑瘦青年小刀的气息逐渐平稳，一会之后，渐渐睁开眼眸，而山子将自己的脸，微微后仰，藏入阴影之内。
躺在地上的小刀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他身旁极为默契的山子能感觉到，他同样在恐惧。
小刀睁着看向上方的眼睛，和山子刚刚苏醒之时一模一样，有着强烈的茫然以及空洞，随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属于大夏精锐斥候的两个年轻人都没有说话，任凭无边的黑暗吞噬着周身，也任凭那颗坚毅的心脏，一直向下坠落，坠落向无底深渊。
终于，不知过来多久之后，将脸隐藏不让小刀看见的山子，轻轻张嘴开口道：
“小刀，我们还活着！”
尽管山子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是还是能听出细微的颤抖，下方躺于地上的小刀轻轻侧头，他的眼前是山子头部以下，全部被熔岩烫伤，极为狰狞吓人的上半身，但是黑暗之内，小刀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随后他轻轻张嘴，虚落绝望的声音传出：
“山子，我废了，我完了。”
“你还活着，你没完！”
上方的山子伸手抓住小刀的肩膀，提高音量，大声开口回应，但是小刀的双眸之中，依旧暗淡无光，带着绝望，不断地喃喃重复着：
“我废了，我完了。”
“小刀你听我说，你要振作，我们都还没死，我们要活着出去，你的手陛下会有办法的，但是首先，我们要活着出去！”
“我废了，我完了！”
小刀喃喃重复之声中，依旧带上了哽咽，双眸之内的生命之火愈发暗淡，但是突然，山子伸出右手，直接势大力沉地一巴掌拍在前者的脸庞之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并且不断在洞穴之内回荡，小刀的哽咽重复之声戛然而止。
“薛刀，想想你在家中等你的姐姐和母亲，不要让我看不起。”
山子话音落下之后，小刀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两位历经过无数危险生死的年轻斥候，继续在黑暗之中相顾无言。
“我们还有多少补给？”
黑暗的洞穴之内，突然响起小刀恢复了些许桀骜的话语，山子的眸子一亮，轻声回应道：
“侦察守卫，净化药水各一，我们受伤太重，而且甚至不知道此地在地下深处的哪条暗河，因此光凭这些补给，出不去。”
“那当务之急是恢复行动能力，该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体内的肌肉都几乎被撕裂，对了，此次任务完成了么？”
山子不动神色的抬手，抹去嘴边因为刚刚因为高声呼喊而震动内伤，而吐出的血沫，然后缓缓仰面躺于小刀身旁，极为缓慢地轻轻开口：
“完成了，但是出了点意外，达到掌缘生灭境的高阶荒民，自爆了全身的巨人血脉，整个矮山都估计都被轰踏了。”
“那其他人！”
山子刚刚说完，小刀便惊呼而出，但是随后却不再言语，自身的状态他最清楚不过，重重保护之下的他都只剩下一口气，那其他人如何，不言而喻。
生死不知，各由天命！
小刀沉默了片刻之后，接着继续开口问道：
“山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等！”
躺于小刀身边的山子斩钉截铁地开口，最后声音再次响起，在漆黑的洞穴内不断回荡。
“以我们的状态，根本迈不动腿，再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之中必死无疑，但是我们背后还有大夏，还有陛下！
“凡大夏者，虽远必救，只要静静等待，相信陛下必会派人来救援！”
大夏！陛下！
这两个词语仿佛可以带给这洞穴内奄奄一息的两位年轻人无穷勇气和力量，使得他们原本坠入黑暗深渊的心，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
第0407章 龙头，禁忌和镜中人。
“山子你说我以后能干什么，回老家还是退居二线去操练新兵蛋子？”
漆黑的洞穴之内，小刀带着点迷茫虚弱的声音响起，两位躺于暗河边的年轻斥候每过一段时间，就用问和答的方式，来确认对方依旧还活着，并且集中注意力和转移痛苦。
小刀的声音落下之后，山子并没有回应，只是轻轻闷哼一声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论内伤而言，山子所受的远比小刀还要严重，他现在之所以还能捡回一条命，完全就是靠着生命药水续命以及临战突破道宗师境，整个身体力敏修全方位属性的巨大蜕变提升。
感受到身边战友的痛苦以及虚弱，小刀连忙继续开口问道：
“山子你觉得我回家娶了村长家的三姑娘怎么样？就那个我和你说过，打小就爱慕我，吵着嚷着要嫁给我的那个，我去参军那晚她哭的那叫一个惨，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没有像你这般俊朗，但是样貌好歹也是不差的。”
但是这次小刀说完之后，山子连闷哼声都没有再响起，这让前者一下子慌了神，艰难侧身，企图用仅剩的左臂抓向身旁的山子，嘴里不停地叫喊着：
“山子，醒醒，别睡着，千万别睡着！”
“醒着呢，我可是记得当初可是你死缠烂打着人家，随后因为又黑又瘦被拒绝，伤心欲绝之下才参的军。”
听到山子的回应声，小刀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随后有些恼怒的开口道：
“我看山子你脑子肯定不好使了，你说的那可是三年前，去年我回家省亲，好家伙，整个村子所有人都来迎接我，那位三姑娘看我的眼神，那个火热的，几乎都要把我融化了，但是我姐和我娘就再没和我说过她的事，后来临行前，我姐夫才和我说，原来这位三姑娘早已嫁了人，但是丈夫没一年就死了，成了个寡妇。”
不知为何，越说到后面，小刀的话语声越轻，最后微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
“我一个残废，配个寡妇，正好。”
山子说完之后，黑漆漆的洞穴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许久之后，山子才悠悠开口：
“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这个世界之上，陛下就是创造奇迹之人。”
但是下一秒，侧方却突兀地响起一声极为刺耳的声音，声音不响，同时充满失望，但是在山子和小刀的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雷霆穿心。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整个人族谁都可以说这些话，谁都可以崇拜扶摇大帝，唯独你不行。”
“谁！”
山子一声惊喝，调动体内方才所恢复的一点气力，拿起唯一仅剩的那一颗侦查守卫，直接插在地面之上，顿时，在山子和小刀的眼中，原本漆黑无比的地下暗河洞穴，以侦查守卫为中心，光明大放，黑暗退却。
山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整个人撑起看向前方。
他看到的是悬浮于暗河河面之上，一面巨大的水镜，而水镜之内，有着一道模糊的虚影，刺耳的声音便由此传出，但是躺在地上的小刀，看到的却是山子面容狰狞，被熔岩这个侵蚀的恐怖脸庞。
“山子，你的脸！”
小刀发出一声悲吼，一口鲜血直接被其咳出，随后水镜内的人影轻轻一挥手，一道神通波纹传出，将小刀再次击晕，整个洞穴内刹那恢复寂静。
随后悬浮于河面之上的水镜轻轻飘向前方，来到坐于地上的山子之前停止，紧接着从中迈出一道全身模糊的佝偻虚影，毫无重量的躯体踩在岸边，明亮的眼眸和山子有着极为相似之处。
山子的眼中有着疑惑，因为他自前方的那道目光之中，感受到了极为矛盾之感，熟悉却又陌生！
来自远古遗迹系统的侦查守卫所提供的视野，在场只有山子和小刀才能看见，但是那道虚影好似能够轻易在黑暗中视物那般，盯着面前山子的脸许久，随后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毁去容颜便可以彻底抛却身上所背负的宿命和过往，那该有多好！”
“你是何人？”
虽然虚影的话语中云里雾里，但是山子依旧平稳，再次开口询问，他此刻光光就连坐起都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却反而显得愈发淡然。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黑色虚影向前迈出一步，其身上无任何气势，但是却将周围的整一片虚空，包括山子所在的地域直接硬生生地剥离而出，仿佛进入了一个上下乾坤颠倒沉浮的水中世界。
山子感觉整个身躯都悬浮而起，静静地看着面前再次开口的黑色虚影。
“你应该感激我，感激我给了你十八年，如普通人一般的生活，但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体内流动的高贵血脉同样需要背负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宿命，而现在，该来的总要来，护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
山子刚想开口，但是却发现在这片空间之内，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便看到来到面前的黑色虚影，抬起模糊如钩抓一般的右手，直接抓住其被熔岩侵蚀的整个脸庞，狂暴的热量瞬间袭满山子的整个全身。
这股热量并不是来自虚影，而是来自山子自身体内的脊柱深处，甚至比荒山所喷在他脸上的熔岩更炙热，更暴虐！
爆裂的橘红色光芒自山子体内迸发，并且向着坑坑洼洼的皮肤表面透出，如果自远处看去，就会发现年轻斥候的表面出现了一片片密集无比的橘红色鳞甲，片片狰狞，炽热无比。
随后山子身后那枚金色龙牙道魂不受控制地浮现而出，金光大放之间，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龙啸，龙啸声愈来愈响，最后整个山子身后虚空直接崩碎，从中直接冲出一头咆哮着的金色巨龙头颅！
原本山子身后那枚一品道魂龙牙，此刻就是这黄金巨龙张开巨嘴内无数獠牙的其中之一！
强悍无比的禁忌气息自山子身上滚滚而出，同时其面前，黑色虚影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人生而为帝，有人擅长创造奇迹，为什么你自己就不是那人呢，孩子。”
语毕之后，黑色虚影放下抓着山子脸颊右手，该抓为拍，左脚上前一步，与山子几乎贴在一处，右手推出一掌，下一秒，直接拍在山子的眉心之上。
这势大力沉的一掌使得山子整个头颅都向上扬起，发出一声剧烈无比的嘶吼，紧接着山子体内，一道黑色的虚影被直接拍出。
这道黑色虚影和山子的体型一模一样。但是此时却极为模糊，静静地站在正在剧烈蜕变的山子身后，一动不动。
如果有和前朝赢氏打过交道的老一辈人在此，就会发现这是独属于前朝皇族赢氏神通。
镜中人！
第0408章 碧波鲸尾
大夏西北，神京城，天晴，微风，雪止，双日临空，气温稍升。
因为大夏开国之后，自太祖陛下赵无极到此时君临天下的赵御，便一直信奉一则最基础的国防政策，那就是遇敌于国门之外。
因此无论此时南蛮丛林内厮杀的如何惨烈，无论南蛮征伐军的兵锋挥舞之下，荒民的鲜血四溅，几乎将整个南蛮大地都染上猩红的血色，但大夏三十六州之内，依旧是闲闲太平之所。
尤其是神京城，大量的民众每日一早便聚集至一处，或在四方城门的公告处，或在神京城中心的太平之墟广场，翘首等待着由司天监张贴而出着的西南战报，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太平之墟广场之中，巨大的传送平台已经初具规模，整个庞大的建筑全部用厚重的石块堆叠打造，远远望去宛如一尊匍匐巨兽，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正逢半下午，天际间两轮烈日散发着强烈的光和热，使得这座大夏第一雄称的气温简直像是回到了春天，城内原本已经结冰的三河六岸和一条条支流全部融化，重新开始潺潺流动。
一条支流之旁，一群妇人正在蹲下身子，排成一列，弯着腰浣衣，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原本神京城一旦入秋，这寒冷彻骨的气温会使得妇人们基本无法再在河中浣衣，但是因为这双日临空的奇景，好不容易可以再次在河中浣衣，因此此时河岸边堆叠的衣物，都快比妇人们本身的身子还要高。
尽管流动的河水还是有些冰凉，但是大夏西北的女子，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面都向来彪悍，摞起裤脚和衣袖，用力一扎，以避免溅湿，然后抓起身旁的厚衣服，甩入河中，三两下便浸湿，整一套动作娴熟无比，极为利索，同时嘴里还不断地和身边的邻里抱怨一番，自家男人是如何慵懒，如何整日喝酒，赚的银子太少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