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觐见陛下,也是我一介新晋骑士的荣幸。”爱德华微笑着低头行礼,然后转过身去,蹲在了一直倚靠在门口的安洁拉身前,女孩儿虽然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眸子却已经不像原来那样灰暗一片了,反倒是有些惊慌和害怕的意思。
“你、你真的要和他们一起走吗?”安洁拉紧紧抓着爱德华的衣服,娇小的身体好像还在微微颤抖着:“能不能带上安洁拉一起去?”
“这个……恐怕不行,因为太危险了,安洁拉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去那种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爱德华“遗憾”的摇了摇头:“更何况安洁拉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呢!”
“更重要的……任务?”
“保护我们的家,不让任何外人进来破坏这里,任何人!”爱德华右手托起女孩儿滑嫩的脸蛋,黑色的眸子深深的刺进了女孩儿的那两颗墨绿色宝石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定要回来啊,爱德华!”女孩儿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是呆呆愣愣的模样,却深深藏着那害怕的情绪,担心自己再一次被抛弃,再一次变得没有人需要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家’的,千万不要……不要……”
“以光辉十字之名,你所想象的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爱德华微笑着和女孩儿对视着——无论人格如何改变,人性是不会变的。得到了就会担心失去,有所顾虑就会有后顾之忧,一无所有之人也必然是无所畏惧之人。
所以我才无所畏惧……至少目前是的。爱德华慢慢站起身来,打开门让还在依依不舍的安洁拉回到了床上,直至看到女孩儿闭上了双眼才慢慢插好了门栓。
“这个女孩儿看起来真的很缠你,真是看不出来啊。”格林像是在开玩笑似的随口调侃道:“漂亮的小姑娘,过几年一定会变成个大美人的。”
“我捡到她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也死了,连一个能照顾她,收养她的亲人都没有。”爱德华神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就和我一样。”
“呃抱歉,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称赞一下她……”
“您无需为这种小事情去道歉。”爱德华摇了摇头,像一名圣树骑士那样站在格林·特恩的面前:“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前往王宫觐见陛下?”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位王家骑士的笑容看起来挺神秘,从爱德华的客厅里拿来一壶葡萄酒和两个杯子:“我们得先喝一杯才行。”
说完,他就当着爱德华的面拿出了一枚红色的药丸,扔进了其中一个被子里,然后倒上了满满两杯的酒水,端起了另外一只杯子,有些挑衅的看了爱德华一眼:“怎么样,敢喝下去吗?”
“我可以问问那是个什么药吗?”
“现在不能——这也算是考验之一,如果你愿意把它当成是一份考验的话。”说完,格林就端起了杯子和爱德华对视着,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选择。
爱德华当然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自然还有一些客观的元素——如果自己不打算离开都灵城前往东境的城堡,那么得到对方的信任就是必须的前提。黑发少年毫无半点犹豫的端起了酒杯,和对方轻轻碰了一下:“王国为重!”
“都灵万岁!”格林·特恩开口回应道,两个人同时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甜蜜的酒水顺着喉咙流进了身体里。
“感觉怎么样?”格林放下杯子开口问道,但是爱德华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黑色的眸子慢慢的向内收缩,稳健的身体慢慢的开始不受控制在来回踉跄的摇晃着,努力支撑着身体的右手,大口的喘息和面颊上的汗水,仿佛在告诉别人他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究竟是自信到狂妄的地步,料定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还是说早就知道那是什么药物了,故意装成不懂的样子?”格林·特恩费解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爱德华:“无论哪个,这次算是你赌对了,爱德华·威特伍德!”
“把他抱上马车,然后我们直接送到王宫去——就是现在,一刻都不要耽误!”
“为什么?”格林的弟弟奇怪的看向他:“米内斯特侯爵不是说送到……”
“特恩家族效忠的是马尔凯鲁斯的烈焰苍鹰,不是米内斯特的独角海马——谁知道把他送到那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格林冷笑道:“我也没有侍奉那位内政大臣的义务。”
……干净的病床,空荡荡的房间,门也紧紧锁着。清冷的阳光从玻璃窗透过照在了被子上,十分的刺眼。
爱德华讨厌睡觉的时候做梦——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了,那虚幻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都是假的,只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人格渴望得到的东西而已。
希望看到父亲回来,希望看到妈妈能够开心的笑,希望会有朋友陪伴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再一次站起来,走出这个冰冷的病床……那时候的自己,渴望的东西有很多,能够令自己愉悦的东西也有很多。
硬要去比较的话,就好像蜡烛在燃尽之前是最最明亮的时刻,内心越是清楚自己的状况就越是不愿意放弃,越是想要看到奇迹诞生,仿佛晨曦的金色光芒照耀撕破漆黑的帷幕,照耀在沉睡的大地上,唤醒所有的生命。
在那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名为“希望”的鸡蛋壳里面,却是最最深沉的绝望,将曾经的爱德华彻底吞噬了,毫无遗憾的——亦或者说无比空虚,失去一切的爱德华,闭上了眼睛。
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穿着一身病号服的爱德华虽然样貌和“圣树骑士爱德华”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看起来却更加的瘦小——几乎是刚下床,整个人就差点儿瘫在了地上,苍白的双手硬生生抓住床沿,支撑着让自己站稳了身体。
黑发少年紧紧的抿着嘴角,眼睛一刻也不离开的紧紧盯着锁着的门把手,扶着床沿和床尾的护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这个无比孱弱的身体,冰凉的地板不停的刺激着自己的脚掌,好像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似的。
走着,然后摔在地板上,艰难的用身体挪动着,打着寒颤的四肢僵硬的开始不停使唤了,但是眼睛却没有从门把手上面离开。
爬到门框边,倚靠着墙壁,将脑袋支撑在门板上,拼上了所有的力量,把右手甩了上去,搭在了门把手上面,门锁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在耳边回响,无穷无尽的金色光芒瞬间涌进了整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将一切都吞噬了。
我,爱德华·威特伍德。我才不会执着于上辈子的自己究竟失去过什么,曾经有过什么?
我才不会躺在床上,去做那些没完没了的梦,梦想着自己得到了什么。
夺走一切我想要夺走的,得到一切我想要得到的,这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第八章 礼物与觐见(四)
温度适宜的热水,提神醒脑的薄荷香味还有水蒸气的味道,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被拘束的感觉,慢慢从睡梦中醒来的爱德华睁开眼睛,自己正身处一个奢侈的大理石浴池里面,弥漫的蒸汽几乎完全遮蔽了所有视野。
药物的作用让大脑似乎还处在一个相当眩晕的状态中,爱德华勉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光洁的墙壁上似乎还有着漂亮的各式浮雕,圆形的浴池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了。
毫无疑问这里绝对是某处浴室,如此的奢侈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想象的,绝对是达官贵人才能有机会流连的场所,但具体是哪里就很难确定了。
全身都浸泡在热水里面,浑身毛孔都张开了的黑发少年半躺在水池的边缘,任由身旁的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在自己身上来回忙碌着。把某种散发着香味的油脂涂抹在他的身上,然后十分仔细的用毛刷将后背和上身的污垢全部刷干净。
另一个人则拿着小棉棒为爱德华清理着耳朵眼和一些细小的地方,然后拿出一把漂亮的象牙梳子给他整理头发,动作不急不慢,在头部来回的游移着技巧十分的熟练,头皮和发丝上传来的刺激,让爱德华渐渐的恢复了神智的清醒。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仆役才为给爱德华围上了一件浴巾,让他从浴池里走出来然后坐在了一把椅子上,拿着干燥的毛巾将他全身上下都擦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询问过爱德华的意见就开始动起手来,给他修剪头发和指甲。
爱德华就坐在椅子上,像是一件准备摆放给人展览的艺术品似的被他们来回摆弄着修剪着,银色的小剪子和剃刀上下翻飞,碎碎的黑头发像是雪花似的不停落下。
稳稳的脚步声从外面走了进来,换了一身漂亮的上等皮革,外加镀金纽扣风衣的格林·特恩背着手站在了爱德华的面前,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感觉如何,想来一定是相当的享受吧?”
“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觐见之前还需要洗个澡。”爱德华带着同样调侃的语气回道:“难道陛下还要看看我身上是不是藏了寄生虫?”
“这只是最起码的基本礼仪罢了,待会儿还会有宫廷典礼官来负责为你准备一身合适的礼服,还有一些觐见时候的基本规范礼仪。”背着双手的格林耸了耸肩膀:“当然,还有一些不方便说的原因,不过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明白为什么。”
是为了搜查衣服里有没有藏什么武器,提防我是否有可能意图刺杀君上吧?爱德华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显然对任何一个统治者而言,刺杀者永远都是防不胜防的存在,小心谨慎不是懦弱和胆小,而是珍爱生命的必要措施。
“那么……在你享受的时候,顺便让我们来解决一些不太令人开心的事情。”格林举起一个记事板和水管笔,一步一晃走到爱德华身后:“至少你应该不会太高兴,但对我来说倒是一些相当打发时间的开心事。”
“爱德华·威特伍德——从你的姓氏来看,你的祖先很可能是北方人,甚至是某一个古老的北方贵族后裔;但你却又是黑发黑眸,所以南方人的特征也很明显,标准的北方移民,八成是三百年前利维一世陛下征服北方后,迁居到南方的那批部落民的后代。”
“而你出生的那个村子也能作证这一点,那里正是当年某个北方部落迁居之后的聚居地。”格林继续说道:“祖父参加过三十年前的多米尼克战争,父亲担任过军队旗手,十四岁父亲死于炎症,十五岁母亲过世,家里的田产好像没了——真是相当悲惨的童年呢。”
“接下来的经历好像开始变得有意思了,十六岁被托尔尼尔·贡布雷爵士,圣树骑士团的前首席骑士长收为侍从,并跟随其一同悄悄南下,调查海牙堡领地内的异教徒事件,并且跟随克温家的长子赛拉爵士率领的一只不到两百人的军队,在某个村庄遭遇伏击,然后……奇迹般的复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爱德华一边享受着护理,一边听着身后的格林·特恩在那里把自己复活之后所做过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从头到尾全部讲述了一遍,大到光辉十字教会对于“复活神迹”的悬而不发,小到自己在海牙港的时候被称作“孤剑的爱德华”这种街头新闻。
但总的来说都还只是那些不算隐秘的事情,或者说只要调查调查就能够得到的资料——当然,对方能够把自己摸得这么透彻,连这辈子的“祖上”都弄清楚了,称得上是相当厉害,恐怕也是费了很多力气才弄到手的。
但对于眼下的爱德华而言,他并不是很介意自己被人调查,特别是在身边有了一个银发娘娘腔的情报探子之后。只要别人掌握的讯息里面不是对自己致命的情报——比如血旗兄弟会的真相,自己和安杰丽卡夫人的交易,以及安洁拉的事情,那么就毫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