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讨厌陷入到危险又麻烦的事情里面,但是看起来似乎自己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自如,至少现在是这个样子的。
但是自己好像并不反对,甚至在潜意识的想要了解这一切,无与伦比的好奇心让自己那样渴望看到真相。
对,就像明明可以更轻松的解决掉那个巫师艾登,但是却非要等到他黔驴技穷之后才杀了他一样,爱德华渴望享受这种过程。
他很迷茫……在这自己基本一无所知的世界,自己究竟应该去追求什么,除了体面的,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生活之外,自己应该去为了什么燃烧自己无比旺盛的生命?
这样去思考的话,爱德华甚至有点儿羡慕自己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了,至少对方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而现在的自己也只能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前进下去——即便道路任何的坎坷,但至少能让人看见方向。
“爱德华·威特伍德,你究竟在期盼着什么呢?”看着窗外的风景,黑发少年喃喃自语着:“你究竟期望着得到什么呢?”
身后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那脚步声在走廊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年轻的仆从捧着一身月白色的罩衣和牛皮腰带走了进来,轻轻的放在了床铺上。恭敬的低着头:“您的洗澡水已经放好了,您现在准备过去吗?”
爱德华转过头,漆黑的眸子落在仆人的身上,不带一丝的感情,仿佛在观察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吓得那仆人浑身一哆嗦,表情更加恭敬了些。
无论如何,这样的生活一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即便为了活的像是个人而不是“物品”、“牲畜”,一个被人随意摆动随意丢弃的东西,自己都不能停下脚步。
“谢谢你。”闲庭漫步似的爱德华走出房间,随手拍了拍依然站在那儿的仆人,声音无比的真诚:“真的万分感谢!”
……“所有人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坐在城堡大厅内的老人不耐烦的挥挥手,一直守在他身旁的骑士和学者们纷纷行礼告退,沉重的橡木大门缓缓合上。直到空旷的大厅重新归于平静,他才疲倦的靠在了椅子上,无力的吸了一口烟斗。
“我记得早就提醒过您,这种植物会污染您的血液,侵蚀您的神智。”穿着深色教袍,拄着木杖的老人从大厅的侧门漫步走进来,声音轻微却又沉重有力,像是在训斥:“您已经不再年轻了,奥托·克温大人!”
“人要是上了年纪还没点儿小嗜好的话,活着除了向光辉十字赎罪还有什么?”老人苦涩的笑了笑,轻轻抿了抿烟嘴,目光移向对方:“您不是来劝我戒掉这小玩意儿的吧,我尊贵的主教大人?”
“我是来劝谏一位迷失了方向的信徒,不要再继续沉沦下去了!”主教哀叹了一声,老皱的面颊上流露出同样哀伤的神情:“赛拉是个好孩子,也是个优秀的骑士……但是他已经踏进神国,我们应该为他祈祷,而不是哭泣。”
“我不会哭泣,我会复仇。”奥托·克温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笑容,令主教毛骨悚然:“我一定会找出来凶手,让他忏悔,让他体会一下,一个父亲能够为儿子做到什么地步!”
“光辉十字啊,原谅我们的罪孽和恶行。”主教擦掉额头的冷汗,暗自祈祷着:“来的时候,我听说您接见了那位……得到了光辉十字垂青的侍从?”
“没错,他的主人托尔尼尔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圣树骑士,也是我的好友。”一说到这件事情,克温的声音里面都透着一股异样:“您会这么讲,也就意味着……那个孩子真的是死而复活,被光辉十字赐福,从星空神国回到了人间吗?”
“韦伯·亚历山大这个孩子,或许还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教士,但若是谈及他的虔诚,足以令半个王国的神职者为之汗颜。”主教的表情重新变得和蔼而慈祥,满是鱼尾纹的眼角上还带着一丝得意:“他一定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才会那样的肯定。”
“甚至就连他死而复活这件事情,我们也有义务上报给都城的光辉十字圣堂,这可是光辉十字显圣的神迹——这需要让所有人共同分享。”
“可惜我儿子分享不到了,死人怎么去分享神恩呢?”老人的声音平淡到足以令空气都凝滞:“为什么,为什么得到光辉十字垂青的不是我儿子,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从?”
“光辉十字的恩典不是我们能够去随意揣测的,世事无常!”主教大声喊道,提醒着这位因为失去了长子而伤痛的领主大人。
“再者说了,您还有艾伦呢,太过苛责这样一个孩子,您不觉太过沉重了吗?”
“有这样一个女儿任何人都会觉得沉重的,更不用说她那个自以为是的母亲。”奥托头疼的托着太阳穴:“当初娶那个女人就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有了这样一门亲事,你在王国也会变得有地位起来了,老奥托’——我那帮狐朋狗友都是这么忽悠我的!”
主教默然,对于这件事情他作为本地的主教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那位夫人的家族门第太过显赫,更不用说当时克温大人的原配夫人已经过世,选择一位门第高贵的新妻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对于这个娘家势力强横的夫人,奥托·克温必须时刻保持忍让,但是他显然不会太喜欢一个长相太过像他母亲,几乎看不出来留着克温家族血液的孩子,因而对妻子的不满,几乎全部都发泄在了艾伦的身上。
更不用说现在塞拉爵士突然死亡,艾伦几乎成为了克温家族唯一的嫡系继承人!
看着老人那阴冷而又无比平静的表情,主教不由自主的攥起了手掌——很难说克温大人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怀疑这一切都是阴谋,悲痛之人很容易会对身边事物产生怀疑。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艾伦其实是女孩儿这件事情的?”老人突然问道:“还能隐瞒多长时间?”
“除了小姐的一个贴身侍女,还有您和夫人之外,应该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了。”主教摇了摇头:“现在看来,当初夫人要求隐藏艾伦小姐的性别,现在看来反倒是件好事——至少领地内没有太多的波澜。”
“但是时间不会太长,艾伦小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
“那个女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对她女儿的关心。不得不说她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克温大人是清楚地,自己的直系继承人的死亡必然会引起领地内某些人的窥伺:“必须尽快给她找一个合适的丈夫。”
说完,老人有些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彩,仿佛和潜藏于阴影中的存在所对视着:
“我的敌人们可以激怒我,但是不可能打垮我!”
第十四章 晚宴(下)
晚宴是在海牙城堡的一个偏厅举行。清凉的晚风和月光一起,从奢侈的落地大窗吹进客厅,悠悠然的烛火像金色的羽毛般微微飘动着,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光彩。
天蓝色的桌布铺在长桌上。紫红色的葡萄酒、翠绿舒心的豆蔻菜和空心菜、淋着滚烫酱汁的小牛肋排、散发着牛奶香味的白面包……城堡的仆人们把这些精致的食物一一端上餐桌,放好餐具、调味品和酒壶然后迅速离开了。
窗外的月夜中响起了教堂的钟声,这是晚餐前祈祷的钟声——这是整个王国都遵从的惯例,不论是那城堡外的小镇中的贫民,亦或是住在这里的领主都严格的遵守着,对光辉十字的信仰已经融入到了这个王国的所有角落。
默念完自己的祷词,艾伦十分热情的朝坐在自己身旁的爱德华微笑着:“我们家的晚餐很少会有外人的,所以今晚你是我们唯一的客人。”
“不胜荣幸。”一边应付着身旁这位随和的年轻少爷,爱德华打量着有些空荡荡的长桌,满桌的佳肴前,算上自己也只有三个人而已——神情严肃的克温领主坐在长桌的正位上,热情好客的艾伦小少爷则在他的左手边。
“还有一副餐具。”爱德华压低了嗓音悄悄自言自语着,目光轻轻扫向克温大人右手边的位子,那里也摆放了一整套餐具,而且还是和克温大人的一样,都是纯银的。
“嗯?”注意到身侧爱德华目光的艾伦,面色微微一暗,轻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压低了嗓音小声提醒道:“那是给赛拉哥哥准备的。”
“我很高兴,你居然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兄长。”目光阴鸷的克温大人扫了艾伦一眼,低沉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哪怕是在他死了以后。”
“父亲?!”神色委屈的艾伦紧咬着下唇,身体有些激动的微微颤抖,好像是在竭力忍耐着某种情绪:“我从未忘记过赛拉哥哥,您怎么可以怀疑我……”
“我并没有怀疑你,仅仅是随口一提。”克温大人的目光当中甚至连厌烦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仅仅是在自言自语似的:“你母亲现在在哪儿?”
“母亲正在城堡的小教堂内,为赛拉哥哥祷告。”艾伦的面颊上还带着一丝的苍白,勉强微笑着回答父亲的问题:“她说她晚一些过来用餐。”
“但愿到时候我还没有吃完。”老人的声音依然在不断的刺激着艾伦,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个在那里默默不语的少女:“天色已经很晚了。”
坐在一旁的爱德华静静的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像是在享用着晚餐,实际上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去倾听这场对话。在谈及那位夫人的时候,爱德华明显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几分厌恶情绪。
但是这样的气氛却没有持续很久。轻微的脚步声从一旁的楼梯上传过来,黑发少年不着痕迹的用余光打量过去,手中依然还端着自己的酒杯。
这是一位相当优雅的贵妇人,简单而又宽松的连襟长裙穿在她的身上,却奢华的好像是宴会礼服;绸缎般的金发披散着,那雍容而又温婉的笑容中,仿佛还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哀伤,双手敷在胸口前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母亲?!”在看到这位夫人的那一刹那,爱德华发现艾伦的笑容又变得阳光起来了;但好像是因为注意到了身旁的克温大人,又赶紧收敛了许多。
真正令爱德华无比在意的却是这位夫人的年纪——奥托·克温大人早已年过五十岁了,而根据罗拉斯爵士还有老威廉的说法,塞拉爵士应该也在将近三十岁左右;而这位克温夫人的年纪绝对没有三十岁!
真是越来越狗血了,但是……似乎比一开始有趣多了。看着这位贵妇人慢步走下楼梯,爱德华甚至有些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手中的杯子也放了下来。
“没想到今晚还会有客人呢,奥托。”贵妇人温柔轻声说着,移步到克温大人的椅子背后,对方却无动于衷。她却不急不恼,无奈的朝艾伦一笑:“能为我介绍一下吗,小艾伦?”
“是的,母亲大人。”少女的嘴角羞涩的扬起:“这位是爱德华·威特伍德,父亲大人一位逝去朋友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