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利用他们对你的信任，扼杀了一个萌芽中的危机。”
当帝皇如此详细的提及这段往事，被他钳制住的安格隆逐渐不再挣扎，陷入沉思之中。
当年那件事原体至今还时不时回忆起来，然后细细思量。
站在如今的角度回望，安格隆觉得自己那件事做的还是太粗糙。
他可以凭借经验与头脑，精力与耐心，同那些不知为什么就是忠诚于奴隶主并准备在义军还没于要塞领地站稳脚跟时酝酿一场危机的人周旋，用不人身消灭的方式和他们掰掰腕子。
当他们酝酿出危机并准备实施之前，用恰当且精准的方式戳破他们的危机，打败他们，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届时再循循善诱。
亦或者找到那些人中不那么极端的，只是仇恨角斗士释放奴隶的行为的人，用自己的天赋和诚恳的话语和他们交谈，让他们建立同情心，然后通过一些事情去改变他们，再让他们证明自己被改变了。
再不就通过一些巧妙的设计让他们自己暴露出来，让其他人看到他们的恶，站出来指摘他们。
站在后来的角度看，那些人……真的并不是必须得死。
可每当安格隆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如此思索时，他的思索最终都会引申到一个问题上想法很好，可当时真能如想的那样做吗？
然后安格隆就会再进行一番思考，最终无奈承认确实不能。
当时他没有管理和计谋方面的经验，在这两个方面是一张白纸，并不是现在这样通过好几年的实践与总结积累了大量经验。强行和那些酝酿危机者周旋的结果绝大概率是弄巧成拙。
当时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身为奴隶被解救出来，却仇恨角斗士们解救奴隶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但现在他见识的多了，懂得多了，知道那些人在奴隶主那很受宠，他们无论是当狗腿子还是凭借自己的姿色，聪慧，或者别的什么能被奴隶主信任和重用的特质，他们取得了远超其他奴隶处境的地位和待遇。奴隶要是都成了自由人，他们玩命争取来的东西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至于通过一些计谋让人们辨识出酝酿危机者乃至指摘他们，也是现在看来容易至极，当时根本没有可行性的事。那些人刚刚被解救出来，惊魂未定，他们和义军之间的信任关系还没建立并彻底稳固下来。
即便如此，也有除让他们死之外的办法处理他们，那就是花费时间精力……可当时义军所有人都有一万件事情要做，那些成为了自由人的前奴隶们，他们连没有奴隶主之后自己该怎么生活怎么安排时间都需要教导和适应……
“庆幸你继承于我的感性并没有让你变成一个懦弱的蠢货，或者一个没有别人教你代替你做决定的人你就什么都不敢做的喽。”
似是感受到安格隆头脑中的挣扎，帝皇说。
“如果你这么做那你现在根本不可能看到我，我会把你扔在这个叫努凯里亚的地方当做没有你的存在，就像你另外两个兄弟一样。因为你懦弱到连一个最起码的低劣解决手段都不敢制订和使用，所以你毫无价值。”
安格隆猛然抬头。
他的眼神仿佛在问帝皇：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帝皇没有解释，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道理。
“大远征也同理，这场战争的目标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我的敌人只给了我极短的时间，我没时间进行细致温和的管理，我只能用最短的时间将一个星球变成一台战争机器的一部分。”
“换做是你，你会最终做出一个这样的决策么：用缓慢，细致，温和，妥善……的手段，花费本就不多的时间让一个星球在几十几百年后才能提供物资资源和兵源，直至时间耗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死在一场波及银河的浩劫中？你会这样么？”
说到这，帝皇松开安格隆，继续道：“你不会，你只会痛苦的做出和我一样的决策，因为幸好你视之为父亲的人没把你养成一个废人，一个因为能感受到敌人的痛苦所以畏畏缩缩的废人。”
安格隆从红砂中站起来，没有再攻击帝皇，但看起来也绝对不服气。
秦夏知道，安格隆陷入了一种情感丰富的人很容易陷入的精神内耗中。
正如当年安格隆选择用一种方式使那些酝酿危机者葬身于蠕虫之口时的矛盾心态。
精神内耗。安格隆曾试图摆脱这样的问题，只要他的天赋还在他就不可能摆脱。
听着角斗场上的对话，看着这一幕，秦夏突然回忆起正常时间线下发生在吞世者军团里的一件事。
被打了钉子的安格隆杀戮拒绝执行十一抽杀命令的军团战士，然后智库们联手制服他，并且其中一个名叫特提斯的智库进入安格隆的脑袋探寻原体的过往。
特提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的原体没有打钉子时的性格。
一个原体，一个能瞬间杀戮一支军队的超人半神，却在吃其他角斗士用餐后剩下的食物，在进行角斗之前去武器库里挑选别人挑剩下的武器。
这当然不是因为那些角斗士欺凌安格隆，也不是安格隆抢不过他们。
在众多原体之中，安格隆因其天赋的原因显得在情感层面上很软弱。
但好在至少安格隆现在知道什么是对的，好在他的天赋没让他成为一个觉得做什么决定都很痛苦于是干脆摆烂的废人。
“我的精力有限，所以我需要你们，需要你和你的兄弟们。”帝皇凝视安格隆，严肃认真的言说，“你加入我的事业，分担我的困难，然后你可以按你的行事准则做事，你可以带领着你的军团和舰队在收复星球后进行细致入微且人道的管理，只要你的能力足够。”
“你也可以选择对那些残酷的事情不闻不问，只给你这个名为努凯里亚的家乡带来你认为合理的统治。”
“但你唯独不可以不加入大远征，不加入这场关乎人类种族命运的事业。”
帝皇伸出手。
“努凯里亚不能被你的统治机器接管。”安格隆要求道，“至少不能只是换一群奴隶主。”
“努凯里亚星系，以及你之后会打下来的前一百个星系全部特级免税。”帝皇从刚才开始就认真思考出优待条例，“帝国不会从你这里拿取一分一毫的税，如果你不允许，帝国官僚也不能插手努凯里亚。”
得到承诺，安格隆这才点头，但没有去握帝皇的手。
“我已经见到了我的子嗣。”帝皇抬头望向轨道之外的舰队，“你也该去见见你的子嗣。”
第113章 弱点
与安格隆会面半个小时后。
帝皇带着禁军回到自己的旗舰里，将整个会面的过程复盘并反复思索。
最终，他断定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做到了最好，对于安格隆的态度也已经是最好了。
接着帝皇又回想起安格隆诞生之前的一些事情。
“十二号一定是你最不喜欢的原体。”
马卡多的声音从记忆里飘到帝皇耳边。
那是在原体还处于制造阶段时两人的一场对话。
那时候泰拉统一战争还没结束。
“为何？”帝皇在记忆中如此问马卡多。
帝皇自己就知道答案，但他不愿意坦白，也不愿意承认。
“因为十二号如其他原体一样都继承了他们父亲的某种特质，他继承的是他父亲感性的那一面。”
“父亲……有些时候我甚至会惊讶于他们的父亲竟然真把这些东西当成子嗣。”
马卡多的回应让帝皇陷入对十二号原体培养舱的凝望沉默中。
因为马卡多说对了。
十二号原体，天赋是感知他人的情绪，吸收他人的情绪，甚至影响他人的情绪。
不是十二号天生感性，而是他被设计出来的能力会让他变得感性。
所以这并不是一记性格遗传层面的直球，而是委婉的传承。
可想而知一个有着感受他人情绪能力的原体当然会变得感性。
十二号原体……
他会受他人情绪影响，他也会影响他人的情绪。
他会因为自己对他人的情绪感同身受而产生极强的怜悯同情之心。
一个半神在诞生之日就会意识到自己和凡人的不同，他们之中的某些人甚至不会认为凡人和自己同属人类种族，或者是自己的同胞，或者自己有什么责任去庇护那些蝼蚁……
十二号会不一样。
假设一个凡人因为丧失亲人之痛嚎哭时，十二号会感受到同样的情绪，然后他也会伤心难过，悲痛……
所以马卡多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希望他不是软弱的。”帝皇轻声说，“我为他赋予强共情能力不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感性的人，而是让他能更好的理解他人的心理，并作为维系兄弟关系的纽带存在，如果他因为自己的天赋变得软弱，那一定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马卡多点头。
他终究是帝皇的老友，所以帝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多说一句：“你说的没错，十二号会是我最不喜欢的，但我不喜欢的不是十二号本身，而是我认为我所拥有的弱点。”
“感性，人性……这些对我们的事业没有半分用处的东西我一直在刻意抑制。”
“我也还憎恨这些情感，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了无牵挂无所事事的永生者，我现在肩负着一个种族的命运，我那些会导致我迟疑与脆弱的情感都是弱点。”
“如果十二号诞生了，我还是会一视同仁的教导他，让他学会像我一样压抑和控制情感。”
帝皇说了很多。
不是用嘴巴说，而是用灵能，所以这些话语都是一瞬间就说给马卡多了的。
“一个会很容易同情他人的原体……可以预见，他最应该学习的不是如何用这份天赋细致对待每一个人，而是学会抑制自己的天赋，克服对每个人产生的情绪的同情，否则他会被逼疯。”
马卡多揣摩着，推测着。
“冷酷的要学会不冷酷，温和的反倒要学会不温和。残酷。”
马卡多突发奇想。
而这个建议并非是马卡多第一次提出。
“你知道我不是没试过，但失败了。”帝皇说。
马卡多没有再说什么。关于十二号，关于制造原体姐姐或妹妹的建议，都没有再提。
作为帝国的宰相，帝皇的志同道合者，马卡多支持帝皇，但并不意味着他赞同帝皇的一切决定。
马卡多刚才所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建议，又有多少是拐弯抹角的调侃帝皇也拿不准。
或许马卡多不赞成给原体赋予性格，甚至不赞成原体本身。
在这场突然结束的对话之后，原体们就被一个人发射到银河各处，什么亲自培养之类的打算都随着他们升空而破灭。
帝皇不再回忆过往，缓缓走到舷窗边望着下面名为努凯里亚的星球。
远在泰拉管理诸多事务的马卡多宰相并不在这，但帝皇还是能想到马卡多如果在这会如何询问自己。
他会问，你在看到这些后是否仍然不喜欢十二号，就像你不喜欢自己人性的那一面。
马卡多会这样问更像是要考虑周到所以获取更多参考条件的必要疑问，而非是对一个原体的关心。
帝皇会回答当然。
虽然归根结底这种不喜欢不是针对十二号原体安格隆的存在本身，但还是跟安格隆有关。
安格隆继承的就是被他决心摒弃的几个性格特质。
不过那些性格特质在自己身上时帝皇认为那是有害的，会导致人类种族走向光明的事业失败，会被敌人利用，但在安格隆身上却有用处，因为他可以用自己的天赋和兄弟们搞好关系，维系每一个兄弟之间的情谊。
安格隆不需要把整个人类种族放在肩上，所以他拥有人性和感性导致的弱点并不致命。
帝皇思索着。
帝皇凝视着。
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安格隆用他传承的来自制造者的弱点拉拢了一个靠得住的人，团结起一大群坚定站在他身边的强人，接着又建立起有效的统治，为一个充斥着奴隶主和奴隶的星球带去秩序……帝皇心中有一丝欣喜。
因为这证明感性和人性之类的弱点特质也并非一无是处。
帝皇又想到秦夏，这个奇怪的灵能者。
帝皇用灵能探查人们的记忆，那些和他见过面或没见过面的人，他们的记忆被挖掘出来，拼凑出安格隆最完整的经历，但那些记忆中关于秦夏的部分却没法挖掘出很重要的信息。
他来自于何处？他为何是阿斯塔特？他用了谁的基因种子？
这些问题都没法寻求到答案。
但有一点帝皇可以确信，那就是秦夏并非敌人，至少目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