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85节

  红魔鬼倚在窗边,窗外时不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满嘴尖利的银牙,还有顺着唇角一滴一滴流下的口水。

  “亚瑟,你长大了。你终于开始懂得品味咖啡,那种醇厚绵密的口感,绝非单调、不成熟的奶味可以比拟的。”

  亚瑟听到红魔鬼的话,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端着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咖啡确实太苦了,如果没有牛奶调和滋味,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下咽。

  他居高临下的望了下方的琼斯一眼,这家伙开枪打断了沃德的腿。

  红魔鬼嘿嘿的笑着,他在亚瑟身边低语道:“亚瑟,你留他一条命果然是对的,汤姆和托尼可做不到这种事情。”

  忽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马丁先生有些紧张的端着托盘站在那里。

  他脸角流着汗,嘴上却笑着恭维道:“黑斯廷斯先生,我来给您送火腿。”

第135章 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

  2023-07-17

  白厅街,内务大臣官邸。

  皮尔爵士一份接一份的浏览完面前的文件,随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靠在椅子上冲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亚瑟笑道。

  “亚瑟,该怎么说呢。每次见到你我都感觉心情非常愉快,因为你总能给我带来好消息。你不止在公海上干掉了弗雷德,现在还主动承担起了清剿他那些剩余党羽的任务。如果苏格兰场的每一位警司都能拥有这样的敬业精神,我相信迟早能逆转伦敦地区逐年攀升的犯罪率。”

  亚瑟闻言开口道:“皮尔爵士,我向来以造福国家与公众为己任,能够为伦敦市民尽一份力我感到非常高兴。但在真正实现您的目标之前,我依旧坚持保持谨慎的乐观态度。

  虽然您推动的废除《血腥法案》运动大获成功,伦敦地区的重罪指控比例也得以呈现大幅降低趋势,这同样大大缓解了苏格兰场的工作负担。

  但您肯定目光深远的看见了,苏格兰场的警察在您的指导下,虽然可以确保东区不会出现大型犯罪团体,但小型的作案团伙却是无法彻底杜绝的。

  伦敦地区的犯罪率与贫困率呈现高度正相关,只要伦敦无法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那么就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毕竟罪犯们也得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无奈的笑着点头道:“亚瑟,我很高兴你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但这是一个非常长远的计划。实不相瞒,我手头确实压着不少提振经济、促进就业的议案。但在目前的局势下,我确实被下议院的猴子们弄得有些寸步难行。”

  亚瑟听到这里,适时的探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皮尔爵士想了想,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不,亚瑟,你目前做的就已经非常出色了,我实在是不能要求你更多。说来还很抱歉,我之前答应过你要力推《解剖法案》的通过,但是这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却依旧停留在原地。

  可即便如此,你依然忠实的完成了我交给你的每一份工作。有时候我都在想,当初把你留在苏格兰场会不会太屈才了。或许我应该在内务部给你换个其他的职位试试,你有可能也会在其他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亚瑟的心微微一提,他怎么琢磨皮尔爵士这话,怎么觉得不对劲。

  皮尔爵士敏锐的捕捉到了短暂凝固的空气,他两手交叉放在案前,开口道。

  “你不要多心,我和你说的都是实在的问题。你或许也从报纸上看到了,托利党内部的情况并不乐观。我……我是说,如果我们下去了,你的处境也许会变得非常危险。

  你最近的表现太过耀眼,而且身上有过于浓厚的‘皮尔标签’,如果辉格党上台,你有可能会被他们弄下去。

  亚瑟,你帮了我不少忙,甚至于你原本也可以去皇家海军的。科德林顿将军前阵子也找过我,他单独和我谈了谈关于你的问题……”

  亚瑟听到这里,笑着摇头道:“皮尔爵士,我并不在乎自己的职位,如果您觉得苏格兰场已经不需要我效劳了,又或者是把我调去其他的什么地方更能造福国家与公众,我当然也愿意服从您的命令。”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开口问道:“很好,所以你今天特地来找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吧?”

  亚瑟点头道:“现在陶尔哈姆莱茨的情况姑且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所以我又开始打算施行您之前在内务部文件里提过的那个计划了。”

  皮尔爵士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亚瑟说的到底是哪件事。

  苏格兰场曾经多次向他反应过在伦敦西区的圣吉尔斯教区,又或者是东区的贫民窟等地带都存在街道过于狭窄的情况。

  而这种建筑混乱、街道狭窄的城市布局,通常都会成为犯罪的滋生地。

  一来是罪犯进入这些地区后,可以凭借他们对于当地街道的熟悉程度,轻而易举的甩开追击的警察。

  二来是警察们也不敢独自进入这样的地区,苏格兰场大部分袭警事件的发生,基本都是出自于这样的区域。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皮尔曾经下令让苏格兰场的巡警在巡逻之余,把所有难以执勤的地区与街道全都标注出来,然后再交由陆军部下辖的英国地形测量局和海军部下辖的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门对这些地区进行一个粗略绘制。

  最后就是由内务部与财政部进行对接,看看要改造这些街道究竟要花多少钱。如果价格合适的话,皮尔爵士倒也不介意在自己的功劳簿上多添一笔。

  亚瑟开口道:“我觉得地形测量工作交给陆军炮兵局下属的英国地形测量局又或者是皇家海军的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门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毕竟当初先王乔治二世成立它们的初衷,是为了预防雅各宾法国的入侵,他们测量的依据也是为了作军事考虑。

  况且伦敦市民的神经因为法国的七月革命和比利时布鲁塞尔起义已经弄得很紧张了,如果此时再调动炮兵的地形测量局,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就像是当初您成立苏格兰场、招募我们这些警察的初衷是为了在打击犯罪率的同时尽量不调动军警,我认为这种测绘工作或许也需要一个无害的临时组织来辅助完成。”

  亚瑟的话从表面上读起来很正常,但皮尔爵士依然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陆军、军警、苏格兰场、警察、英国地形测量局、皇家海军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门、无害的临时组织。

  皮尔爵士很清楚,不论是陆军的那个地形测量局还是海军的那个地理统计部门,他们的工作内容都不像是对外挂牌的名字写的那么冰清玉洁。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埃尔德和达尔文将要搭乘的贝格尔号,贝格尔号就是直属于皇家海军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的一艘船只,它名义上是科考船,但实际上却是为了考察绘制南美太平洋地区的海图、海况信息,而且也肩负了刺探沿途各国政治势力分布的重任。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又怎么能不明白亚瑟的意思呢?

  他想了想最近的局势,忽然没来由的笑着开口问道:“亚瑟,你对于议会改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看的?”

  亚瑟平静道:“我只是个平庸的人,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具有远见卓识的看法。我只能借用亚里士多德的一句名言,来表达我的浅薄观点。

  这世界上有三种好的国家体制和三种坏的国家体制,君主制和暴君制,贵族制和寡头制,共和制和暴民统治。如果以统治人数的多寡来区分,那么君主制和暴君制是一个人的统治,贵族制和寡头制是少数人的统治,共和制和暴民统治是多数人的统治。

  人数的多寡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是否能够治理得当。反正归根到底,就算是一个人数众多的政党,最后选出来的也只是寥寥几个领袖,政党最后发出的声音也不过是几个领袖的声音而已。”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忽然会心一笑,他开口问道:“亚瑟,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或许你应该来托利党选个议员,虽然警司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位了,但于你而言,还是匹配不上你的思想与能力。”

  亚瑟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一份早就草拟好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推了过去。

  皮尔爵士接过文件草草翻看了一眼,他嘴里念叨着:“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

  亚瑟问道:“您的意见是?”

  皮尔爵士轻轻一笑,他提起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轻轻蘸了蘸,随后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反正这种临时组织也用不着呈交议会批准,我同意了。但与此同时,亚瑟,我也得提醒你,我只能给你授权,但内务部现在分不出多余的财政预算支撑你。所以具体能干成什么样子,全看你自己。不过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你的首要任务还是处理好警务工作,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我始终记得,威灵顿公爵内阁能撑到现在,多少有一份你的努力。”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向皮尔敬了个礼:“请您放心,或许苏格兰场的其他警区可能会出问题,但我保证,至少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始终忠诚于您。”

第136章 政治的多面性(上)

  2023-07-18

  格林威治区,警署对面的咖啡厅里,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咖啡厅内外的温差将窗户玻璃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亚瑟搅动着面前的茶杯,方糖在淡红色的茶水里逐渐融化。

  而在他的面前,姗姗来迟的客人正摘下帽子、脱下大衣,露出了藏在大衣下的淡红色背带马甲和一脸疲惫的表情。

  亚瑟笑着问了句:“迪斯雷利先生,看你这一身雨水,今天您在海德公园的演讲恐怕不太顺利吧?”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不觉有些生气,这个骄傲的年轻人最讨厌的就是被其他人看不起。

  “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您今天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嘲讽我两句,那么大可不必。不过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介意给自己再树个敌。您或许不知道,我这个人的朋友不算多,但敌人却不在少数。”

  亚瑟耸了耸肩,他微笑着开口道:“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今天非但不是要来讥讽你,反倒是想要和您谈谈交情。毕竟那天我搬家的时候,您可是替我出了大力气。就算是看在那件事情上,请您吃顿饭总还是有必要的。”

  迪斯雷利满脸的不信,他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我请到家里去?你不是说你家里请了个法国厨子吗?我还挺想尝尝他的手艺。”

  亚瑟捂着前额往椅背上一靠:“说来不走运,我不把您请回家里倒不是故意的。而是由于我家的那个法国厨子和出身诺丁汉的男仆结伴去看戏了,而我又忘了带钥匙,所以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

  更糟糕的是,我出门的时候兜里还没带多少钱,所以也不敢去高级餐厅,只能让您屈尊来这里。因为我和这儿的老板熟悉,他相信我良好的信誉,所以允许我在他这里赊些餐点。”

  语罢,亚瑟还相当坦诚的翻开自己的衣兜,迪斯雷利抬眼一看,亚瑟确实没骗他,他浑身上下只有三先令,如果扣去归家的车费,确实不剩什么东西。

  但迪斯雷利还是对亚瑟的话语抱有怀疑:“就算厨子和男仆去看戏了,那个英年谢顶的家庭教师就不能替你开门吗?对了,我还差点忘了问你,你都聘了家庭教师,那你的孩子和妻子呢?”

  亚瑟饮了口茶:“那个谢顶的男人可不是我聘请的家庭教师,他是我为全人类聘请的教师,虽然这个教师每周还要付我三先令。再说了,您是怎么瞧出我有家庭的?”

  迪斯雷利拉开亚瑟对面的座椅,他打量了一眼这个怪言怪语的苏格兰场警司。

  “你直接说那个有早秃迹象的男人是你的房客不就行了?至于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有家庭,当然是结合你的经济情况考虑的。虽然不列颠近年来的社会风气是晚婚晚育,但一般来说,如果不列颠男性做好了经济和事业方面的准备,他们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结婚时间提早一点。

  在我看来,您这么年轻就当上了苏格兰场的警司,显然在事业和收入上都是春风得意。就算您打算给自己找点麻烦,想着结个婚什么的,倒也不足为奇。”

  亚瑟听到这话,不免微笑:“看来我想的没错,您确实对这个社会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我阅读您那本大作《维维安格雷》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这也就能解释的通,您为什么想要出来选议员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刚喝到嘴里的红茶差点把他呛得咽了气。

  他连连咳嗽,一边从兜里取出手帕擦嘴,一边时不时打量亚瑟一眼。

  毕竟只要是对英国文艺圈熟悉的人,基本都知道这部匿名讽刺小说《维维安格雷》算是他的黑历史,就为了这本书,他的合伙人、朋友兼讽刺对象莫里先生差点闹得直接和他打官司。

  由于莫里先生在出版界极具影响力,甚至被称为‘不列颠出版界二号人物’,所以当他的作者身份被别人扒出来的时候,文学评论杂志《布莱克伍德》和《文学迷》毫不留情的将他批判成了为引人瞩目、博人眼球而做出滑稽举动的跳梁小丑,讥讽他不过人人讨厌的无名小卒。

  傲慢、无知、虚伪、骗子、无赖,迪斯雷利自己都数不清他到底被出版界那帮人套了多少标签。

  投资生意结果大赔7000镑,初涉文坛却遭受如此重击,迪斯雷利在那段时间里颓废至极,甚至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还记得每次疾病发作时,他的耳朵里都会传来惊恐的滴答声,彻夜难眠让他只能通过书写日记来缓解情绪。

  第一次遭受如此重创,我的心如此乏力,这简直太滑稽可笑了,我真想立马死去。我的耳朵里全是钟表的滴答声,如同在暴风雨中哀鸣的钟声……我几乎不能思考。我在房间里游走,它的声音越来越响,震耳欲聋,如同咆哮着的洪水。

  亚瑟盯着这位人类早期‘网络暴力受害者’,只看见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密,就连嘴唇也渐渐泛白,握着手帕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亚瑟转而改口道:“说实话,迪斯雷利先生。在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你真的像是那些文学评论杂志上描述的那么可恶呢。但是实际接触下来,我感觉你这个人还挺不错的。至少你愿意替我无偿搬东西。您知道的,这年头不求回报就帮助他人的家伙可太稀奇了。”

  迪斯雷利原本还打算指责亚瑟欺骗他搬东西的行为,可他听到这话,到了嘴边的牢骚不知怎么的,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迪斯雷利点头道:“没错,黑斯廷斯先生,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接触接触就明白了。《布莱克伍德》和《文学迷》的撰稿人就是一帮给莫里舔屁股的。他们压根不知道莫里对我干了什么好事!

  我花大钱投资了他创办的一家报馆,但是不到半年的时间,那报馆就倒闭了。你能想象吗?不列颠出版界的二号人物,把报馆给开倒闭了,就好像他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和能力似的。

  可当我一开始攻击他的时候,他那群出版业的朋友又全都蹦出来了,他有钱、也有心思去盘算怎么收买《布莱克伍德》和《文学迷》,但是唯独经营不好那家报馆。难道我在《维维安格雷》说他的那些东西说错了吗?

  他想要借此毁了我,好让他那点黑历史石沉大海,但他做梦去吧!我非得选上议员,好好整一整那个傻逼!我也要让他尝尝我受过的那些委屈和焦虑!”

  迪斯雷利刚把这话说出口,立马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他赶忙解释道:“黑斯廷斯先生,您别误会,我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亚瑟耸了耸肩,他放下茶杯道:“就算您完全是那个意思也无所谓,反正苏格兰场的警察没有投票权。别说您骂的只是莫里先生了,就算您骂的是我,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呀。”

  迪斯雷利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原来……您没有投票权吗?”

  亚瑟抿嘴笑道:“我是不是浪费您的时间了?”

  迪斯雷利长出一口气,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好让自己舒服一点:“怎么会浪费我的时间呢?您没有投票权更好,这样我就可以畅所欲言了!说实话,整天在海德公园说那些话,说的我嘴都快麻了。没事和您聊聊天换换心情也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我会骂您,我也不怕您不投我的票,大家平等公平。”

  亚瑟望着他笑道:“看来您虽然想当议员,但实际上还有些不习惯玩弄这套权力的游戏啊。”

  迪斯雷利拿起一枚牡蛎,一边用桌旁的小刀撬着它的壳,一边回道。

  “谁会习惯那种事?这段时间我算是明白了,想当议员就不能有自己的观点,大家喜欢听什么你就说什么,只有这样才会吸引几个无所事事的听众。

  对待工人,你就告诉他们你要缩短工作时间。

  对待农民,你就告诉他们你要降低地租。

  对待工厂主,就要开始大谈进出口关税的事情。

  对于贵族,那就是我绝不在修改《谷物法》问题上让步。

  而对于教士,你谈点古老的道德精神与原则准没错。

  不过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主要在谈后几种,因为工人和农民不怎么去海德公园,而且他们也没有投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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