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81节

  而在海德公园的南端,更有一处地点堪称重量级。

  那正是海德公园的骑兵营驻地,这里驻扎着的是克莱门斯警司曾经效力的老部队,直接听命于陆军本部调遣的近卫骑兵团。

  近卫骑兵团的历史传承悠久,他们组建于1658年查理二世复辟时期的布鲁日,最开始时是的正式番号是‘直属国王陛下的忠诚骑兵卫队’,而骑兵团士兵的政治成分也十分单一,该团的全体成员都是流亡海外的死硬派保王党。

  在1788年后,近卫骑兵团已经降低了征募军官的社会地位资格限制,不再要求军官必须出身贵族,并因此被嘲笑说‘近卫骑兵团的成员已经不再是一群绅士,而是一群奶酪贩子’。

  虽然该团的社会成分发生了改变,但近卫骑兵团的思想传统显然得到了良好传承,在改组后,他们依旧像是前辈们镇压1685年蒙茅斯叛乱那样,出色的完成了1810年对伦敦皮卡迪利地区暴乱的镇压行动,并因此荣获‘皮卡迪利屠夫’的‘光荣’称号。

  亚瑟站在海德公园的枫树下,明亮柔和的白月光洒下,照亮了被他漆黑马靴踩在脚下的半红枫叶,而在他头顶的树杈上,吊着的正是双眼激凸、皮肤发白、尸体已经逐渐僵硬的克莱门斯。

  克莱门斯的尸体悬在一根粗麻绳上,风儿一吹,便止不住微微随风摆动。

  在他的衣兜里,还插着一封盖着邮戳,尚未来得及寄出的信件。

  亚瑟抽着烟,他缓缓吐出一阵白雾,透过烟雾与树杈的缝隙之间,他依稀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大理石拱门。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场景,总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

  他想起了前不久自己在教堂墓地里吊死盗尸人的情形。

  贝斯沃特地区今夜执勤的苏格兰场警官已经将这里包围,他们正按照亚瑟的指示将案发现场与外界隔离。

  菲尔德警官看了眼悠哉悠哉抽着烟的亚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畏惧这位和他年纪相仿的上司,虽然苏格兰场与亚瑟有交情的警官都称赞亚瑟黑斯廷斯警督待人很和气。

  最重要的是,他能给大伙带来利益,所有苏格兰场的一线巡警都因为黑斯廷斯警督的努力,获得了百分之二十五的加薪。

  但菲尔德却总感觉,在他光辉挺拔的身姿下,隐藏着的是常人不可想象的暗黑之地。

  他忍耐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黑斯廷斯警督,您不去察看尸体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下班了,虽然为了公众的利益,我不介意加班办案。但是,海德公园不是我的辖区。”

  菲尔德听到这话,琢磨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句话里似乎有什么深意。

  他又试探性的问了句:“可您不打算察看一番插在克莱门斯警司口袋里的那封信吗?大伙都对那封信很好奇。”

  亚瑟挑了挑眉毛:“你猜那是什么?”

  “我猜?”菲尔德愣了一下:“遗书?又或者是,财产分割遗嘱的证明?”

  亚瑟微微点头:“我和你的观点不同,我猜那是一封辞职信。”

  “辞职信?”菲尔德想了想:“您是说,您觉得克莱门斯警司是因为承受不了工作失职的压力,所以畏罪自杀?”

  亚瑟听到这里,摇了摇头:“他是不是畏罪自杀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伙都希望他是畏罪自杀。查尔斯,记住,当大伙都希望一个人能活下去的时候,他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是,如果大伙都希望一个人死,那么他却必然会死去。”

  菲尔德被亚瑟说的脑袋发懵:“这是为什么?”

  亚瑟停顿了一下,似乎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当他沉默了片刻后,还是给出了一个他觉得较为合适的释疑:“因为人具有社会性。”

  菲尔德警官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又转而问道:“那我们要通知新闻媒体吗?还是把这件事压下去?”

  亚瑟倒出烟斗里的烟灰,抬起脚尖轻轻将地上的火星一点点的碾灭:“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具体如何操作,得看罗万厅长或者比他更高层级人的决定。”

  菲尔德听到这话,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演讲者之角,众所周知,那是整个大不列颠言论最为自由的区域,但是与亚瑟的话语相对比,看起来却那么像是一幕讽刺意味浓厚的幕后戏。

  他苦笑着问道:“可咱们不是说要新闻自由吗?出版审查才刚刚放开不久,要是咱们这么干,恐怕不符合公众对于政府部门的期望吧?”

  亚瑟笑着拍了拍菲尔德的肩膀:“查尔斯,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但你也必须要明白,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阴影。言论自由与新闻自由只有在政府认为它自身安全的时候才存在,所以你明白的,现在威灵顿公爵的内阁并不安定。

  我们是苏格兰场的警察,而苏格兰场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公众的生命与财产安全,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要做到就是维系社会秩序的稳定。其实这些话我本来不应该跟你说的,但是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所以我才会把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告诉你。

  你知道科德林顿将军吗?没事翻翻他的履历,对你未来的发展会有帮助的。查尔斯,你还年轻,一些对于社会稳定有害无益的真相,那就不要把它公布出去。除非这些真相已经多到影响到了绝大部分人的幸福与利益,否则有的事还是应该内部处理。”

  菲尔德听到这话,总觉得好像有点熟悉。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我差点忘了您的来历。您毕业于伦敦大学,您是杰里米边沁的追随者?我记得上次路过威斯敏斯特时,曾经听到他的支持者在路边在大肆鼓吹功利主义。”

  菲尔德本以为亚瑟会点头肯定,谁知却看见他微微摇头。

  菲尔德看见他的眼睛泛出淡红的微光。

  “边沁先生的理想固然崇高,但卑微如我,只能进行部分汲取。对于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察来说,你先得考虑应当如何在这个环境里长久的存活下去。我提不出如边沁先生那般伟大的理想与愿景,我只能竭尽所能的成为他们身上的影。

  类似边沁先生这样的人负责告诉人类世界应该如何前进,他们负责指导人类寻找光明。而像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负责的任务则是时刻提醒人们,不要忘了光明的背后到底存在什么东西。如果有人胆敢移走了光明,就会释放出我这样的东西。”

  亚瑟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向克莱门斯那张因为死亡而显得恐怖狰狞的面孔。

  白月光洒在亚瑟的侧脸,光明这侧,看见的是亚瑟平静面孔,而在黑暗的那一边,则是亚瑟闪烁红光的瞳孔以及渐渐扬起的嘴角。

  亚瑟脱下帽子,一只手挽在胸前,朝着克莱门斯的尸体微微鞠躬。

  他的身后,是微笑的阿加雷斯飘荡的虚影。

  “克莱门斯警司,很抱歉,我没能亲自送您。”

第129章 陶尔哈姆莱茨的王者

  2023-07-14

  伦敦,威斯敏斯特。

  太阳跃过特拉法加广场的上空冉冉升起。

  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总部的审讯室里。

  迪斯雷利先生抬头看了眼透过铁窗栅栏射进来的光线,他一脸疲惫的靠在椅子上,开口道。

  “警官先生,你们这都审了一夜了,怎么还没结束?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昨天下午在海德公园的演讲者之角做竞选演说,但是傍晚时分就已经离开了,我真的没看见有人吊死在后面的枫树林里啊!”

  坐在迪斯雷利对面的警官正是同样精神萎靡的查尔斯菲尔德,他一只手撑在侧脸打着瞌睡,一双眼睛也是半睁半闭。

  他迷迷糊糊的开口道:“迪斯雷利先生,我们相信您的个人荣誉。您和死者之间也确实没什么社会联系,所以我们相信您肯定是无辜的,但是把您请过来接受问询也是迫不得已。

  您很不走运,因为昨天是星期三,所以在海德公园里演讲的人非常少。昨天下午在那里演讲的更是只有您一位。如果是星期天下午,我们肯定能找到更多目击证人,但是现在,抱歉,我们只能找您。

  麻烦您好好想想,您昨天下午演讲的时候还有没有发现什么细节?”

  迪斯雷利被菲尔德警官的一席话气得够呛,他开口骂道:“我不都告诉你了吗?我什么都没发现,况且目击证人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了?我明明告诉你,昨天我离开海德公园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位搬家的先生和他的三个仆人,那位家住兰开斯特门36号的先生最后还失踪了,他完全有作案的时间,们就算想怀疑,也得怀疑他呀!把我找来干什么?”

  菲尔德警官听到这话,只是撇嘴摇了摇头:“迪斯雷利先生,在这种事情上,我劝你最好还是谨言慎行。况且我们也不是没找他,他此时应该正在来大伦敦警察厅的路上。”

  “你们找到他了?”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萎靡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一会儿等他到了,我能见见他吗?”

  菲尔德听到这里,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您想见见他?不,不行。”

  迪斯雷利皱眉问道:“怎么?你担心我和他串供吗?”

  菲尔德吹了吹冒热气的茶杯:“不,我不担心这个。”

  “那您在担心什么呢?”

  菲尔德喝了口茶,他品味了半天,随后皱着眉头吐出一片掉色的茶叶:“我担心我没有指挥他的权力。我最多只能帮您传达见他的请求,至于这个请求会不会被执行,得看他今天的心情。”

  迪斯雷利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但还是没想明白菲尔德说这段莫名其妙的话的原因。

  他探着身子问道:“那你知道他今天的心情如何吗?”

  菲尔德想了想昨晚亚瑟和他说话时的场景,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道:“我也琢磨不清,有可能很高兴,也有可能很平静。当然,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由于大半夜被人叫起来检验尸体而大发雷霆。

  但是那位尊敬的先生嘛……他算是苏格兰场为数不多的好脾气,或许他会由于为公众尽了力而感到荣幸也说不定呢。”

  迪斯雷利被菲尔德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他挠了挠脑袋,不高兴的拿指节敲打着桌子:“算了,那我问最后一句,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今天中午之前,如果你们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要致信治安法庭,要求他们下发对我的人身保护令了!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执业了,但是我可告诉你,我原来学的可是法律!”

  菲尔德点了点头:“您放心吧,今天早上会召开大伦敦警察厅例行的伦敦地区高级警务会议,只要那个会一开完,我们肯定就会放你出去。”

  菲尔德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铁门便被人缓缓推开。

  他扭头一看,吓得浑身一激灵,他赶忙起身立正敬礼:“黑斯廷斯警督!”

  开门的老警察听到这句话,不由严肃的板起了脸,他开口纠正道:“菲尔德,干了一晚上的活,你的脑袋是不是不太清醒?你现在难道连大伦敦警察厅的警衔都认不清了吗?”

  站在老警察身后的亚瑟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着开口道:“算了,克莱维利,年轻人嘛,还是需要学习。再说了,他忙了一晚上,有些头晕眼花也很合理。”

  菲尔德听到这话,不免愣了半刻,当他的注意力再次集中,他这才发现亚瑟肩章上的异常。

  那里丢失了三颗闪闪发亮的巴斯星,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点缀着宝石星辰的皇冠徽记。

  “黑……黑斯廷斯警司,早……早上好!”菲尔德瞳孔剧震,他慌里慌张的再次立正敬礼。

  亚瑟捋了捋发皱的白手套,随后微笑着向他还礼致意。

  “早上好,菲尔德警员。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你有没有兴趣调入我的警区,你的聪明才智令我非常满意,所以我打算给你发送一封调职邀请。

  你的上司那里也不用担心,我昨晚检验克莱门斯尸体的时候和他简单聊了聊,他虽然对失去你表示遗憾,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忍痛割爱,欣然同意。”

  菲尔德听到这里,不由感到精神恍惚,直到老警官克莱维利喊他,他这才如梦初醒。

  菲尔德站得笔直,扯着嗓子敬礼道:“能加入您的麾下是我的荣幸!”

  亚瑟微微一点头,随后一手握着警官刀迈步走到了迪斯雷利的面前。

  他望着迪斯雷利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笑着开口道:“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非常感谢你昨天帮我搬行李。”

  迪斯雷利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搁在椅背后,他翻了个白眼道:“该死!原来昨天那个警察就是你,我还以为他真是来调查我破坏公共秩序、翻越海德公园的栏杆和墙壁的。”

  跟在亚瑟身后的老警察听到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什么?破坏公共秩序?翻越海德公园墙壁?这里面还有隐藏案情?”

  菲尔德听到这话,不由惊得一瞪眼,他站在老警察的身后冲迪斯雷利对着嘴型。

  迪斯雷利从他的唇语中解读了他想表达的含义谨言慎行。

  他讪笑着看向周围,随后脸颊冒汗的搓了搓手掌,开口道:“您瞧瞧,我一定是昏了头了。没什么,黑斯廷斯先生,相信我们今后一定能做个好邻居。实不相瞒,我们两家住的很近,您住兰开斯特门36号,您知道我住哪儿吗?我住27。”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随后冲着身后的菲尔德吩咐道:“迪斯雷利先生接受了一晚上的讯问,一定很疲惫了。现在所有的案情都已经查明,就不必继续把他关在这里了,让他赶紧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吧。毕竟今天下午,他还得继续在海德公园向公众阐述他设想的美好愿景呢。”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的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他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冲着亚瑟竖起两根手指笑道。

  “那今天就这样了。黑斯廷斯先生,下次我请你吃东西。”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您太客气了,迪斯雷利先生。实不相瞒,我家里最近请了个法国厨子,下次您去我家,让您尝尝他的手艺。”

  ……

  大伦敦警察厅总部的会议厅里。

  罗万厅长手里捏着一份崭新的辞职信,那正是从克莱门斯尸体上取得的证物之一。

  罗万厅长一眼扫过信件上的内容,会议厅里一片寂静,甚至能清晰听见在场十七位警司与五位警监的呼吸声。

  罗万看完了那封辞职信,又将它按在桌上推到了坐在一旁的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的面前。

  梅恩爵士看完了信,冲着罗万厅长微微抬起了手,在得到罗万厅长的点头示意后,他朗声开口道。

  “那么,本年度第17次大伦敦警察厅高级警务会议开始。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案件,相信各位已经有所耳闻,我在这里就不多赘述了。关于泰勒克莱门斯的死因,昨晚苏格兰场接到报案后,便第一时间组建了专门调查组前往查明。

  在经过一晚上的详细调查后,目前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接下来,就有贝斯沃特地区主管警司亨利罗宾逊为我们作详细陈述。”

  梅恩爵士说到这里,亨利罗宾逊警司立刻起立敬礼,随后他拿起案前的讲稿照本宣科道。

  “本警区接案后,立刻派出了十二名警员前往案发现场依照最新颁布的《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案件调查条例》进行封锁隔离,并沿案发现场附近道路进行调查与搜索。

  在案件侦办过程中,我们获得了居住在附近的亚瑟黑斯廷斯警督的鼎力协助。鉴于黑斯廷斯警督在格林威治中央大街旅馆杀人案中的出色表现,贝斯沃特警区临时决定由黑斯廷斯警督领导验尸工作。

  经黑斯廷斯警督与圣玛丽医院医学专家组确定,死者泰勒克莱门斯,脖颈处存在明显勒痕与悬挂痕迹,脸色发白发青,遗容略微狰狞,死因判断应为窒息。案发现场并未发现其他疑点,且死者尸身处留有一份详细阐明自杀原因与引咎辞职的忏悔信。

  忏悔信字迹经各位大伦敦警察厅同僚相互审核认定,确为出自泰勒克莱门斯本人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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