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46节

  不过呢,少数终归是少数,对于大部分案件,你只要按逻辑去推理就行了。

  总得来说,就是因为人只要活在这个社会里,他的身上总会具有一些社会性。

  当然,社会在变,所以人的社会性也在变,这一点确实值得注意。”

  菲尔德好奇的问道:“现在的社会性和以前的社会性有什么不同吗?”

  亚瑟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难道没在大街上听过教士们的布告吗?

  他们说,自从进入19世纪以后,大家都在向钱看,那个古老美丽的英格兰已经一去不回了。

  所以,为情杀人的少了,为荣誉杀人的不见了,剩下的都是为了金钱和利欲。

  虽然他们说这种话并不完全是出于公义,毕竟教士们讨厌工厂主群体这种事是世人皆知的。

  但有时候回头想想,教士们说的也不能算错。

  因为如果你对一个案子没有头绪,先尝试着从嫌疑人的资金账单开始入手往往会有意外发现。

  而且伦敦街头的抢劫犯、扒手和小偷就摆在那里。

  从白天到黑夜,到处能看见卖唱揽客的妓女。

  那些议员说,这些苦难可以磨砺他们的精神,让他们成为更出色的人。

  但他们就是不提,苦难给伦敦东区带来了高达百分之三十的未成年犯罪率。

  他们还说贫穷是因为懒惰,但他们也不提,伦敦工厂的工人平均工作时长都在十五个小时以上。

  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历史系。

  因此我知道,就算是在那个世人口中黑暗无光的中世纪,穷人们都不至于活成这样。

  那时候,他们还可以在乡下有个小石头房子,在田野上随便捡柴火烧。

  但现在呢?

  你在乡村的田里捡柴火很可能会触犯法律,因为那不是属于你的地,农民们都没了自己的地。

  而工人们就更别提了,我知道在怀特柴泊,两三千个家庭一万多人挤在一千四百幢小破房子里。

  而且这并不只是个例,因为像是拜特纳-格林或者圣吉尔斯这样的地方,情况甚至还要比这更糟。

  很多伦敦工人从六岁就开始在工厂做工,如果不走运的话,十几岁就要落下一身病。

  然后,就再没有地方愿意要他们了。

  他们只能流落街头,男人出卖暴力,女人出卖身体。

  而我们这帮警察,又不得不把他们关进监狱里,还要处他们罚金。

  第一次入狱时,他们可能还会得到一些同情。

  第二次入狱时,或许也能得到一些谅解。

  可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呢?

  那时候,陪审团和治安法官可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所以说,其实一个穷人只要犯了第一次罪,那么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不是上绞刑架,就是流放澳大利亚,没有一个例外的。

  他们已经活成这样了,然而死了以后,有人还要偷他们的尸体,把他们……”

  亚瑟说到这里,顿时感觉胸口有些喘不上气,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圣托马斯医院看到的景象。

  他掏出烟斗正想点燃,又犹豫了一下放回兜里。

  菲尔德见状,赶忙摆手道:“您抽您的,我并不在意这个。”

  亚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在意。”

  菲尔德望着亚瑟,奇怪的问道:“所以说,您才会这么想把那群偷尸体的、杀人卖尸的还有那些医生们一起绞死?”

  亚瑟倒也不避讳:“从道德情感上来说,是的。但是从法律上来说,尸体就是尸体。我们只能绞死那帮真正动手杀人的,却没办法绞死那些掏钱让他们杀人的。”

  菲尔德想了想,他问道:“那这么做对吗?”

  亚瑟望着窗外,雨还在不停的下:“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只是个警察,我被告知要守护公理与正义,但我却不清楚到底什么才算是公理和正义。至少目前我们的那些成文法律称不上,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对它不服气。”

  红魔鬼的身影在他的背后闪烁,在消失了一夜后,今天阿加雷斯的打扮与以往有所不同。

  他不止扔掉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草叉,还换上了一身乌黑的长袍,甚至还配了副眼镜。

  他的肩膀上站着个不知从哪里召唤来的,长着血红色眼睛的黑渡鸦,手里还夹着份写着看不懂文字的羊皮纸卷。

  阿加雷斯嘿嘿的笑着,他搓着手掌开口道:“亚瑟,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的正义就是正义,你的公理便是公理。

  只要你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就可以把凶手的位置提供给你。价格十分的公道,也非常的便宜。

  咱们赶快把这个案子结束了,然后就可以奔向更加伟大的前程了。”

  亚瑟没有理会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窗外,前方的道路似乎挤了很多人,就连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亚瑟拉开车窗向外伸头看去,这里的街道他看着非常熟悉。

  这里是伦敦布鲁姆斯伯里区的高尔街,他曾经待了四年的地方。

  他的头刚刚伸出窗外,便感觉后脑勺被人结结实实的拍了一巴掌。

  亚瑟扭头望去,正好对上了埃尔德那张欠扁的笑脸。

  “亚瑟!我的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毕竟今天到访学校演讲的,可是咱们这些伦敦大学学生的精神导师杰里米边沁!”

  “杰里米边沁?”亚瑟沉默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功利主义?”

第71章 伦敦大学的教育

  2023-06-18

  亚瑟与埃尔德站在伦敦大学的老卡马森广场内,抬头便能看见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物,由设计了英国国家画廊的著名建筑师威廉威尔金斯主持修筑的八角大楼。

  虽然此时还是清晨,但在广场的雅典娜雕塑旁已经挤满了不少准备聆听演讲的边沁主义支持者。

  其实校园内挤满参观者的景象在平时并不少见,因为不论报纸上是如何评价它的,都改变不了伦敦大学是目前英格兰地区最开放大学的事实,因为就连它的校园平时也是开放式的。

  伦敦大学收学生不看出身、种族、信仰、政治观念,对待一切想要受教育的人,只要你交得起23磅6先令的学费,那么就可以入读。

  虽然这个数目听起来还是挺贵的,但是对比牛津、剑桥以及那些律师会馆动辄几百磅的收费,却已经是降低很多了。

  正如挂在红墙上用拉丁文书写的校训那样Cuncti adsint meritaeque expectent praemia palmae。

  如果直译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所有因品质而应得奖赏的人都奔向我们吧。

  用文雅的说法,也可以译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或者,让一切努力赢得桂冠。

  对于伦敦大学,亚瑟的感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在这儿浪费了四年的时间,毕竟读完了书,学校居然连个学位证都发不下来,也怨不得亚瑟发牢骚。

  但另一方面,他也很感激自己的母校,因为这里确实给了他一个平等的受教育机会。

  通过在这里的四年学习,让他可以在与牛津、剑桥毕业生的唇枪舌战中不落下风,也可以在面对那所被保守派当作伦敦大学对手而建立的国王学院的毕业生们面前谈笑风生。

  毕竟这年头,能接受高等教育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总得来说,亚瑟对母校的感激还是要胜于牢骚,因为这里教会了他用平等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也给了他能够平等看待世界的知识与能力。

  此时的校园内除了参观者以外,还能见到一些赶着去上课的学生,以及一些正在进行施工的建筑工人。

  之所以能在校园里看到建筑工人,是因为伦敦大学成立虽然已经四年多了,但是由于其独特的开放立场以及饱受质疑的教育观念,所以学校常年处于经费短缺的状态。

  虽然这里偶尔也能收到一些进步派人士的捐助,但客观的来说,伦敦大学每年得到的捐助额还不及牛津和剑桥的零头多。

  甚至就连比伦敦大学晚成立的国王学院,其教育经费都要远比伦敦大学充足。

  原因也非常简单,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国王学院的创办人乃是现任国王乔治四世,学校背后还有一众托利党大佬撑腰,他们当然是不可能缺钱的。

  而伦敦大学因为经费短缺,所以校内建筑一直是修修停停,折腾了四年多才算是把教学区域都建的差不多,至于一些装饰性建筑或者画廊、图书馆这样的课外活动区域,还得一步步修筑和扩建。

  而且就算是现在这个建设进度,还是多亏了规划校园建设的大部分设计师也是进步派人士,所以他们并没有收取太多酬劳,甚至干脆义务劳动的情况下完成的。

  如果他们要是再按市场价格收费,那伦敦大学估计就没多少活路了。

  或许两百年后,这里的建筑专业能位居全球第一并非偶然,因为你估计再也找不到一所学生可以如此接近施工工地的学校了。

  如果学生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坐在工地里上课。

  拜母校所赐,就连亚瑟和埃尔德这样的历史系与古典文学系学生,都比一般学校的建筑系学生懂建筑。

  或许这么说有些言过其实了,但就算他们不如建筑系的懂建筑,但至少他俩比建筑系的懂工地。

  此时的亚瑟和埃尔德正好路过古典文学专业的教室。

  埃尔德见状,兴冲冲的拉着亚瑟停在了教室的门外向里张望着。

  此时,负责教学的教授刚刚站到讲台上,只见头发苍白的老教授先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随后啪的一下把夹在腋下的足有几斤重的书本扔到了讲台上。

  只听见咚的一声,讲台上溅起了一片由粉笔灰扬起产生的尘雾。

  此时,原本坐在台下打着瞌睡的学生们也瞬间精神了不少,他们纷纷挺直腰板面向老师。

  老教授抬起手扇了扇尘雾,随后气沉丹田,涨红了脸,用尽浑身的力气怒吼道。

  “牛津的毕业生都是什么!”

  学生们兴奋地拍着桌子大吼道:“婊子养的!”

  “剑桥呢!”

  “他们也一样!”

  老教授听到这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今天也非常有精神!那么,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主要来谈一谈莎士比亚悲剧中的人文主义精神,还有其中蕴含的诗意与浪漫美学……”

  亚瑟看到这里,禁不住眼皮子跳了跳。

  而站在他身旁的埃尔德,简直都感动的快要流眼泪了。

  埃尔德掏出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喔,我就知道,伦敦大学的教育是全英格兰,不对,是整个大不列颠,不对,是全世界最棒的!”

  亚瑟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古典文学院天天都在搞这种仇恨教育吗?”

  “仇恨教育?”

  埃尔德皱着眉头冲亚瑟摇了摇手指:“亚瑟,这可不是仇恨教育。难道我们不骂牛津和剑桥,他们就不会和我们作对了吗?”

  亚瑟摇头道:“他们当然还会和我们作对,我们和他们之间完全是教育理念的差异,和骂不骂他们没什么关系。”

  “这就对了!”

  埃尔德笑着拿胳膊肘捅了一下亚瑟的胸口:“既然骂不骂都一样,那为什么不骂?至少咱们骂完了心里还挺爽,所以干嘛憋着?我们古典文学系从来都不惯着那帮傻逼。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伦敦大学的精神导师可是杰里米边沁,平等教育,功利主义,我们古典文学系对这两点贯彻的可是相当到位。”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埃尔德,你这可不是功利,你这是势利。据我的了解,功利和势利是两码事,难道牛津和剑桥不挡咱们的路了,你就不骂他们了吗?”

  “当然不是!”

  埃尔德道:“如果他们都不挡咱们的路了,这说明咱们学校的教育特许状已经发下来了,既然咱们也没什么要求着他们的事了,那老子当然骂的就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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