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费金眼神游移不定,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其实吧,这种事,在圣吉尔斯从来就不缺。毕竟您应该也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这里每天都有人来,每天都有人走,少几个人很正常。”
“但我听说这回少的可都是街上的熟脸。有大人,也有小孩,有男人,也有女人,以您在圣吉尔斯的关系网,您总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吧?”
语罢,亚瑟还从怀里甩出一份名单扔在了桌面上:“您认识字吗?不认识的话,我可以读给你听。”
老费金满头大汗:“这……有的事情,我不能说的太清楚,要不然我会有麻烦的。大家都在这么干,我这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亚瑟听到这里,又甩出一份文件:“费金先生,现在这一份,是对你的犯罪指控。以你的销赃数额还有教唆犯罪行为,数罪并罚,恐怕不够绞刑也够流放了,您应该知道,您这个岁数,流放和绞刑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如果您愿意配合我们进行调查,我可以立马撤销这些指控,毕竟圣吉尔斯教区不是我的辖区,我没必要去管这个闲事。”
费金听到这里,犹豫再三,可当他看到托尼警官拿出来的手铐,终于还是咬了咬牙。
他开口道:“我不敢说我知道全部。但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亚瑟闻言,立马将指控文件扔进了旁边脏兮兮的壁炉火堆里。
“您请讲。”
费金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警官先生,您知道丧葬互助会吗?就是那种一个家庭每周交几个便士,之后如果有家庭成员出现死亡,就可以从互助会里得到一份丧葬补助的那种协会。”
第55章 扑朔迷离的案情
2023-06-11
丧葬互助会?
亚瑟走出老费金的屋子,望着面前泥泞的街道,他的脑袋里还在回想方才他提到的那些关键词。
按照老费金的说法,如今在伦敦的穷人群体中,这种丧葬互助会十分流行。
虽然英伦三岛已经迈入了工业化时代,但许多传统的风俗并没有因为中世纪的远去而消失。
葬礼作为基督教和不列颠文化中的重要仪典,依然在许多人的心中留下了重要且独特的位置。
在圣吉尔斯教区,每个穷人家庭都有个共同的、不成文的规矩。
他们每周都要为家庭中的父亲攒下三便士,母亲攒下两便士,孩子攒下一便士,但这笔钱却并不是用于改善生活的,而是用来为他们的身后事做准备。
在不列颠人的传统观念中,不论死者生前如何贫穷落魄,他们都应当拥有一个体面且隆重的葬礼,因为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能够享受到的唯一一丝尊严了。
想到这里,亚瑟觉得有些熟悉,又觉得有些心酸。
因为文化不同,很多时候他难以理解这里的一些文化风俗。
但是对于死后哀荣的重视,却让他想起了无数次魂牵梦绕的那片土地。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老人们执拗的考虑着入土前的葬仪,只有苦了一辈子的人,才能明白这个仪式的真正含义。
或许是有些老古板,但这也是他们向世界昭告自己曾经活过的印证,是他们曾经在世界上走过的最后一点痕迹。
“亚瑟?”汤姆警官轻轻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没什么?”亚瑟重新打着熄灭的烟斗,开口问道:“像是这种丧葬互助会,如今在伦敦的贫民群体中很多吗?”
汤姆一手抱着亚当,一手挠了挠后脑:“应该是挺多的。我太太也和我提过一些,不仅有丧葬互助会,还有医疗救助会、女性读书会、纺织工人帮扶会,以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协会,有的我都叫不上名字。”
托尼听得直皱眉头:“这都是些什么协会的?该不会是伦敦通信会和谢菲尔德宪法知识会那样的类雅各宾派激进组织吧?”
汤姆闻言急忙摆手否认道:“不不,他们就是些简单的互帮互助协会。比如女性读书会,就是各位女士们聚在一起读书学习的协会。
每个会员每周缴个几便士,就可以免费在她们的图书室里借阅读物,如果会员生病而导致无法工作,协会还会给予她直到痊愈前的一部分经济支持。
而像是医疗救助会,就是请不起医生的家庭合起伙来聘请一位长期医生来替每一位会员服务。当然了,会费也是根据家庭人数来算的,人数多也就缴的多。
这就是穷人们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想出来的办法,可不是组织起来的雅各宾派群体。”
亚瑟嘬了口烟:“就算是也没关系,反正现在允许自由结社了,我们最多对他们严加监视而已。
只要他们别整出像是1820年卡图街密谋那样准备刺杀内阁成员的大新闻,那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毕竟我可不想在伦敦城里再听见陆军开拔的消息,那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哪天伦敦内外到处都是这样的互助组织,我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很好,至少要比现在好。
等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们这帮苏格兰场的警察就不用成天带着棍子晃来晃去,我也可以买到便宜的一便士报纸了。”
托尼听到这话,撇着嘴摇了摇头:“亚瑟,你想的也太美了。我不求他们能卖我一便士的报纸,我只求那些街头小贩以后见到穿警服的别冲着我们吐吐沫就行了。”
狄更斯掏出刚才和老费金座谈时留下的笔记,一边反复阅读,一边询问道:“按照费金先生的说法,这附近有人在做着收养流浪者,然后用他们骗取丧葬补助的生意?”
亚瑟微微点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仔细想想,这解释不通。或者说,解释不通所有人的失踪原因。
从我们目前手头拿到的数据来看,失踪的可不止有流浪儿和体弱的女性,还有很多正值壮年的流浪汉。
而且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还是刚从监狱放出来的,我前两天特意去苏格兰场和内务部调了这些人的犯罪档案,其中有一部分人可是受到了暴力罪名的指控。
那些发死人财的要想让这群人乖乖去送死,恐怕没那么容易。”
托尼想了想,忽然黑着脸问道:“亚瑟,你是说那个糟老头子没跟我们说实话?我这就回去找他去!”
谁知托尼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亚瑟拉住了。
“他应该把他能说的都说了,只不过他说的和我们想要的不是一种东西罢了。
害死家庭成员骗取丧葬补助的情况应该确实存在,但至少目前没有大规模集中出现。
否则的话,最先报警的不应该是苏赛克斯公爵,而是那些参加了丧葬救助会的其他家庭。
毕竟一个陌生家庭刚刚加入协会就开始大量死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亚瑟又翻了翻手里的失踪名单,他开口道:“我刚刚在和费金先生交谈的时候,又把手头的失踪数据重新归类了一遍,结果让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托尼连忙追问道:“什么问题?”
亚瑟道:“青壮年男性的失踪时间分布的一直比较均匀,反而是女性、中老年男性和流浪儿的失踪比例在这两个月内不断攀升。
按照苏赛克斯公爵的报告,这半年总共才有九名女性失踪,但是这两个月就占了六个。
中老年男性和流浪儿的失踪人数也在这两个月激增,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这说明了什么?”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里,忽然掩着嘴窃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狄更斯愣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就回过味来了:“亚瑟,你是说,失踪事件牵涉的其实不止一件案子?”
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不,不是牵涉的不止一件案子,而是牵涉的恐怕不止一类案子。”
第56章 机灵鬼亚当的罗宾
2023-06-11
亚瑟等人走在圣吉尔斯教堂外的幽深小巷里时,这里的过道很窄,并不够两人并肩通行。
甚至一个成年壮汉也只能尽量缩着肩膀才能保证自己的上衣不碰到湿润、长着青苔的墙壁。
他们只能排成一列,托尼警官在前,亚瑟走在最后,狄更斯、汤姆和小亚当则被他们保护在最中间。
众人走着走着,亚当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痴迷的停在一栋用木板和铁丝延伸搭建的棚屋前。
汤姆头也不回的拉着亚当的手臂,直到他发现遇到了阻力,这才回头望向驻足的亚当,疑惑的问道:“孩子,怎么了?”
亚当眨了眨眼睛,指着那座被铁丝和木板缝合的已经看不出原貌的房屋,说道:“我想回去看看我的朋友。”
亚瑟扫了眼只剩下一颗钉子、歪歪扭扭挂在门板上,生着红锈的门牌。
上面写着教堂巷27号,这是亚当住了九年的家。
亚瑟扭头向狄更斯问道:“查尔斯,你今天不忙吧?”
狄更斯笑道:“我最近一个月都待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工作,无所谓忙不忙的。”
“那就好。”
亚瑟转过身子,一不小心在大衣肩膀处蹭了一身泥。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开口问道:“有人在家吗?”
谁知过了许久,都没听到有人回应。
这时亚当站了出来,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这里进门用不着打招呼,我们这里住着四个家庭,这个门是大家共用的。”
说完,他便来到了房门前,两只手托在门板的下缘,竟然硬生生的将它抬到了自己的头顶,从底下开了一道几英尺的缝隙。
小亚当涨红着脸,看得出来他浑身上下都在使劲。
“请快点进去吧,我抱不了多久。”
狄更斯见状,赶紧上前接替了他的工作,谁知他一用力,只听见咚的一声,竟然将整张门都卸了下来。
“这……”狄更斯手里抱着门,满脸发懵:“我……我是不是把东西弄坏了?”
亚当摇头道:“不,它本身就是坏的,平时我们只是用它挡风而已。”
狄更斯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把门板放在一旁,众人这才得以一睹棚屋内的风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不算太长的半露天过道,之所以说它是半露天的,是因为过道的顶上只是简单的用木板搭了一层用于挡雨。
而过道两侧则是用在圣吉尔斯破房子里随处可见的碎石瓦砾堆起来的灶台。
灶台上摆放着一个底部发黑的圆筒铁锅,铁锅里积攒了些昨天夜里下的雨水,水面上还飘着几个辨别不出品种的黑色飞虫的尸体。
炉灶里还剩下些仍未燃烧殆尽的发灰发白的木炭,而在炉灶的边缘,则是一条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桌子腿。
亚当看见那个铁锅,先是一愣,旋即喃喃道:“这肯定是凯尔干的,他煮完了茶又忘了把锅和剩下的燃料拿回去,要是让他爸爸发现了,估计又得挨顿毒打。”
亚瑟听到这话,于是便拿起那个铁锅将里面的水泼到了外面去,开口道:“那我们就去替凯尔拿回去吧。凯尔就是你今天要找的朋友吗?”
亚当一边摇着头,一边领着他们走进楼梯间向着上面走去:“不,不要替他拿,我就乐意看他挨打。”
亚瑟听得一愣:“为什么?”
亚当道:“我和凯尔有仇,他比我大两岁,所以经常仗着他比我高比我壮和我打架。”
汤姆也来了兴趣,他很希望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你们为什么打架?”
面对父亲的提问,亚当倒也不隐晦他和仇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他开口道:“我们之间的梁子太多了,有时候是为了砖缝里的一便士,有时候是因为我偷了他打算拿上街卖的报纸,有时候是因为他和他的那帮爪牙们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托尼哈哈大笑道:“亚当,放宽心,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瞧不起你。我天天巡逻,天天被人瞧不起。”
亚当一脸认真道:“凯尔才没胆子瞧不起警察,他只敢瞧不起我。
他说他去工厂做工一天可以拿六个便士,而我这样的只能拿五个。
但他也不好好想想,他能拿六个便士并不是因为他活干得比我好,而是因为他有个在厂里当领班的姨娘。
他那个人不自知也就算了,还把自己的粗鲁当成有男子气概。
从前我和他一起在纺织厂里做工,他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拿根棍子挑起罗宾的裙子,还调笑她说:‘嘿,让咱好好看看你的大腿有多白。’
罗宾被他弄哭了,我看不下去,就从后面抱住凯尔的脑袋,把他摔在地上,然后骑在他的身子上揍他。
凯尔的鼻子都被我打出了血,他捂着脸哭天喊地,就好像是只认怂的癞皮狗。
我本来都快赢了,但是他手底下的那群狗崽子们为了从凯尔的姨娘手里多拿一便士的工钱,就一个个像疯了似的冲上来拿拳头揍我,他们拿脚踹我的肚子,想要把我们分开。
但是我就是不松手,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