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你都要让我陪你去海上看鲸鱼了,还打算让我摆什么表情?难道我要笑吗?”
阿加雷斯说完这话便跑去了一处卖鱼小摊前蹲下,他一脸嫌弃的看了眼案上吐着泡泡半死不活的鲱鱼,随后捂着额头叹息道。
“我到底是积攒了多少美德,才让我沦落到这个境地?未来几年里,我就只能用这外貌丑陋、浑身沾满粘液的小东西下饭了吗?”
亚瑟对阿加雷斯的抱怨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还想极力纠正这个魔鬼的错误价值观。
“阿加雷斯,你这么说就是对于这个国家历史的不尊重了。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家海军可就是靠着你口中的丑陋小东西养活的。
当年为了推行重商主义政策,鼓励渔业和造船业的发展,亨利七世出台了《食鱼法令》,法令强制规定每年的四旬斋和斋戒日都必须食鱼。
而到了伊丽莎白一世时期,食鱼日的范围又被扩大到了一周三天。吃鱼,是每个国王治下臣民的责任与义务。”
阿加雷斯气的火冒三丈,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三根火把,一边跳着脚,一边表演着类似马戏团小丑的耍彩球杂技挑衅亚瑟。
“拿不列颠的法律来斩地狱的公爵,亚瑟,你好大的官威啊!我就是不吃,你能拿我怎么样?”
亚瑟耸了耸肩:“按照法律规定,不在食鱼日按规定进食,最轻的惩罚是处以六个小时的枷刑,但你这种态度属于情节极为严重,因此我主张判处十天监禁。不过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爱吃不吃,没人管你。”
“没人管我?那你提这事干什么?”
亚瑟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你今天早上刚刚称我为一名优秀的伦敦大学毕业生,所以我打算给你展示一下我优秀的学术素养。虽然这东西通常情况下在大伦敦警察厅的日常工作里排不上用场,但为了不让你这个主要赞助人失望,我认为多多少少得给你一点交代。”
“我不需要你给我这种交代!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个交代,那就用用你那个灵巧的小脑瓜,想想除了飘在海上以外的其他出路。”
“很不幸,阿加雷斯,一切都太迟了。如果当初你老老实实地把我送到牛津或者剑桥读书,又或者我毕业的时候没有遇上经济不景气,或许我还有其他选择。
但现在,我只有去海上这一条路。阿加雷斯,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哦!我亲爱的亚瑟。”阿加雷斯用低声下气的语气恳求道:“如果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亚瑟指着自己帽子上的警徽问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该死!那你就是铁了心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脱下你那身恶心人的衣服?这周的薪水不都已经发完了吗?”
亚瑟道:“这叫做慎始慎终,站好最后一班岗。只要我还没正式递交辞呈,那我就依然是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的一员。”
“喔,亚瑟……”阿加雷斯拿起手帕假装抹着眼泪:“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亚瑟瞥了他一眼:“我被这个地方恶心了半年,难道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
“喔!这就对了!”魔鬼露出了兴奋的笑脸:“你打算干点什么?一把火烧了苏格兰场,还是一刀刺穿你那个操蛋上司?”
“都不是。”
“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一刀刺穿苏格兰场,再给上司的屁股底下添把火。”
“这不是都一样吗?”
“不,阿加雷斯,你不明白,这一点都不一样。”
亚瑟突然停下脚步,他就站在人行不绝的街口。
在他的身后,是嘈杂、肮脏,到处弥漫着腐烂恶臭气息的伦敦东区。
而他面前的世界,却完全换了副模样。
鳞次栉比的整洁房屋与干净街道,带有哥特式尖塔、金碧辉煌的中世纪建筑与周遭设计精巧的现代化房屋融为一体,华美的浮雕与漆黑奇异的围栏互相映衬,议会广场附近到处都是装饰华丽的马车与衣着考究的上流绅士与淑女们。
不到三英里的区域内凝聚了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精华,东侧是代表着国家立法机构的伦敦议会大厦,北面则是行政机构林立的白厅街,西面坐落着大不列颠最高法院,而南面则是象征着国教圣公会的威斯敏斯特修道院与圣玛格丽特教堂。
这一切都与身后的黑暗污秽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令人眼花缭乱。
而亚瑟今天的目的地也正坐落于此。
他的视线穿过密集的人流飘向北方。
白厅街4号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
第4章 何为地狱
还不等亚瑟走进警察队总部的正门,一个同样与他身穿警察制服、抱着一叠厚厚资料的同僚便抢先拦住了他。
对方看到亚瑟的脸庞,抬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
“谢天谢地,亚瑟,你总算来了!如果你迟到了,我可没本事应付那些难缠的陪审团和高高在上的治安法官。快快,时间要来不及了,咱们边走边说。”
亚瑟被他推着往前走,不甚在意的开口道。
“托尼,你只是缺乏一些必要的自信。治安法庭并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所要做的无非是将手里的公诉材料向大家宣读一遍而已。你又不是不认识字,有什么好担心的?”
托尼灰心丧气道:“亚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干这份工作之前,我只是个替人修鞋的皮匠,要不是我们那地方不少人都已经快穷的没鞋穿了,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来伦敦。
虽然我的确认识两个字,但也就仅仅是认识字而已。我所受到的最高教育只有小时候念的主日学校,完整读过的书只有《圣经》。
我这样的下等人怎么能和你这样正经接受过大学教育的高材生比呢?”
亚瑟好声好气的安慰道:“托尼,你这已经比不少牧师强了,至少你完整读过《圣经》。”
“你又在和我开玩笑。”托尼问道:“对了,我问你个事,你上的那个伦敦大学学费收的贵吗?”
亚瑟挑了挑眉毛:“你想要继续进修?”
托尼红着脸连连摆手道:“我哪儿敢有那种高尚的心思。”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托尼憋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吐露实情。
“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但是我的孩子不能像我这样,我在这个烂泥坑里摔打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他跟着我一起吃苦的。他必须得去读书,不止读书,还得念大学。虽然他现在还不到年纪,但我必须得先帮他把上学的钱预备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亚瑟听到这里,颇为赞赏的拍了拍托尼的肩膀:“托尼,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位有担当的父亲。如果你能在执勤的时候也展现出这样的勇气就好了。”
托尼听到这话,本就发红的脸蛋简直热得发烫。
“亚瑟,上次我真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人丢在小巷子里的。那群人拿着锤子和刀,我就算留下来也排不上什么用处。我之所以撒腿就跑,是为了回去帮你叫增援。”
“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了。”亚瑟拍了拍腰间的警官刀:“至少从那次以后,上头总算愿意给我们配发点像样的武器了。”
“不过话说回来,亚瑟,你那次是怎么脱身的?”
亚瑟的余光瞥了眼正在一旁生闷气的阿加雷斯,开口道:“这你就别管了,我总有我的办法。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该跑还是跑,你已经是个当父亲的人了,不要拿你的家庭开玩笑。”
托尼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他讪笑着:“其实我离当父亲还远着呢,我最近才刚打算结婚。结婚申请我已经递交上去了,只要上头批复,我就可以正式结婚了。”
亚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们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警员结婚都要批准?
不能喝酒、不能蓄须、不能赌博、不能欠债、不能拥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不能衣衫不整、不能有任何不体面的行为,甚至家族里也不能有精神病人。
对于警员个人,要拥有恰当的宗教信仰,拥有一定的文化素质,严禁私下经商,严禁饲养家禽甚至宠物。
在任何公共场合,哪怕是在下班时间都要自觉参与且勇于维护公共秩序,并肩负起一切维护社会道德规范的责任。
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只愿意为这样的人开出每周十二先令的价码。
这也就罢了,现在都开始管到结婚上来了,他们怎么不直接给咱们发个老婆呢?这样他们就能二十四小时监视我了。”
托尼听到亚瑟大倒苦水,也感同身受的附和道:“得了吧,亚瑟,你老婆可监视不了你二十四小时。你难道忘了吗?咱们每天都得执勤十四小时,运气不好的话,还得被上头劈头盖脸的再骂一两个钟头。至于你的妻子?她平均每天能监视你八小时就不错了。”
托尼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抱怨这些也没用。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伦敦大学的学费是多少呢。”
亚瑟缓了口气,应道:“一学年二十三镑六先令。”
“嘶……”托尼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贵,我一年才挣三十几镑,供孩子上学就得花掉大半。看来我得早点攒钱了。”
“这已经很便宜了,你应该没打听过伦敦四大律师会馆的学费。”
“那里收多少?”
亚瑟冲他竖起三根手指:“这个数,一年。”
“三十镑?”托尼眉头紧锁,咬着牙说道:“我的薪水应该还会再涨,努努力说不定能给他挤出来。律师?小托尼律师?这可是个好职业,比他爸爸肯定强多了。”
正当托尼陷入无限遐想时,亚瑟给他浇了盆冷水。
“三十镑?托尼,你想什么呢?是三百镑。”
托尼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们直接要了我的命吧。我这辈子可能都攒不出他的学费。”
“攒不出也没什么,那地方本来就不是给咱们这样的普通市民念得。在里面读书的大多是银行家、工厂主又或者贵族们的孩子。”
“他们不是一般都去念牛津或者剑桥吗?”
“嗯,确实是这样。但总有人想要换换口味,不是吗?就像你吃惯了土豆,偶尔也想弄点面包伴着油渣调和一下。”
“仅仅是换个口味,一年就要多花三百镑?”
托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亚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我不知道,可能还会觉得日子好过点。现在我觉得都快活不下去了。亚瑟,你这样做,是会下地狱的啊。”
“地狱?”亚瑟鲜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托尼,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你我已经在这里了。”
第5章 棘手的案件
治安法庭就设立在苏格兰场附近不远处,因此亚瑟他们步行没多久便来到了地方。
但此时的托尼却早已没了工作的心思,他正为未来的日子忧虑不已。
但他却并不是在场所有人中最焦虑的那一个。
一位神情紧张的警察正站在治安法庭门前缓慢的踱步,他的眉头紧紧揪成一团。纵然隔着老远,亚瑟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鬓角的汗珠。
亚瑟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汤姆,今天是你负责押送嫌疑人吗?”
汤姆警官看到亚瑟的熟悉脸庞,简直都快感动的流下泪了。
“亚瑟,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亚瑟扭头看了眼身后失魂落魄的托尼,转而冲着汤姆问道:“怎么?你的孩子也要上大学吗?”
“上大学?不,我太太才刚怀孕,能不能顺利生产都不好说呢。”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之前两次都流产了,这次可一定得救救我。”
亚瑟耸了耸肩,冲他摊手道。
“汤姆,你一定是急糊涂了。我和你一样只是个警察,我管的是犯罪,并不是生孩子。如果你想要帮助你太太顺利生产,那就应该多给她补充营养,再找个经验老道的助产士。可无论是上述哪一种,都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汤姆急的手心全是汗,他开口道:“助产士我已经联系好了,我虽然不富裕,但每天也已经尽量从不多的工资里匀出一部分给她买肉。
虽然现在一切看起来都挺顺利的,但我太太昨天晚上却梦见了上帝。
上帝说,她之所以会流产,是因为我这个做丈夫的手上罪孽太多,我必须要去赎罪,否则这一次同样会胎死腹中。”
“赎罪?那不是牧师的活儿吗?圣玛格丽特教堂就在我背后,你应该直走然后左拐。”
汤姆捂着脸语无伦次道:“这一次、这一次,恐怕牧师不管用。”
“不管用?”
亚瑟捏着下巴思考了一番:“要不然你买张船票去奥斯曼帝国找个阿訇问问?或者去东方,找个修为高深的光头和尚请教一下?上帝就算不看牧师的面子,最起码也要照顾一下真主和佛祖的情绪吧?如果他们都不管用的话,我还认识个懂巫术的红鼻子小丑,也可以请他帮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