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友善的对门德尔松伸出了手,既有表达善意的初衷,也有几分想要从这位钢琴大师身上借点音乐细胞的迷信心理。
然而,门德尔松却眉头紧皱,他的眼睛盯着亚瑟的脸庞,似乎在愣神。
“门德尔松先生?”
直到亚瑟出声提醒,门德尔松才发觉到自己的失礼,他赶忙道歉道:“不好意思,黑斯廷斯先生,我从刚才就感觉的演奏风格仿佛有一种令人熟悉的感觉,但是又说不清道不明,您和克莱门蒂先生同样追求高难技艺,但又不完全一样。我……我总觉得您的身上有谁的影子……”
说到这里,门德尔松脑内灵光一闪,他惊喜开口道:“李斯特!对了,我就说怎么会这么熟悉呢?您那股疯狂的劲头简直和李斯特的风格简直如出一辙。”
亚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悄咪咪的了一首钢琴曲而已,谁成想这都能被行家瞧出来。
不过好在这首《钟》原本就是李斯特改编帕格尼尼的,说破大天,他和李斯特都属于在原作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
硬要追究的话,最起码他还比李斯特早一年呢,帕格尼尼的欧洲巡回音乐会明年才会到访巴黎。
亚瑟厚着脸皮开口道:“没想到您和李斯特先生也有交往,虽然我没有亲耳听过李斯特先生演奏,但是我还是听说过他十四岁来到伦敦演奏,结果轰动全国,还受到了先王乔治四世接见的事迹。
虽然我弹得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但是与您以及李斯特先生这样九岁便登台演出的音乐神童相比,我还是差的太远了。我在九岁那个年纪,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钢琴。”
门德尔松听到这里,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触及了亚瑟穷苦的童年回忆,他赶忙宽慰道。
“黑斯廷斯先生,天才就是天才,这和几岁接触钢琴没有关系。您难道忘了克莱门蒂先生的经历吗?他14岁才在贝克福德爵士的资助下学习钢琴,直到23岁才有了首次公开演出,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成为钢琴史上的一座伟大丰碑。
而您20岁就开始首演了,我相信未来您的发展肯定也会相当顺利。能够写出《钟》这样的曲子,而且还能将它如此激情的演奏出来。或许我们真的会收获一位钢琴界的帕格尼尼也说不定呢。”
莱昂内尔也适时开口改变气氛,他笑着问道:“大家都说帕格尼尼是同魔鬼做了交易所以才能拥有那么一双灵动的双手,亚瑟,你也是吗?”
亚瑟微笑道:“没错,至少这曲《钟》是这样的。”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一旁的红魔鬼也坏笑着的推了推眼镜:“喔!我亲爱的亚瑟,看看这些愚蠢的人类啊!你说假话的时候,他们信以为真。你说真话,他们反倒嫌假了。啧啧啧,都过去几千年了,人类还是这样,他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很快,觉得技痒的门德尔松忽然舒展了一下手臂,开口道:“今天玩了一上午,也是时候练琴了,这时候正好为明天的演出提前预习一下。”
谁知还不等他登台,就被身后的亚瑟给叫住了:“门德尔松先生,我觉得您最好稍等一会儿。我刚刚试琴的时候,部分音准好像感觉有问题。”
“有问题?”门德尔松将信将疑:“可……我刚刚听你弹奏的时候,貌似一切都很完美啊。这琴可是专门从克莱门蒂先生的钢琴行运出来的,就算那儿的伙计不小心,剧场的工作人员也不该这么大意呀。”
亚瑟听到门德尔松的质疑,只是打着哈哈:“你们刚才来得晚,再加上站的远,所以可能听得不清晰。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通知剧场的工作人员去换一台钢琴了。算算时间,这会儿人应该也快到了。”
亚瑟话音刚落,便看见剧场的帷幕被人掀起,几个工作人员涨红了脸正从后台往前厅轻手轻脚的搬运一架沉重的钢琴。
他们一边搬一边忍不住骂道:“不对呀,往常钢琴的份量应该没这么重的吧?”
“这里面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
“他妈的,这一架感觉都快赶上大部分钢琴的两倍重了。”
而在工作人员身后跟着的,则是满脸尴尬的惠斯通,他满脸不好意思的赔礼道歉:“辛苦各位了,这台钢琴是我们惠斯通乐器行的改进型,在份量上可能是稍微要重一些。”
亚瑟发现惠斯通到场,赶忙先与莱昂内尔等人告了个别,随后快步走上前去,冲着惠斯通压低嗓音问道:“你确定没有带错钢琴吧?这就是之前我用的那台,能用长杆连接留声机录制歌曲的钢琴?”
惠斯通满头是汗,毕竟他不像是亚瑟,老实巴交的惠斯通真的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亚瑟,咱们这么搞是不是不太好啊?”
亚瑟听了只是点燃烟斗,吐出烟雾:“你如果觉得不好,可以在唱片发售后,直接把销售利润送到今天参加录制的钢琴家手里。另外,你也不好好想想,这些人全都是不列颠音乐圈的顶流,那些老派音乐家通常都是很保守的。如果不用这种手段,你估计一辈子别想录制他们的唱片。”
惠斯通还想再说,可亚瑟还不等他张口,便从燕尾服的内兜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到了他的手里。
惠斯通低头一看,顿时激动的头晕目眩。
文件上只写了几个平平无奇的单词《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专利授权文件》。
“喔!我的上帝啊!不,黑斯廷斯先生啊!不,是亚瑟,我的挚友亚瑟啊!你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亚瑟望着惠斯通这副兴奋的简直恨不得打他两拳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但是惠斯通先生,请你不要把自己的价格表现的太过低廉。你自称恐惧社交,但如果你继续保持这个样子,我就要开始恐惧你了。”
惠斯通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捋着肚子平复心情:“是,亚瑟,你说得对。我是应该表现的体面一点,但我对这件事实在是太高兴了。你到底是怎么在一个星期内搞定这件事的?”
“怎么搞定的?”亚瑟拍了拍身边的钢琴:“就是像这样,用不太好的方法搞定的。所以说,你现在还对刻录唱片有意见吗?”
“这……”
惠斯通挣扎了半天,但当亚瑟把手搭在那份专利文件上时,他却猛的一激灵仿佛触电:“没意见,我完全没意见。并且我还会按您说的那样,在唱片出版后按时支付他们的利润分成的。”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他靠在钢琴边双手环抱:“莫谢莱斯、门德尔松、波特等等,这些不列颠的顶级钢琴家们今天下午和晚上应该全都要来试音。你觉得这么多来自顶尖高手的唱片,应该值多少钱?”
“呃……”
惠斯通微微皱眉,心里盘算了半天,正当他想要给出一个具体数字时,亚瑟突然又开口了。
“这场音乐会云集如此多的名流与音乐家,引起轰动几乎是必然的。如果在这个档口上推出音乐家们的演奏合集唱片,又会给您带来多少收入呢?”
惠斯通听到这话,呼吸简直都要停滞了。他仿佛看见了上帝正在拉开他的裤兜,往里面一个劲的塞钱。
亚瑟又开口道:“而这么多人买了唱片,他们总得买一台能够播放它的机器吧?而且目前伦敦能够制造留声机的工坊独您一家,如果其他家想要仿制,不凑巧的是您又正好拿到了专利文件……”
惠斯通听到这里,急促的连连喘息,他伸手打断了亚瑟的发言,开口道:“亚瑟,你是我的亲朋挚友,到底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就尽管说吧。”
亚瑟微微一笑,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觉得留声机固然不错,对于寻常休闲娱乐应该也足够了,但是对于一些比较隐秘的特殊工作,留声机不止收音效果不好,而且这个体积也太扎眼了。
所以,我有一个比较初步的想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呢?顺带一提,出于我们的友谊,我可以稍微透露给你一点消息,那就是这个项目来自于某个不太好提及名称的政府组织。”
惠斯通听到这话不由眼前一亮。
项目来自政府组织,单是这句话就对商人出身的惠斯通具有致命吸引力。
因为这往往代表了稳定的大批量采购规模,以及有保障的款项交付。甚至于,如果项目能够引起足够重视,还可以得到大量的科研资金。巴贝奇那个赔了一万多镑的差分机就是典型案例。
有了英镑的支撑,此时在惠斯通的眼里,就连一向令他觉得面目可憎的亚瑟都立马变得英俊帅气。
惠斯通压抑着狂喜之情,低声问道:“请问我有幸能够得知……不,是我可以有幸能够参与这个项目吗?”
亚瑟见他已经被金钱冲昏了头脑,这才放心大胆的提出了实际上一分钱办公经费都没有的LPS想要立项的研究项目。
“惠斯通先生,您对声学颇有研究,现在我们也已经搞清楚了声音的发声原理是振动。那么接下来,或许我们就要考虑把这一点与电磁学联系起来,我听说您最近常常去找法拉第先生讨论电磁学问题,请问有这回事吗?”
惠斯通点头道:“法拉第先生待我非常不错,在他的帮助下,我在电磁学这块儿算是入了门。”
亚瑟笑着说道:“那就好办了。既然您已经入了门,那你一定知道法拉第先生今年那个技惊四座的电磁感应实验吧?”
“当然。电磁感应实验证明了电和磁是能够互相转化的,这可是今年最重大的科学发现。不过……”
惠斯通挠了挠脑袋:“不过这和声学有什么关系?”
亚瑟道:“众所周知,在一根普通的缝纫针上绕上铜线,铜线通电后,这根针会变成带有磁性的针。那么,如果用一根钢丝缓缓通过有电流变化的线圈,会出现什么有意思的变化呢?”
惠斯通听到这话,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如果这么做的话,随着电流的强弱变化,这根钢丝上就会形成若干个强弱不同的小磁铁。如果我们能把这种变化与声音的振动变化联系起来,就可以实现声音的储存了。”
亚瑟微笑着点头:“值得庆幸的是,电流这种东西可比机械化的留声机敏感多了。所以,它一定很适合录制人的嗓音。”
惠斯通深吸一口凉气:“亚瑟……”
“怎么了?”
惠斯通猛的咽了口吐沫:“这些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能够提出这种天才般的设想,你完全可以自己单干啊!如果有了这个,留声机估计会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亚瑟轻轻摇了摇手指:“不,惠斯通先生,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手艺,也没有正经工程师的思维,我有的只是不值钱的创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技术不能被用来盈利,它必须被控制在一定范围里才能发挥最大力量。所以留声机的市场不会受到冲击,这点你大可放心。
毕竟哪怕是从成本角度来说,光是不需用电这一点,拧发条的机械留声机就已经比我说的那玩意儿更适合这个时代了。”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一顿,他微笑着望向惠斯通:“所以说,你认为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样品?”
惠斯通深吸一口气,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虽然这东西听起来有不小的难度,但是方向最起码已经明确了。声学和手工制作方面我没有任何障碍,至于电磁学方面,我大不了多跑几趟皇家学会去找找法拉第先生。只要原理搞得顺畅了,制作出来也就最多一个月,最少两三个星期的事情。”
“两三个星期?”
亚瑟听到这儿不免有些失望,看来就算让惠斯通加班加点,他也确实是有极限的。至少在伦敦会议期间,他是指望不上通过录音机搞事情了。
惠斯通可没瞧出亚瑟的失望之情,他兴高采烈道:“亚瑟,你回去让那个什么不能说名字的部门准备好钱吧。这种有方向的玩意儿,我迟早能把它弄出来。”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神情微妙的抿了抿嘴唇,他点头道:“好的,下次一定。”
第219章 猿猴的把戏(K2)
第219章 猿猴的把戏(4K2)
2024-03-16
第219章 猿猴的把戏(4K2)
周日晚上六点半,夜幕降临,一盏盏灯火在伦敦大大小小的房屋中升起。
而在漆黑的泰晤士河之上,连接着南岸兰伯斯与北岸查令十字的滑铁卢桥上,从骑着高头大马的绅士型男,到乘坐着马车的淑女小姐,再到刚刚下班穿着法兰绒蓝工装、一身汗臭味的码头工人与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小白衬衫、手上搭着外套的公司职员,又或者是拖着格子裙、包着小头巾、成群结队赶着在考文特花园市场关门前抢购打折食物的中下层妇女,从上层到中层再到底层,人群熙攘、世间百态、人间万象,伦敦的所有阶层都在这座连接了伦敦交通生命线的桥梁上通行。
在这里,你能见识到伦敦社会的真正样貌,只需在这里待上半个小时,便能将这座欧洲最大工业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的故事尽收眼底。
而在一众令人应接不暇、装饰华丽的交通工具中,一辆拥有黑色蓬顶、密封车厢的普通公共马车显得平平无奇。
而叼着烟斗的亚瑟就坐在车厢里,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反射出渔火灯光的泰晤士河,又打量了一眼这座为了纪念滑铁卢战役胜利而被命名的,在后世又会因为一部名为《魂断蓝桥》的爱情电影名声大噪的桥梁。
不过他此时却没有兴致欣赏这里浓郁的城市烟火气,因为对他来说,今晚将要发生的一系列事务容不得他分心。
在一片黑暗中,汤姆看不清亚瑟的脸,只能看到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红点。
在一片寂寥中,一阵白雾像是云彩般悠悠散出,亚瑟因为吸烟变得略显沙哑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汤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对于亚瑟的提问,汤姆自然不敢怠慢,不过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后,他也早已不是几个月前那个连治安法庭起诉席都不敢站上去的小警官了。
夜晚的星光透过马车的车窗直射在汤姆的肩膀上,照亮了那道戴着三道V字型的标致肩章,那象征着他现在的警衔职级。
不是失地农民,也不是鞋匠,而是汤姆弗兰德斯警长。
警长自然要拿出警长的样子来,汤姆翻动手里的文件,借着月光一字一句的向亚瑟做正式汇报。
“俄罗斯大使馆那边,菲欧娜伊凡小姐已经凭借半生不熟的俄语和德语,以及她的俄罗斯血统得到了录用。从今早她反馈的情况来看,大使馆那边好像暂时安排她在做初级的清扫工作。不过我相信,以伊凡小姐的聪明伶俐,很快就会得到晋升的。
至于今晚针对俄罗斯大使馆的特别行动,按照您的命令,由LPS的托尼艾克哈特警长、查尔斯菲尔德警长联同一般雇员阿伦平克顿一起行动。潜入行动将与音乐会同步进行,行动小组将在七点整发起潜入,平克顿负责潜入,托尼负责驾车和放风,菲尔德则作为机动组。
如果潜入行动成功,那么行动小组将会按原定计划撤离,并在今晚音乐会结束后将收获立刻交送您在兰开斯特门36号的宅邸。
如果潜入行动失败,大使馆将平克顿当场抓住,那么将由伊凡小姐发出信号,得到信号的菲尔德警长将会率队介入,并声称警队正在追捕的一名小偷闯入了使馆区域。
大使馆如果正常放人,那么我们会按照正常程序起诉平克顿,并给他安排一间合适的监狱让他安心服刑,以尽量降低大使馆的戒心。如果他们不放人,那么之后的事情,可能就需要您出面来搞定了。”
黑暗之中,汤姆只看见燃着的红点上下晃了晃,紧接着他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见了一双闪烁着淡红色光芒的眼睛,这时他才明白,原来亚瑟刚刚一直是闭着眼的。
虽然他一直很好奇亚瑟的眼睛为什么会时不时泛出红光,他也曾经询问过对方这个问题,但亚瑟却总是同他开玩笑,说自己是红眼病。
但即便汤姆不了解亚瑟是不是真的患有眼部疾病,可朝夕相处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还是让他深刻的明白了,每当亚瑟的眼睛出现这种光芒,就代表他要认真了。
亚瑟一点点的戴上了手套,随后伸出手放在窗边前后比了比,由苏格兰场统一配发的警司级别白手套很精致、几乎看不到半点瑕疵。
手套紧紧的包裹住了他那双由于握惯了警官刀而生出老茧的手,乍一看上去,修长、美丽,就好像这双手真的能弹钢琴。
“希望他们今晚的行动顺利吧。如果错过了今晚,那么在伦敦会议期间我们就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时间紧任务重,LPS能否证明自身的价值,就看今夜了。”
说到这里,亚瑟的话语忽然一停,他微笑着望向汤姆:“汤姆,干这种活儿,是不是比在苏格兰场执勤要开心?”
也许是夜色的原因,一向温和到甚至有些软弱的汤姆也提起了一些野性,他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确实比执勤强多了。在这里虽然要动脑子、要学着写文件,但好在做起事来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是在一线的时候,身体累就算了,偏偏还得直面那些和咱们一样的穷苦人,翻一次俄罗斯大使馆罢了,总好过成天驱赶路边的小摊贩。不过……”
汤姆说到这儿,忽然有些不忍的瞥了眼坐在他身边被五花大绑、甚至连嘴都被抹布堵上的法国胖子。
他指着身边的大仲马问道:“不过,亚瑟,你能告诉我,去音乐会演奏,为什么要把仲马先生也一起给绑过来吗?”
汤姆这话刚说完,原本已经因为剧烈反抗没了多少力气的大仲马登时又来了劲,他猛地一个挺身不住的冲着汤姆点头,随后又一个劲儿的冲着亚瑟扬脑袋,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就像怀表,嘴巴也发出一连串唔唔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