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将们楞了一下,一齐被逗得欢笑起来,营帐里洋溢着轻松快乐的气息。
然后黑雾覆盖的骑士们伴随死亡的冰风,卷起营帘冲了进来。
大帐内慌乱的嘶吼和怒嚎只响起了一瞬间,灯火就熄灭了,和其他沿途的营帐一样,陷入了深暗的死寂。
这条自山脊翻卷而来的黑潮,就这样淹没一切,冲垮一切,几乎改变了地貌,完全无法阻挡,无法遏制得追逐着逃窜的魔弓手,正面切穿了整个军营,留下一道幽寂阴冷,毫无生机的深痕,彻彻底底的死路,将整个大军的营垒,从中央切开两段。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到底是什么邪法”
黄头冠张大了嘴,手脚冰凉,这根本就不是战争,毫无神殿歌赞的荣誉和英勇可言,甚至都不好称为屠杀,完全是灾难,是终局,是彻底的,绝对的,死亡。
“三次大战的时候,死亡行过的战场,就是这般景象了。你以为当初帝国是怎么把诸神赶走的?靠一腔的热血吗?”
星扭过头,不再看远处那无法阻挡得,依旧追着狂奔逃窜的魔弓手向前冲锋,不断收割着沿途的生灵,直接扫穿了整个魔界大军营盘的黑色死风。
她闭上眼睛,感觉天空中风的精灵,或许魔族的营地多少也有些防备大魔法的技术,但此刻被死亡冲锋从正面切穿,什么样的魔法都防御都被禁咒级的死风抹消。而主将更是逃去无踪,再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
于是星在察觉到自己对这片空域的风之魔能,掌握了绝对控制的时候,她知道战机到来了。
“现在是出击的时候了!”执事朝向此时同样察觉到了战机的风精灵头目高喊着,纵身从骑着的白鹰上跃下,向地面流星似得俯冲,挥舞双臂高喝,“狂风!天穹流刃!!”
空气寂静了一瞬间,随即紫色的魔能灵风在星的周身盘旋汇聚,不出片刻就将她裹挟在暴风眼中,形成了巨大的龙卷。
随着星的引导,魔能龙卷风摧枯拉朽得卷向被死亡冲锋分割的营地一侧,将无数的军帐器械掀飞。汇聚的魔法风刃如刀轮一般急速转动,无形的风刀绞肉机般切割着,将连盔甲都没穿起来,措手不及的魔族仆从兵切成七零八落的碎肉。
以白鹰伊阿基尔的经验,自然也不会错过如此奠定胜局的良机。
“杀人的魔法,也不过就是魔法罢了,”他拔出背上的魔法双刀,指向另一侧,遭到突袭而慌乱着试图阻止起来的人群,“攻击!”
黄头冠张了张嘴,看着一路冲杀,已经远远消失在天边的黑雾,一咬牙,嚎叫着扯着翼龙的缰绳追随伊阿基尔开始突击。
成群的白鹰与翼龙侧过巨翼向地面俯冲,从天而降用钢爪碾过人群,抓出大团大团分不清形状的血肉。骑士们则投掷着手雷,标枪,发射铁炮。
远远得就能看到巨大的暴风在肆虐摧毁半个军营,而天上乌泱泱成群的飞禽在发动攻击,到处都是爆炸声,到处都是火焰和恐慌的人群。
失去了大将指挥的魔族奴隶兵们,甚至没有人尝试组织抵抗,就集体陷入了彻头彻尾的恐慌和崩乱。完全如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的四散逃窜。
这些魔猴子,魔地精,和一些失去了主人的魔犬,溃散起来比那些兽人还要干脆利落,毕竟它们身后,可没有战旗划出的一道督战线,而且事实上,本来该督战的那群人,自己也早就死绝了。
于是大军彻彻底底得溃散了。
奔逃中的列拉金还不知道她的大军已经彻底崩溃覆灭的事实,她只知道身后的死亡骑兵正离她越来越近。
其余的四个魔弓手,魔力和体力不足,无法维持长时间的疾行,稍慢上一步,就被一阵风似袭来的死亡骑士追赶到,不是直接被一刀砍掉首级,就是被浓雾吞没,化为腐骨,总之是难逃一死,最终都被砍掉了脑袋,用长矛串了立在军旗边随着死骑们一同冲锋驰骋。
而此时,不止是莫拉格斯的头颅和四个弓手的头颅,先后被插在矛杆上立了进来。军旗边的魔族首级接二连三得,很快就追加到了二十来个。新增的大半,都是刚才死亡冲锋直线从营地大帐中冲过时所阵斩的。
是的,列拉金还就是故意引着他们找队友去的。虽然她只是指望着其他魔将们,能帮她吸引注意力,或者至少拦一下,给她争取些喘息的时机。
可这些魔族压根就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全无征兆的死风冲到面前,一刀斩首断绝了生机。
于是魔界的先遣大军此时其实只剩下列拉金孤零零的一个,仓惶得逃窜,而索伦也不急不缓得跟在她的身后,与他的战友们并驾齐驱,卷着黑雾和死风,一路突进,横扫沿途的魔族魔兽,只有遇到真正的三眼魔族,才稍微停一下,把它的脑袋串在抢上留个纪念。
好吧,虽然列拉金一下卖掉了所有的队友,但真的,为她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的生机。
“大魔将!我的领袖我的主我的王!阿加雷斯大魔将!!”
列拉金被盯着追奔了一路,装甲,魔弓和面具早已经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魔族天生俊俏美艳的容颜,此时已然骇到肝胆俱裂,完全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她一路逃窜到当初被蜥蜴人和精灵封印的魔界传送门魔法古代遗迹前。居然当场撕掉自己的左臂作为祭品,用最后所剩无几的魔力激活了传送阵,呼唤上位的魔神,征服异界的魔军的统帅,阿加雷斯大魔将降临。
连接现世与魔域的大门缓缓展开,门的另一侧,传出掌握大军的魔神阿加雷斯,略带疑惑的询问声。
“怎么这个时候就召唤我,列拉金。难道你们这么快,都已经征服了沙之国吗?还是遭遇精灵守护神的大军,被击败了?”
“伟大的阿加雷斯!我的王我的主!宽恕我!宽恕我!宽恕我!”列拉金捂着左手的断臂疯狂磕头。
大门拉开的缝隙里,门的另一边站着个只有寻常人类和精灵的体型,比起列拉金这样的女性魔族,都显得更加干瘦虚弱,弱不禁风的老人。
虽然从外观上看很难相信,但这山羊胡的老头正是魔族大将,阿加雷斯本尊。
“唉哟哟,列拉金,虽说胜败都是寻常之事,可你怎么这副狼狈的样子?当初是谁在我面前许下的军令状,要一箭陨落沙之国的众神来着?你的傲气和本事都到哪里去了?”
老人摸着胡须站着门后,一边静待界门彻底打开,一边用三只眼睛,上下打量着浑身血污的魔弓将。
“求您宽恕求您宽恕”列拉金宛若一个弱女子似得,匍匐在地上低声抽泣。
魔族对败者的惩罚尤为严苛决绝,但依然有微小的可能,能保住一条命来,一点点的希望,也总好过彻底的死亡。
“啧啧啧,看来你们败的挺惨啊,好啦好啦,我就没指望一群两百岁都不到的年青人,真能一下子击败精灵的。就像我常说的那样,作为魔头最可贵的品质是认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该臣服的时候就老实臣服,别等着死到临头才后悔莫及。
哼,既然这次你知道了自己的幼稚,就老老实实去下界,做一百年的奴隶,苦练你的技艺哦?”正要迈步走出界门的阿加雷斯突然停住了脚步。
满怀对生的憧憬和喜悦,列拉金抬头仰视着大魔将,那复杂的微笑也就在此时僵住了。
下个瞬间,就在阿加雷斯的面前,滚落到界门前的门缝间,羚羊角的漂亮头颅被从她原主人的脖颈上斩落,而失去了列拉金的魔力供给,正缓缓拉开的界门也停住了。
阿加雷斯眉心半闭的第三只眼缓缓睁开,抬头看去。
死亡的骑士驾驭着来自死境的蜥,高举着军旗缓步走到魔神的视界中。
他将军旗放倒,用旗杆顶端的矛尖一抄,刺穿了列拉金的脖颈,把女魔的首级扎在军旗上,高举了起来。
于是从遥远的地方,仿佛传来悠久的叹息,徐徐清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如晨风吹开轻烟,将覆盖在骑士面上,缠绕着的混沌黑色浓雾,缓缓吹散开去,好像拨开了黑色的蛋壳,吹开了腐朽的灰烬,终于露出了少年的侧脸。
索伦缓缓仰起头,沐浴在军旗上,从女魔首级上如雨点般洒下来的淋淋热血之中,长长吸了一口气,让略带着甜蜜血腥味道的冷风,象征着生命循环的空气,再度充盈自己的胸腔肺腑。
然后他斜过眼角,金色的瞳孔,与门的另一侧,正抬头仰望着自己,老者的红眼对视。
“滚。”
大魔将阿加雷斯闻言,眨了眨眼睛,犹如一个老商人似的,收回迈出的脚步,单手扶在前胸,微微弯背鞠躬。
于是通往魔界的界门也再度缓缓闭合,仿佛千百年来,都不曾有人将它打开过一样。
第八十九章 英雄之掷
吉尔特高举着火炬打开了虚门,使用群体虚闪带来的奇兵鱼贯而出。
蓝牙率领着北地的蛮子冲锋在前,暗精灵团武士紧随在后,还有两个风精灵白衣武士,精锐突击队在他们的带领下,跃出了虚圈,出现在一座废弃的古代遗迹前。
“在山顶!冲过这个村落,封印魔域大门的祭坛就在山顶!”风精灵魔武士拔刀冲出门去。
抓住索伦打开的战机的,不止有那边白鹰率队支援的空军而已。
吉尔特也利用魔族大军被骑兵突袭,陷入混乱的机会,果断用群体虚闪带上精锐直接跳脸,对魔域的传送门发动奇袭。
要说这开着后面经过虚圈乱窜的瞬移魔法有什么弱点,就是门只能去到同行者曾经亲自到过,或者亲眼看到的地方。
因此吉尔特也没法直接带着众人跳到祭坛守军的脸上去关闭魔界传送门。只能从白鹰团找了两个之前驻扎在附近的武士,尽可能得靠近遗迹的内圈,从白鹰团之前驻扎的废弃村落出现,然后再步行突击。
这样的村落一定会驻扎魔族的后备部队,带着被重兵包围,厮杀血战的觉悟,众人从遗迹中冲了出来,然后就一齐愣住了,扫视着刚被死风席卷而过的战场。
地上密密麻麻躺倒了一片魔族士兵,总有数百人,从块头和盔甲看大概都是后备的精锐守军,把村落修成个简易的防御营地,对着正门还放了不少重装的弩车和稀奇古怪的炮车,但所有人都死了,身上没有一丝伤痕,但尸体僵硬冰冷,灵魂已经被收割了
“死亡冲锋,居然能一直冲到这里”死亡骑士家的少爷,这样的场面吉尔特见得实在太多了。
蓝牙伸手摸了摸熄灭的篝火堆,“还是温的。冲冲冲!没有时间发呆了!”
被他的吼声唤醒,不足二十人的精兵重整精神,握紧刀枪向着山顶冲刺,沿着阴冷的山径两侧,每隔几步就能看到倒毙的重甲武士和弓弩手,偶尔还会有个脑袋被割掉的魔族,不知多少层防线,但无一例外都被突破了,留下的只有倒在山麓边的尸骸。
战士们沉默着,一路抵达了山巅,远远看到了镶嵌在岩壁上,紧紧闭合的魔域大门,和大门前的大型祭坛。
祭坛中央,用角魔族的巨大头颅,堆叠着一座血染的京观,有些魔首已经化成了红色的骷髅头骨,有一些则还残留着惊惧惨烈的表情,满脸被发黑的血污沾染。
索伦赤着上身,腰上围着裙甲,正孤身一人坐在京观的顶端发呆。脊背上犹如纹龙一般,流动着狰狞的黑色火焰,正是魍鬼的阴影守护。而在右肩,一道狰狞的箭疤残留在三角肌和胸大肌之间。全身都被红的黑的,人类的和魔族的,各色的鲜血染透,结成一层一层的血痂。被体温所炙烤,在冷夜中散发着蒸腾的热浪。
哪怕是这些历经百战的精英武士,也一时被这高坐于京观之上的少年的气势所震撼。立在阴冷的山风中静默不语,只从口鼻呼出一片白气,仿佛面见了一个初生的魔神。
“哦,吉尔特,你来啦,战斗大概结束了。”索伦盯着沾满血污,空空荡荡的双手,抬头看了看身边,他的战友们,已经随烟而逝,连带着那旌旗,也一齐消散在山风中了。
吉尔特从腰袋里摸出个东西,抛向索伦,被魍鬼伸出爪子,一把捞在手里。
是一块风干的咸鱼,海上捞的军粮,也没别的好东西了。
“居然从阵前一路冲到这吃点东西,死亡冲锋别用的太久了,否则很容易迷失自己跟战友一道奔赴死境。”吉尔特转向身边那些,正用炽热的眼神盯着索伦直看的暗精灵女战士们,“我要重新封印界门,劳驾将魔力借我。”
“你们去四周警戒,防备魔族的人来袭。”蓝牙喊着北方蛮子的土话,挥挥鱼叉赶走他的小弟,走到京观前打量着魔族们的脑袋,“小子,你该留两个给我收藏的。”
“都送给你了,”也就索伦还能凭借通灵的天赋听出他在说什么,他啃着咸鱼干,味觉逐渐回复,把嘴里散发着不知是鱼腥还是血腥的肉末嚼烂,咽下喉咙,“我留着也没用”
蓝牙摸着下巴看神情略有些落寞的少年,突然弯起嘴角笑了,“已经可以看见一点了,霸者的峥嵘。虽然还很稚嫩,但确实有一点苗头呵,好吧,我来指导你一下好了”
不是吧,又来?
索伦有气无力得翻了个白眼,“改天吧老头,今天的三次无敌我都用掉了。”
蓝牙咧着嘴露出黑牙,“呵,用掉了?你果然不懂啊,把英雄之掷扔给我。”
索伦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什么东西?”
“英雄的试炼,英雄之掷,听不懂吗?就是个小方块,我们那边叫色子”
哦,那玩意呀,索伦下意识得摸向腰间,还奇怪的,刚才还没有感觉的,但伸手去找的时候,幸运的骰子就自己滚落到他指尖。
索伦随手将骰子抛给蓝牙,老蛮子却没有伸手去接,抱着鱼叉站在一旁,看着骰子滚落到面前,向上露出了女人的图案。
“果然如此么,”蓝牙点点头,看着脸上全无反应的索伦,“你第一次投出女人是吧?”
“啊?哦,大概吧。不过可能也不是今天的第一次投掷了,也许之前什么时候也碰了一下吧。毕竟骷髅的三次无敌都已经激活过,在恶战中用掉了。”索伦虽然能看到女人一面有某种负面诅咒,倒也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从概率来说早晚会触发的。
而幸运的骰子只有每天的第一次投掷才会生效。这骰子就算每天不专门注意去扔一下,自己也会时不时得出现,毕竟是神器嘛,索伦倒真是从来都没那么在意骷髅,女人的事情。
“所以说你没明白。”蓝牙摇摇头,猛得肩臂一动,一叉子戳过来把正坐在京观上的索伦叉了一个跟头,从尸山上一个后仰翻滚下来。
“卧靠!你个老疯子!谋杀啊!”索伦气急败坏得跳起来,胸口被叉得生疼,但随即又有些疑惑,因为他发现自己毫发无伤,而且刚才似乎又是有守护的银光闪了一下。
咦?难道
“懂了?掷出女人的话,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或者获得三次胜利为止,都是无敌的。”蓝牙把叉子抱在怀里解释,“你以为区区三次的无敌,在战场上就够用了吗?现在你还能几乎完好无损得站在这里,恐怕都不知是从鬼门关前逃脱几回了。”
卧靠???
蓝牙看看地上的骰子,“当然,这祝福不是毫无代价的,这个世界上,付出牺牲不一定能获得回报,但想要获得回报就一定得付出相应的牺牲,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掷出了女人的头,实际上能获得了一整日里无敌的祝福,或者持续到赢得三次胜利为止。
而想获得这样的伟力,就要拿出相应的代价来交换,失去当时自己最珍惜的东西。
权势,财富,感情,什么都有可能,具体看当时的心情,当时最在乎什么。
所以没有点觉悟的人,是没有胆气使用这东西的。要不然怎么被叫作英雄之掷呢。
你今天尝到了吧,失去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换来的胜利。
怎么样?
做英雄的滋味。”
不想失去的东西
索伦愣了愣,不由得扭过头,看着山巅悬崖的方向,那里空无一物,但刚才,还有一千骑,肩并肩和索伦站在一起,一起立在赤旗下,直面异界的魔神,和一切阻挠它们的艰难险阻来着。
但现在它们都消失了。
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连姓名都不知道的蜥蜴人,一千,甚至都不一定能算人,就是他最不想失去的代价吗?
索伦问自己。
但奇怪的,他却无法立刻否认,毕竟这个世界上,真的愿意站出来并肩冲阵,跟着你一起去赴死的同志,又能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