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人,”另外一个,头戴圆盔的年轻士兵这声音正在颤抖,本该熙熙攘攘的派克城寂静无人,让人心头的压力比派克岛还重,他的盾牌遮掩住身子,脚步几乎快不稳了:“我们回去吧,这里,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士兵口中的大人裹紧浅绿色的披风,其银鱼胸章如此渺小,让人想起另外一个不以勇武著称的家族,河间的徒利。我能听出吉蒙德伯爵呵斥声中的胆怯,哪怕他胡须中发出的怒喝不带半点犹豫,“这里是葛雷乔伊家族的居城,而且没人进攻我们,西境、北境、河间,他们全都自身难保!”
按常理来说是这样,这年节里丹妮莉丝来袭,海对岸的红王虎视眈眈,没人顾得上偏居西北海上的铁群岛,可是,假如是铁民自己的领袖在搞鬼呢?常理对“鸦眼”攸伦有哪怕半点作用吗?
“大人!”哀求之意,哭音暗藏,“我们可以以后再来,有数百个汉子的时”
啪!
铁手套甩了一个狠狠的耳光。
“别说了,即便是七层地狱又如何?我是淹神的子民,我是波特利家族的主人,你们和我一样是无所畏惧的铁种,我不会退缩,你们也不会,绝对不会!”他一字一句,“疯狂带来坚定,地狱孵化勇敢,绝对不会!”
有意思,他吉蒙德这样鼓舞人心,是因为知道会在这里碰到什么吗?面对恐怕凡人无法解决的问题,他此刻的英勇,其实是鲁莽。
“还是说,你们连派克城都害怕,以后的劫掠只怕也得尿裤子,连女人手里的匕首都夺不下。”
这是在威胁,如果此次当了逃兵,以后就不带他们几个出海了,对铁民来说,海掠就像是耕地,剥夺出海之权与剥夺财产别无他异。
“可是,可是我们要去哪,这里什么都没有!”
“去海之塔。”吉蒙德的声音很镇定,“最外边的岩柱上,属于攸伦的海之塔,我刚才似乎看到了石龙的影子,他就在此处。”
眼神真好,我都没看到。
我只看到吉蒙德的迟疑,迟疑的原因,是派克城如今可怕污秽的气氛,即便我连血都没见到,却能感受到的那种,犹如实质的秽恶。很明显,吉蒙德波特利大人或者说银鳍号的吉蒙德船长虽然有永不言退的英雄风范,却并不知晓攸伦葛雷乔伊的那些魔法秘密。
这位吉蒙德的迟疑,既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攸伦是否在此处,就意味着,在吉蒙德伯爵口中的海之塔里,或许还真的有攸伦的下落。
更何况,除了攸伦之外,我想不到会有什么原因造成派克城出现现在这种局面,想想那天石龙袭击兰尼斯港,如此滔天的威势,结局却是石龙的主人飞空逃窜。哪怕身处距离五里格之遥的渔村,都能闻到疯海怪不甘于失败的味道,败在一个一文不名的西境骑士艾德瑞克手上,岂能是攸伦想要的结局?
随着他们前进,我在后面亦步亦趋,阳光慢慢稀疏,天色越加黑阴,像是黄昏已至,夜幕降临,不知这是不是错觉?要记得,哪怕我们抵达这里的时候,也不过才中午。
轰隆!
闪亮的电光吓得活人一哆嗦,差点连手中斧头都握不住。
冰雨将落人间,而人间已如鬼境。
波特利家族已经站到了主堡面前,看看里头,大厅中空荡一片,从上个纪元便属于铁国王拥有的海石之位上半个人都没有。
“歇息一下,去铁匠坊瞧瞧。”似乎是怯于进入,吉蒙德终于改口,“我们先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这里没了人踪。”
这个命令显而易见地让他的十个战士放松了下来,无形之中,他们的表现和知道要踏入伏击圈的军队没什么两样,否则不会连分队调查的令都没下。
“我想喝口水,大人。”
喝水都要请示?“要我喂你?”
“你”这个字眼刚刚出口
突!“啊!!!”
他们扑倒了一地,一个人的胸口钻出了一根尖刺触手,十一个人松弛下来的防备,只是一秒,就已经立刻被打破,然后死亡降临了,从不缓迟,从不宽恕。
我躲在大厅外的墙后,尸鬼莫波的双眼一眨不眨,所以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空气中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是一根触手绷然射出,伴着光滑粘腻的肉体蹭擦声!看来,之前的窥视不是错觉,他们知道有人闯入了。
不可名状的力量,难以置信的力量,埋藏已久的强大!严阵以待毫无意义,精锐训练在这里一无是处,死亡和癫狂,溃烂和腐朽,一切,都毫无作用!
我之前曾觉得派克城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盘踞在岩石上的海怪。
看来,不用就像,派克城里,确实有一只能行走在陆地上的,海怪。这里不再是葛雷乔伊家族的巢穴,人们全都死了,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贪婪地吞噬一切生灵的魔影!
铁民不可谓不精锐,倒在四面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盾牌加身,四散而开,钢铁发出叮当声,恐惧和求生的欲望,让他们将活人凡胎的机能发挥到了极限!
“啊,啊!啊!!!”最懦弱的人双手挲在地上,不断后退,已经吓到只会口吐单字,从表情上解读,他大概想说:这是什么东西,淹神啊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到处都有!”一个战士喊道,猛然矮身躲过另一根触手的进攻!
没错,到处都有!
黑色席卷而来,在大厅的门柱两侧,拥挤的触手上下蹁跹,足有柱子那么粗,打碎木盾,扫飞人体,顷刻之间,就扎穿了三个波特利家族的士兵。
“大人!”吉蒙德发狂地大声呐喊,“大人!攸伦大人!我们是来见你报告军情不是敌人!”
碰!
一根黑须猛然击中吉蒙德伯爵的背甲,将他抛出十英尺远,铛啷一声,他的头盔落地。
“军情?!”叠音响起在葛雷乔伊的厅堂中,“我没看到什么军情,我只看到你的背叛。”
怎么会,这么恶心的东西,如何会口吐攸伦的声音…难道攸伦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深潜者?
触手停止,将死掉和重伤的士兵拖进两侧黑乎乎的怪异肉团之中,掩盖在重重黏动盘绕的肉条之内,骨头被折断,皮肉被戳开,随即发出了吮吸的声音。
“怎么会!攸伦大人,我在选王会上高呼你的名字!从盾牌列岛到宴火城,我永远是你的前锋!即便你把波特利家族的不少土地划给了温奇家族,来安抚他们,我依旧忠心耿耿,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是吗?!”这语气几乎让我眼前浮现幻象,就好像攸伦怀疑地挑起了他的眉毛,“可是那是因为如果你不答应,你就不能取代你的侄子们成为君王港的领主,如果你不答应,你的家族就会像你兄长一样被切成几块。你心怀恨意,吉蒙德,我的俘虏里有魁尔斯的男巫,他们已经告诉我了,你回到派克岛时,带来了我叵测的未来。”
“不可能!大人,”他大声分辩,“我没有谋反的意思,您知道的!”
“你的船上带了什么?”
“女人!我的水手,以及粮食!”
“女人,水手,粮食?”攸伦声音飘忽。
“是的,大人,我从”
碰!
又是触手一鞭,将吉蒙德击飞,撞上石柱子,震下几块碎石。
“不止,你没说实话!”攸伦连字快吐,大声咆哮!
惨叫声立刻再度响起,逃窜不及的士兵在这一幕他们从未想过的梦魇场景前一个一个死去,鲜血涂满地板,很快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活人。
“咳,咳!”君王港伯爵大声咳嗽,打理整齐的马尾分散开来,披在后脑勺上,他狼狈地抬起下巴,看向不知在何处的攸伦。
“真是这样,大人!”吉蒙德极力哀求,“啊!对了,对了,咳!大人,顶多就还有一具哈尔洛家族的尸体,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哈尔洛…”怪物“鸦眼”语有疑惑,“他们家的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个人,他死的很奇怪,紫色的血管,苍白的皮肤,像是刚死不久,又像是死了好几年。”
“是吗?”他问。
“千真万确,正是如此!”
“看来我冤枉你了,吉蒙德?”
一根触手悄悄接近吉蒙德波特利的脚踝,伯爵浑然未觉,或者说即便有所察知,也不敢表现几分,知道偷袭又如何?面对这样的怪物,他毫无抵抗之力:
“大人,我不敢,我不敢,您英明聪慧,是葛雷乔伊家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王者,您”
噗!
忽然将他一整个地缠了起来。
“大,”被缠绞的伯爵呼吸困难,他的手指使劲掰扯挤压自己胸腔和喉咙的粗大触手,“大人,大…”
“可是,我已经不需要凡人手下了,”攸伦轻声说道,“我需要的,是可堪一用,不会在进攻兰尼斯港或者旧镇时,半路逃跑的手下,来,吉蒙德,你确实做事很踏实,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永生的机会吧。”
“大!”吉蒙德的挣扎越来越弱,“大人…”
第128章 宝座厅群魔乱舞
波特利家族纵然因为派克城的异象而心惊胆战,却也没有预料到在海石之位前,由铁群岛的主人攸伦发起的伏击,以及,攸伦当下的面貌!
其状活似我在夷林见过的深潜者,体型却大了无数倍,更加致命,更加庞大!
可以预想,假如这些触须真的是攸伦的话,他会将自己的身体转变,是因为遭受了创伤,而他遭受创伤的原因,则是因为我。
回忆在兰尼斯港被石龙化为火海的那一天,攸伦被我所伤时人类的脆弱,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变得人不像人,而像是一只真正的海怪,他要抛却脆弱的人体,变得更加坚韧,难以摧毁。
可以料见,这个攸伦弄出来的玩意儿绝对不是用黑曜石一刮,就能杀死的。去过瓦雷利亚收获了无数宝藏和知识的“鸦眼”攸伦葛雷乔伊,会不知道“冰冻火焰”的妙用吗?别太乐观!
棘手了,这可能是异鬼之外最可怕的敌人。
“吉蒙德啊,吉蒙德,我很了解,人类不堪信任,铁民也不行,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触手越绞越紧,“整座城堡都在我的眼皮底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他的声音骤然稍轻,我警觉心起。
忽!脑后风动,原来他在向我袭来!
“暗中还有人手!”
显然,暗中的人手说的是我,攸伦以为我和波特利的这几个是一起的。
我踝部用力,蹬踏地板,避开横劈过来的触手,石粉飞溅,千年前的砖块碎成了无数份。脚步一侧,我奔入门厅,身姿灵活,坦然面对攸伦的触手劈削挑砸,这速度可比人类时的攸伦快上几倍。
没时间迟疑!我掏出怀中的数个黑曜石尖刺,飞匕闪耀,旋非空中,啪啪啪将触手击萎。
有用!
噗通!还活着的几个波特利士兵掉落在地,全都一整个趴着,大声地喘息咳嗽。
攸伦的声音飘荡:“是啊是啊,龙晶,‘冰冻火’,多么神奇的魔法,你是谁!?”
很显然,不管是不是铁民,谁家的骑士或者战士都不会随身携带黑曜石。哪怕是最迷信的北境士兵,也只会带上那么一两块。
管他呢,他心中作何猜测和我无关,我没义务回答对手的问题。
倒是,肉眼所见的,触手上的伤口腐损殆尽,然而一层黑色的角质自伤痕的边缘慢慢滋长,这个陆上海怪攸伦不但没有被直接杀死,反而在慢慢恢复。
我的机会在于,“慢慢”这个词。
“让我猜猜,你是绿先知派来的塞外野人?”他继续试图挑起我的话头,“你在像鱼梁木祷告,你有一把鱼梁木的剑柄。”
诸神的游戏玩家不少,随他去推测吧,依旧是那句话,我没义务回答对手的问题。
我闭口不答,直接将瓦雷利亚钢剑“金狮”抽出,刃扫四方,污秽四溅!
“是你!!!”他的声音高昂,“是你!!!!!!!果然是你!”
看来兰尼斯港那一夜,给攸伦留下的印象果然不浅。攻势陡然加剧,触手编织的网络密不透风,犹如黑暗大潮猛扑向我。
砰,噗!啪!
我挥剑的速度已经到了最快,一道金属堤坝隔绝了大部分的袭击,即便如此,肩膀腰侧和小腿依旧连连受创,虽然总能在被他扎破或者切断前避开,将损伤降到最小,可是他从四面八方攻击我,长此以往,我必然会落败在此!
必须想办法解围!
“心脏树,分析!”我在心中大喊。
“触手的中心分别在左右两侧门廊,”大概是知道我情况危急,迷宫营造者呈现信息的速度也很快!“至少突破十八根触手来到达那两个位置!”
“干吧!”
我没有犹豫,立刻向左侧突入!钢铁风暴刮开了一层又一层黑色的腐肉触须,加把劲!
“啊,果然是个巫师,”攸伦此时发话,“是不是那个绿先知在告诉你哪里是我的弱点,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吗!?”
铿!
坚硬的黑曜石拦住了去路,血肉触须已然变成了石铸触须,即便是瓦雷利亚钢,砍起来也分外吃力!
此时此刻,我的链甲和衣裤已经破烂了不少,露出下头黑色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