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个布袋子被打开,味道浓郁(一看便知,都不用让莫波闻)的奶酪被滴答递给了这个乞讨人。
这个乞丐笑容绽放,白色的牙齿在他口中闪闪发亮,“饿汉可不能完成诸神交付的工作,”他嗅着臭奶酪的味道,就像是在闻玫瑰花一样。
“您不知道?诅咒和邪恶已经来到了女泉镇,陌客如影随形。”
“那是什么?”莱拉的手握上了剑柄。
“就和北境的难民一起,不过也不差这点邪恶了。”他一边吃,一边继续说。
“难民?”
“是的,从白港来的难民,他们下船时只有一半是活人,我们当时还可怜他们呢,结果呢?这里曾经幸福而健康,现在呢?”
在场北境人的心在往下沉。
他看着莱拉,狠狠咽着食物,“可笑吧,给树下跪的(“注意你的舌头!”),舌头?那我在被割舌前最后问问,咳咳!七神的慈爱在哪里?我们该赎什么罪过?我们该有怎样的生活?为什么要蒙受如此折磨?!!!”
什么意思?
我们里应外合打开女泉镇的门扉,看到里头
很奇怪,街边大堆大堆的人,大都躺着或者坐着,听到马蹄和士兵的吆喝声,也不过抬头瞧一眼,已经饥饿到麻木了。
不,不止,其中有好些已经没了气息。
一辆马车停在原地,驮马乖乖地摇着马尾,可是却无人驾驭。
车上摆着尸体,一大堆。
还有,建筑大都完好,似乎空的屋子不少,还用有时能通过莫波的眼睛看到窗户那儿有人在动,可是却没有出来应声的。
门锁了?奇了。
不,一点也不奇,这副景象
我回声告警,“快离开!离开这里!”北境的士兵又退了出去,比来时动作麻利一万倍。
“撤!”莱拉立刻就领会了我的意思,甚至没顾得上问征粮的人在哪,局势很明显,不是跑了就是死了!
“你们快走!”我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任务,“走!!!”
“撤退!”
号声应而吹响。
呜呜呜
我是尸鬼,我不怕这里的邪恶,也只有我不怕了。
这里到处是死人,我不能给寒神助力,这里的污秽必须被清除!
马上的骑手正在拉扯缰绳转向,扛着旗一路后退,莱拉看着我。
而我看着离我最近的一个…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伸出了手,他/她躺在一个污潭里,一只老鼠受惊,从他身边跑开,露出了他/她被啃掉皮肤的膝盖。
还有五官,五官从乱发中…不,那不是五官。
满连痘疮,脓汁横流的怪物!
其扭曲狰狞面容上该是嘴巴的地方只剩下一条缝,在我们面前,这条缝撕裂开来:“救命,救救我…”
这里在遭瘟。
草!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河间一流感,四地就咳嗽。
乞丐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沧桑:“他们没有食物,就吃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野外的蝙蝠、狼獾和麻雀,有时甚至是尸体,这一定是七神降下来的报应,诸神不看行善,只讲恶事,只给报应,您说对吗?”
“威廉慕顿伯爵呢?”我问。
“跑了,要不就死了,谁知道呢,大人?”
恐怕事实确如他所说,那个偷生的威廉会把疫病带到他投奔的城堡或者庄园。
“北境来的士兵和领主呢?”我继续。
“我知道!”他突然兴奋了起来,兴奋得癫狂!“你们也逃不掉,那些挂着狼崽子、熊崽子和苍白太阳的北境狗同样逃不掉,来,来!在您皮肤溃烂之前,您该看看!”
我是尸鬼,蠢货。
“带路。”
这个喋喋不休的乞丐,开始倾泻他的憎恨与愤怒,我默然无语:
“那些强盗说征粮,征粮?他们抢夺一切,金龙、香肠还有女人的贞操,你说大家能把那些最贵重的东西放在哪?当然是用抹了油的牛皮或者羊皮包好,藏在草垛或者码头下面,只留垃圾给这些,什么来着?粮草征收人!”
我看着荒芜的路上,污泥到处是,没有人清理粪便,以及尸体,莫波迟钝的嗅觉都能感受到臭味弥漫。
“他们赖着不走,那些北境人,就像是一群乞丐,对!我这样的乞丐,赖着不走。结果呢?从白港跑来的狼崽子生病了,然后我认识的人也有生病的了!”
我倒是不怀疑他的话,按照北境现在的气候,肯定会有人从海路逃离越来越严酷的冬天。
“死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子民们齐聚圣堂,寄希望于托庇诸神的慈爱之心,免受疾病带来的痛苦与丧生,可那天里,一群喝醉的北境士兵,把七神的修道院和圣堂都给砸了,八成全是亲吻树根的蛮族!”
“这场瘟疫发生了多久。”
“两个礼拜,邪恶,肮脏,你知道吗?过去我曾有过错觉,认为女泉镇像是花园一样,这才从游方僧侣变成了住院僧侣,结果呢?来,来!这边,我们的修道院!”
这是一所破败的院落,彩绘玻璃碎在了草地里,大门倒在一边,让我看到里头绒被里的杂色羽毛飞得到处是,七神的圣像被推倒,贡品、圣物匣和经书烂了一地,还有可疑的褐色陈血。
本地的七神修士和修女纷纷不见,据说其中有个中年修女被糟蹋了一宿。
不,还有一个,我身边的这个。
“修道院的院长?被割了喉,放在门口一宿,第二天,那群狼崽子走了以后,羊倌赫伊收拾了他的尸首,大家非常害怕,只好用稻草和褐色的亚麻布将他包起来,埋进坟地里。”
“真遗憾。”我再次挪动脚步,跟着这个前僧侣,现乞丐,前去墓地。
他还在絮叨,我很好奇,他为何没有患病?“唉,那个老头将一生的爱献给了这座镇子,还有七神,他的尸体该有个更好的待遇。”
七神的坟地里,旧日的墓碑长满苔藓,崭新的墓碑足有十几个,更多的是木桩甚至长剑作为标记,看来,瘟疫让这个镇子享受到了“长腿”简妮的陵寝规格。
”这,就是我们的下场,“他满面笑容,”你和我,都逃不掉,骑着马儿,戴着兜帽,兄弟,陌客来到了女泉镇!“
“是不是我这个形象?”我抬起头来看他,面甲兜帽完全遮住了我的脸,“如你所见,对,陌客,来送这里归西,兄弟。”
第43章 女泉镇圣母骑士
夜幕已降,我站在圣堂之后的墓地里,周围是或苍老或简陋的坟堆,甚至有一座棺材都露出来了,看来是有人趁圣堂被劫掠的当儿,盗墓呢。
我在思索这一场突如其来,但是又在意料之中的疫事。
那个乞丐的话语犹在耳边:“先是肿块,然后是斑点,四肢和躯干,最后是脸,肿胀的地方一挤就出脓汁,三天,只要三天,你就会比一团放了一个月的烂肉还要丑,诸神选我来见证这一切,哈哈,打我的人,恨我的人,骂我的人,还有我的姘头,同袍,街坊,全没啦。
当然,还有别的活人,可是这些活下来没什么事的人根本不敢与他人说话,生怕自己也患病,他们一个一个地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洗澡,不出门,逐渐比尸体还臭。”
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知道这种病症猛烈而恶毒,看看满街的尸体,胆怯的活人,就连收尸都没人干了。
最可怕的是,瘟疫爆发时,在女泉镇里的,不止是河间地躲战乱的难民,还有北境来的难民,他们以为来到温暖的南方,能够捡回一条命,却不曾想,死亡乃诸神唯一的神迹,岂是如此好摆脱的?
确实,女泉镇不一定是瘟疫的发源地,这里四通八达,或许在白港或者哪边的村子里早已开始了灾厄,可是很明显,这里是爆发地。
大战之后有大疫,大量人类和牲畜的尸体,酝酿起一场病灾,司空见惯。女泉镇本身人口应该不过万人,可是这是个港口和交通要枢,疾病扩散一点都不稀奇。
再加上饥民无数,人一旦饿惨了,那可是找到什么就吃什么,这年代也没有检验检疫一说,人传染动物,动物传染人,尸体传染人,人最后传染人,即便是在这个初冬,也足以掀起风暴,送百姓上路。
要知道,七国人口不算稠密,瘟病肆虐的记录并不多,因此,在现在的河间,虽然历经战火,可是我猜,除了少数学士之外,其他人对卫生和战争后善的了解并不详细。
“带我走走。”我开口说,他蹲坐在角落里,抬起头懵然瞧着我。
“你可以找个地方做个美梦,或者去拿几瓶酒,慢慢死去,为”
“带我走走。”我再次开口,“或者你想直接让自己结束?”
他当然不想,能活一天是一天。
这个前修士,现在的乞丐带着我走了一遍女泉镇,他当然不是好心,他一开始没有警告我和莱拉,就是为了报复北境,至于我这里,一猜就知其居心:“我倒霉了,大家都倒霉了,你凭什么好过?”
我爬上修道院半塌的围墙,放眼四望,慕顿家族的城堡陷入寂静当中,灯火都没有,整座城市也不见多少火光,好似已经凋零的古代遗迹。
可悲。
这可不是后世,一个病,死上几百个人就能上头条,我猜一定有逃难者到了君临,缺乏强有力的政府,在这个年代,七国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同时,厄斯索斯那边,我的本体立刻开始组织应对,严查一切来自螃蟹湾即女泉镇的船只,能烧就烧,能杀就杀,不给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麻烦。
我不担心手下会腐败,毕竟在尸龙的眼皮下,腐败代价高昂,但是我很怀疑手下海关官员和军人们会不会把这个命令贯彻得太死,杀掉一切经过过七国的来人。
不比后世还有人道主义之说,这个年代能处理得很干净,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大概?)。
还是会有,自私者和海盗,他们可不在乎什么疫病管制。
不过,只要洛恩王国逼迫着潘托斯和布拉佛斯两座城邦严防死守,在瓦兰提斯的海港建立防御,加上隔离措施之后,应该不怕会传播得太广。
由于瓦兰提斯有一些公民在之前的几次浩劫里驾船出逃,瓦兰提斯的海港一直驻扎了三千人左右的军队,正好可以用上了。
厄斯索斯不会有太大的麻烦,问题,还是在七国。
我在思考该怎么解决这里的问题,本来我不用关心死多少人,可是死的人越多,就代表我的敌人会越加强大,我几乎能看到寒神在天空中狰狞大笑,真是容不得我不关切了。
“爵爷们说,石匠是石头雕塑,木匠是木头雕塑,脑子里除了材料和手工,什么都没有,不,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
月上中天,不知道是不是我让这个乞丐产生了尸鬼很平易近人的错觉,他开始在我身边唠叨了。
“你是个工匠?”
“我侍奉铁匠,我是个工程修士,看到了吗?”他蓬乱的头发下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面对着已经破败凌乱的圣堂,“我盖的,我盖过无数间屋子,结实,耐用,甚至完美无缺,不过世界上没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事物,对吗?
先是地基,然后是墙,支撑艺术和美丽的墙,最后是瓦顶,遮风挡雨,让亲朋欢聚一堂,还有窗户,很多百姓没钱凿窗户,开个洞解决,这让我手艺都荒废了,人们需要光线,需要空气,窗户很重要,
不过最重要的是门,门在告诉客人主人的家风,崇尚的品质,热爱的美景,以及心爱的子女,门永远是接触一个家庭时让你最先了解到的东西,不管主人是诸神还是凡人,都是如此。”
前世所谓的“门面”嘛。
“完美的组成,完美的比例,不,比例就是美,比例、数字和立体结构,比一切浮雕、装饰以及点缀都要体现美感,比例是建筑的本质,不受潮、敬畏、希望、美好的心情,都是比例造就的,这就是我的追求。”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冬夜,在孤魂野鬼乱飞的女泉镇,在疫病战乱横行的七国。
一个饥寒交迫,连一块臭奶酪都不放过的乞丐,居然能说出寻常匠人说不出的这番话。
就好像人文主义的黎明已经到来似的。
真是讽刺。
“终有一天,我会建起万世瞩目的雄伟建筑,”他喃喃道,“我本来是如此想的,可是,病殍和尸骨之上,会有这样的辉煌吗?”
据说,寒神的目标是挑战夏天,可手下夜王和异鬼的目标更加直接,它们要抹去文明的记忆。
我回想起贝勒大圣堂下越来越栩栩如生的雕塑,在保守和刻板的训练研究中逐渐开化的学城,以及眼前这个发现了艺术的乞丐工程师修士。
或许,异鬼们把握得恰到时候,再进一步,过个几百年,他们难说就要挨核弹轰了。
“终有一天?”我回了这句话,“你听说过洛恩王国吗?”
“水手们说,那里的女王是个残忍的荡妇。”
莫波不禁失笑,我还真是…臭名昭著,“可据我观察,那里的女王热爱美好的生活,或许,她会更愿意将自己的国家建设成为文明之珠。
洛恩王国,或许会需要一间大教堂,还有属于红王的城堡宫廷,两个都不能少,君主和诸神,或许是最能欣赏你才能的人,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