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难以接受的,让他难以承担的,是自联姻之后自己目睹的实际,那就是他本人是个废物,他什么都没有,他就像是一个幽灵,哪怕是活着,也与死了无异。
对一个长生者来说,这恐怕就是最痛苦的事情:发现自己的苟存毫无意义。
所以,他选择先行证明自己确实活着,不是要向什么红王或者洛恩王国的群臣,虽然他知道很多七国的骑士甚至侏儒心底是多么鄙视他,而是向自己证明,他真的可以重建瓦雷利亚,让瓦雷利亚的血脉永远流传,而非湮灭。
而这一切的开端,当然就是化解红王的敌意,他知道她的影子里有自己不了解的怪物,比影子杀手还要可怕的东西,那个红王本身是个诡异莫测的死灵师。
所以,他的巫术可能杀不了她,既然如此,就只有探究她,联合她,借助她的力量完成自己的心愿了。
“亚里安亲王,红王的配偶?”帐篷蓦然被打开,将阴沉的阳光放了进来,打断了亚里安的思绪,他抬头看去,这是一个健壮的太监,无垢者武士。
“对,是我?”
“鄙人是蚯蚓,红瓢虫的副手,红王任命您为督军,与我们一起到南岸修建堡垒,现在就要出发。”他一板一眼,语气里毫无感情。
“这就来,到哪里集合”久坐让亚里安腿有些发麻,他活动了一下四肢。
“在外头搭建好了一座浮桥,亲王。”
亚里安示意领会,在蚯蚓走了以后,他呼唤外头的卫兵。
他没期待一个吻,和一次触碰,就能让莱雅拉信任自己。虽然说龙王不用追求任何女性,也从不缺任何女人,毫无恋爱的经验,可是这一点他倒不至于不清楚。
他更清楚,他没有提利昂的才学,不可能在莱雅拉手下一步登天。
那就只能慢慢熬了。
他突然想起坦格利安,就在前几天夜里,他曾经告诉莱雅拉说,坦格利安只不过是小门小户。
反正莱雅拉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自己会是数百年前的古代人。
再或许,在坦格利安那里还有机会?他想,同时跨上马匹,带着青枝的卫兵前往浮桥前汇合。
坦格利安家族是真把瓦雷利亚抛在了脑后,他们本来在瓦雷利亚也是排在末位,瓦雷利亚覆灭之后,坦格利安征服七国,铸就了自己的铁王座,怎么看都比在瓦雷利亚还要繁盛。
他们没理由复兴瓦雷利亚,却有理由确保除了自己一家之外,不会再有龙出现。
指望不上。
举目四望,渴求故国故土故民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七艘河船搁浅在了拉鲁鲁江上,水流并不湍急,毕竟时值冬季枯水期。
粗定的木板已经搭好,无垢者正在过河,中间因为齐整踏步的共振还把浮桥给踩塌过,还好是这个季节,没人被冲走。
在这之后,没人再用齐步踏步走的过法了,除了无垢者之外,也没哪支军团有这么强的纪律性。
到了亚里安的时候,他小心翼翼,马都不敢骑,亚里安能够感受到来自高处的视线,那是一座木塔,他知道,红王就在上头。
“走得别太整齐,”他吩咐,“把青枝的旗号打起来,举高高。”
河的那头已经成了工地,来来回回的人在安插尖刺木桩,深挖壕沟。
负责修建城堡的是工人团和贵族团的人手,他们穿着经过良好鞣制的皮甲或者亲朋做的锁甲,随身带着铲子或者工匠锤,红王命名他们为工兵,他们要修建曲面的城墙,如果过几百年之后这个世界会有棱堡的话,这种曲面墙构筑成的城堡大概会被认为是棱堡的雏形。
亚里安走进工地的核心,这里有几朵简陋的帐篷,一个无垢者坐在地上,面前是用树枝在泥巴上画出的地图。
亚里安的卫兵把青枝家族和剥皮人的旗帜插在了帐篷旁边,他收回视线,一问专心致志的无垢者,“我的位置在哪?”
后者站起来敬礼,这位无垢者有拉札林或者多斯拉克人的橄榄色眼珠,以及古铜色皮肤。
“您好,我是红瓢虫,这里的指挥官,您就守在这,督战。”无垢者的话一贯如此简单明了。
“就是说我就看着?”亚里安眉头高扬。
“您督战,有逃兵就杀。”他解释。
亚里安默然接受。
反正修一座城堡而已,瓦兰提斯人该不会蠢到盯着这座城堡不放松吧?
不过,不管是他还是红瓢虫都没想到,就在这会儿,裹尸布亲王手下的灰鳞病人已经把消息传播到了瓦兰提斯,就在这位亲王被洛恩王国的人接走就诊之前。
这座城堡对战略毫无帮助,可是其政治意义却如此重大。
拉鲁鲁江的南岸虽然荒芜,却确确实实地是瓦兰提斯的土地。
虽然多斯拉克人多有劫掠,可是多斯拉克人来了就走,并不逗留,所以,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瓦兰提斯的土地被外邦人给占据。
红王是故意的。
作者的话:待会还有一章哟!
第14章 凯歌堡(和陈凯歌没关系)
【瓦兰提斯】
“我想问问,列位执政官,
你们说,我们的四处都是敌人,如果不拿起武器与他们一搏,我们就将走向衰败。
你们说,虎袍军人多势众,披坚执锐,无人可敌,是时候再造一个瓦雷利亚。
还是你们说,五万大军横扫北方,十万大军东取奴隶湾。
现在呢?
数百名虎袍军死了,不是死在境外,而是死在了瓦兰提斯的国境之内,不是死在多斯拉克人的马蹄下,而是死在了其他城邦的手里,就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
会议厅,诸位执政官的大理石像俯视着环形套着环形的会场里,一个瓦雷利亚有产者在咆哮。
“好吧,只是一伙强盗对吗?我猜你们想要这样分辩,那我倒要问问,一座城堡,不是一栋茅房,也不是一块石砖,而是一整栋的城堡,现在就在瓦兰提斯的境内搭建,不是边界上,不是边界外,是我们的土地上!
你们还想说什么?
你们呼唤战争,战争来了,结果呢?多斯拉克人在洛恩河的东岸烧杀抢掠,洛恩王国那些流放者在北方边境蚕食我们的国土,这就是你们的战争?这就是嘲讽象党的虎党给瓦兰提斯带来的荣耀?一群窝囊废!”
“稍安勿躁,帕罗阁下,”艾奥里斯语气平缓,
局势实在太糟糕了,象党执政的时候从来没有开过那么多的质询会,而当这三位虎党成为执政官时,不到半年就开了两场。
尽管如此,“驯马者”艾奥里斯齐赫达的语气依旧不躁不徐,“容我提醒,虎袍兵在面对多斯拉克骑兵时创造了一连串的胜利。”
“然后打散了敌人,让他们打家劫舍?”
“胜利只会是时间问题,”艾奥里斯回答,“象党带来的和平太过长久,不少虎袍军已经忘记了战争。”
“这就是要怪象党咯?”多法斯潘尼米恩,前任象党执政官毫不客气地问,“象党从未寻求战事,与周边的势力和平相处,也就没必要动用武力,是你们要扩张,要流血,要暴力,可是你们的暴力,却没有带来响应的结果!
诸位!容我提醒,在上一次虎党执政期间,密尔和里斯这两座城市曾经在瓦兰提斯的控制之下,可就是因为虎党筹备的战事,瓦兰提斯不但没有战胜泰洛西,反而丢失了两座城市的控制权。”
艾奥里斯反驳:
“那是因为七国的风暴王、潘托斯与泰洛西组成了联军,瓦雷利亚的叛徒伊耿坦格利安甚至用魔龙对付自己的同胞,所以我们才会失败!”
“那就是说,”多法斯瞥了一眼这位年轻的“驯马者”,“当初你们的虎党祖先没有预估过会面对怎样规模的敌人,
到了今天,当你们要北伐的时候,依旧不清楚自己要面对怎样的敌人?”
“那个所谓的洛恩王国方才成立,”“人贩子”帕拉奇罗插话,“他们没有士气和军心。”
“那个洛恩王国确实方才成立,”多法斯对这话予以肯定,“但是诺佛斯、布拉佛斯、科霍尔,难道也是方才成立吗?还是说布拉佛斯的支援到不了洛恩河流域?
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小城小邦小王国,而是那座由瓦雷利亚逃奴建立的布拉佛斯。
如果您,帕拉奇罗大人,连这一点都不了解,那我想过不了多久,您就会被有产者集体弹劾了。”
大厅里一时沉默。
大家都很清楚,造成自由贸易城邦分裂时局的,不是象党和和平,而是相互牵制。
布拉佛斯和瓦兰提斯相互牵制,三女儿城市:里斯、泰洛西和密尔相互牵制,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现在,虎党一心要打破当前的局势,要担心的其实不是别的哪一座城市,而是布拉佛斯的意愿。
而布拉佛斯至今还没作出应对,这才是让人最担心的事儿。
“我们有很多敌人,”最后开口的,是“猛虎”马拉乔梅葛亚,“有一些敌人躲在幕后,就让我们战战兢兢。”
“那是因为布拉佛斯地形的天然限制,他们或许能够控制罗拉斯和潘托斯,却对其他的城市鞭长莫及。”
“或许,如你所言,多法斯阁下,”马拉乔无牙的嘴唇缓缓而动,“我们丧失了科霍尔和诺佛斯进口的原料,三女儿城邦如今也处于对瓦兰提斯的恐惧中,随时可能被人煽动,这些都是战争的代价,更不用说具体的人员伤亡和土地损失了。
可是,我们别无选择,喷泉干涸,杂草丛生,瓦兰提斯正在死去,如果我们不在这个时候奋力一搏,未来恐怕就会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我喜欢象党,我喜欢和平、贸易、宽容和所有人都喜欢的东西,我喜欢象党,
可是,固守边境让我们失去了太多,让我们在窒息中一步一步走向衰亡,这不是应该由和平带来的,幸福和繁荣。
我在民众的面前说再造瓦雷利亚,并非是因为我雄心勃勃,或者野心膨胀,随你们怎么说。我在人民面前,告诉他们,我们要再造瓦雷利亚,为的是让我们不会就这样默默消亡,默默死去。”
他看向多法斯,和多法斯周围的象党同志,“我理解,对于您和您的同伴来说,上一次执政官的选举是数百年未有的大失败,我可以理解,对于贸易来说,战争会带来多么不可估计的损失,可是,多法斯,
我想要见到你的子孙茁壮成长,快乐无忧,我想要看到你们每一个人的孩子渐渐长大,作为一个老人,一个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可怜虫,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然而现在的时局如此多艰,我们的奴隶进出口日渐稀少,众多的城邦在布拉佛斯的影响下开始禁止奴隶贸易,我们的造船业和很多工业原料都无法自己,遇到了洛恩王国那样积极进取的邻居,我们无法预料他们在我们衰落以后会做出什么。
这真是个可悲的事实,在我暮年时分见证了可能是瓦兰提斯最后一天的残阳,我的瓦雷利亚血统不允许我如此悲观,可是事实如此,再不去作战,未来我们连作战的机会都没有,马上的蛮族会劫掠我们,那些过去的仆从城市会侵蚀我们,远在布拉佛斯逃奴会掐死我们,那个奴隶湾的坦格利安会毁灭我们。”
“或许,”多法斯不为所动,“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战争的实力,我宁愿慢慢窒息,让我的儿女因为困顿走上街头乞讨,而不是直接死在沙场或者屠城中,你要如何保证,瓦兰提斯可以战而胜之,而不是引狼入室?”
马拉乔知道,这才是多法斯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是马拉乔没有办法,只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说。
哪怕作出用大批的军队,围攻一座碉堡这么蠢的事儿,他也没办法。
“我们毁掉这个堡垒,用北方之血,证明瓦雷利亚的力量。”
红王的计划得逞了。
【拉鲁鲁江南岸,凯歌堡】
北风吹过山岗上的小村庄,或者说过去的小村庄。
这里曾经是黄金原野上新的定居点之一,并且没有被光之王那些红袍军的征伐干扰到。
迁徙而来的洛伊拿人和附近的居民在伤心领的管理下建造木墙和望塔,将这里筑成他们的新家园,如今,虽然侥幸逃过了上一次战争,可是这次,这里却成为了前线。
所以现在,这里成了我的驻地,各地来的工具与物料集结在山岗下的河边平原上,数万军队沿着河岸布局,让寂寥百年的拉鲁鲁江变得喧嚣异常。
“我有些不安,莱雅拉小姐。”提利昂走上木塔,站在我旁边,我低头一看,他手扒拉着护栏,想要伸头远望,样子像是个半大孩子,滑稽极了。
“你是想让我问你为什么不安吗?”我回过脑袋,看着浮桥在江面上起起伏伏。
“没错,你可真贴心,”他开心地说,“两个原因,第一个是我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农兵和民兵手里的食物快吃完了,可这个集市穷得像是被多斯拉克人打劫过,我们的食物要从科霍尔和琴恩河上调运,比把东西往绝境长城上送还麻烦。”
“谁说的。”
“我说的。”他够着柱子上挂着的水囊,我帮他取了下来。
“我们有一条洛恩河,小老弟,要是长城边上有一条直通君临的河,那帮守夜人会高兴到去亲吻异鬼。”
“是啊,”他感慨万分,“在你这个靠着洛恩河建立的国家里,我算是明白为啥洛伊拿人管她叫洛恩河母亲了,她可真是个老妈子,啥事儿都要管。”
“她指不定听得到。”
“那就好嘞,我正巧少一个妈,”提利昂笑言,他母亲乔安娜兰尼斯特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
“第二个原因,你真的确定你要把丈夫甩到那个堡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