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一番商议之后，艾克林恩便主动提出，由他率领残余的步兵和失去了战马的骑兵，合计约九百余人，蹲守在骊轩城郊外的隐蔽处，监视城内的动向。并且在当地市民弃城出奔之后，第一时间伺机抢占这座空城，避免被附近的其他什么部族在听到消息之后捷足先登，硬是插进来一杠子。
——如果纥达虎力王子在赔上了宝贵的名誉，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之后，却还是被其他什么人给捡了便宜的话，那他可真是要气得吐血吐到死了。
而纥达虎力王子本人，则带着最后的一千三百名图坎骑兵，在骊轩城通往祥瑞号停泊处的必经之路上，寻找有利地形展开设伏。然后当行动笨拙的移民队伍经过之时，突然策马杀出，用这些顽敌的鲜血，来洗刷前一天惨败在骊轩城下的耻辱……若是祥瑞号上的耐色瑞尔帝国军团，居然出动大部队前来迎接，让兵力单薄的图坎骑兵们无从下手的话，纥达虎力王子也可以灵活应变，借助骑兵的速度优势，随时撤出战场。
这个方案从总体上看，可谓是四平八稳，挑不出一点瑕疵。纥达虎力王子不疑有他，就兴冲冲地带着一千三百图坎铁骑离开了。至于艾克林恩自己，也按照事先计划中的那样，带着不便于远距离机动的步兵，耐心地潜伏在郊外的沙丘和怪石后面，静静地等待着城里那些人的离去。
然后，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接收这座空城，并且一路打到“耐色之父”伊奥勒姆的门前，向这个过了气的老家伙尽情勒索了。
嗯，虽然跟他原先预想中的情况略微有些不符，骊轩城的市民并未尽数撤走，还是留下了一小撮死也不肯离开乡土的老顽固，但是艾克林恩的身边也还有九百步兵，足以粉碎这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抵抗。
直到这支行动迟缓的迁移队伍，在晨光中越走越远，最终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另一端，艾克林恩才一边命人骑快马出发，绕道去向纥达虎力王子报信，一边竖起军旗，光明正大地踏进了骊轩城。
时隔一日之后，图坎军的苍狼旌旗，又一次飘扬在了骊轩城内的中央大街上。
而在这条街道尽头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神殿，则聚集着骊轩人最后的抵抗力量。
※※※
在未曾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进入空荡荡的骊轩城之后，艾克林恩麾下的那些杂牌步兵，最初还在街道两侧的房屋内转悠了一番，试图寻找出一些值钱的东西，但没过多少时间，就都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节俭而又贫穷的骊轩城市民，在临走前将财物收拾得相当干净，就是带不走的笨重家伙，也都被预先捣毁、焚烧，或埋藏在隐秘之处，没心思细细搜刮的入侵者们，一时间几乎是一无所获。
因此，在乱糟糟地磨蹭了片刻之后，这些纪律涣散的步兵们，总算是被再一次集结了起来，向着街道末端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神殿继续挺进——透过弥漫的风沙，可以看到那里隐约有人群聚集。
最后的战斗，就此打响。
第五十八章 毁灭与新生（中）
“……终于还是来了吗？这些爱捡便宜的野蛮人，手脚还真是够快的啊！”
在这座峡谷城市最深处的末端，中央大街的尽头，昨日爆发过一场血战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神殿门口，身穿铠甲的塞隆元老，正在蹲在血迹斑斑的台阶上，一边讥讽地嘲笑道，一边仔细地擦拭着他的宝剑。
又一次看到敌人来犯，坚持留在城内的数百位老弱病残，除了一部分决心死在自己家里的人之外，剩下的都已经带着兵器聚集在了这里，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为这座城市的历史画上一个休止符。
最后擦拭了一遍这把已经布满缺口的佩剑，塞隆元老猛地从台阶上站起身来，面对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兵身影，向背后的众人举剑示意，发出了战斗的呼喊。
“……诸位，最后的时刻已经来到了！就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再战上一场，像个勇士那样去死吧！”
霎时间，在这座焦痕遍布的神殿门外，响起了一片宛如海潮般汹涌澎湃的应和声。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众人，纷纷起身结阵，竖起沉重的盾牌，举起长矛和短剑，准备与入侵者展开死战。
紧接着，如同扑向礁石的海浪一般，成群结队的蛮族士兵，呐喊着各种语言的口号，举着各自的刀剑和斧头，气势汹汹地涌向神殿，与守卫这里的人们重重地撞击在一起，溅出无数的火星和血花。
塞隆元老沉着脸将手中宝剑用力挥落，一片“飕飕”的标枪破空声便随之响起，在敌人的头顶上播撒出一片血花。而手举大盾的前排步兵，也整齐地呼喝着低沉的号子，宛如一个整体般迎敌推进，先用盾牌把冲来的敌兵撞翻，然后迅速抽出腰间短剑，透过盾牌的缝隙猛力刺了过去！
——或许是认为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些坚守故土的耐色遗民们，居然用上了古代耐色瑞尔帝国常备军团的标准方阵：前排的人猫着腰，肩并着肩，用厚木盾牌组成一面坚实的盾墙，并且随着有节奏的呼号，躲在盾后迎着敌人向前一步步推进，同时伺机从盾牌的缝隙间伸出短剑，狠狠地捅进敌人的肚皮。
而站在后排的人，则举起长矛，越过前排同胞的头顶，恶狠狠地朝敌人刺去，或者从方阵的更后方投射出弩箭和标枪，在混乱的人潮中播撒着死亡。
——盾牌、短剑、长矛、标枪和十字弩，共同演奏出一曲古老的死亡之歌，收割着鲜血和生命。
这种充满了组织性和纪律性的战术，显然比进攻者们仿佛疯狗般的混乱打法要强得多。因此，在一番激烈的交锋之后，原本气势汹汹的攻击者，居然仿佛撞上礁石的浪花一般，乱哄哄地退了下去。
当然，第一回击退了敌人的塞隆元老，也跟他的手下一样，并不因此而显得多么兴奋，只是命令众人退回神殿门口的原来位置，重新结阵备战，以迎接必然到来的下一轮突击。
而在阵后指挥的艾克林恩法师，面对着手下这么一帮连语言都不通的乌合之众，同样是头疼得要死拿不出有效的对策。但偏偏又不能绕开眼前的这块硬骨头——能从地面进入微光城的隧道，目前已知的总共只有两条，而位于王宫内的那一条隧道，在昨日的混战中被灰矮人们用炸药爆破，已经随着王宫的轰然坍塌，而被无数的砂石瓦砾深深掩埋，想要将其清理出来，不知得要花费多少功夫。
至于另一条隧道的入口，则就在这座密斯特拉神殿的后院……所以，垂涎于这座地下城中“耐色之父”伊奥勒姆大奥术师藏宝的艾克林恩法师，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地方给打下来！
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艾克林恩也只能选择尽量发挥人数优势，让手下的兵士们轮番上阵。准备用车轮战的笨办法，将这些顽强的家伙活活耗死。
※※※
于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在最初一度打得有声有色的神殿守军，无论心中有着如何坚定的意志，也终于开始变得渐渐不支，显示出了难以为继的颓势。
——扣掉那些连动弹都非常困难的重伤患，以及只能缩在后面投标枪放冷箭的断腿残疾人，在神殿门前真正结成战阵迎敌的战士，实际上总共也不过一百六十多人，而且还多为老人或轻伤员，甚至包括了几个妇人，论体力和素质都远不如对手。
而进攻神殿的蛮族士兵，虽然是杂牌的乌合之众，但毕竟多为经验丰富的老兵，战斗技能其实相当娴熟，等到他们克服了最初的轻敌与混乱，发挥出正常水准之后，守军就变得愈发吃力了。
更要命的是，在战斗持续时间拖长之后，神殿内仅有的一点儿标枪和箭矢都逐渐耗尽，后面的人慢慢地只能丢石头了……于是，在一番激烈的较量之后，神殿门前的盾阵终于被突破和瓦解，憋了好久的蛮族士兵呐喊着涌入神殿，肆意杀戮着任何一个能够找到的人，捣毁着任何看不顺眼的器物。
塞隆元老带着最后二十几个勇士，挤成密集队列，在神殿的曲折巷道内且战且退，最后一直退过了隧道，缩进了地下的微光城。但追杀的敌人却从各个方向不断涌来，并且始终源源不断，让他的队伍犹如汪洋中的一叶小舟，被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人数越打越少……然而，正当他们已经被堵在微光城内某一处没有出口的墙角，快要被砍杀殆尽的时候，却听见从敌人背后传来了一阵粗豪的砍杀声！
——十几个身披重甲、胡须拉渣的矮人，突然扛着沉重的斧头和狼牙棒，顶开下水道窖井盖子，猛地窜出到来街道上，随即便向着围攻塞隆元老的蛮族士兵发动了冲锋！
不，这已经不能说是冲锋，应该说是践踏了——只见他们分为几人一组，排成相互交错的三角型队列，如同锋利的锥子一般，瞬间就将猝不及防的蛮族士兵从背后砍翻砸扁，把所过之处化作了一条血肉走廊！
在塞隆元老惊讶的目光中，为首的矮人战士拉开了自己的头盔，向他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
“……哟，老伙计，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是狼狈呐！地面上已经完全失守了吗？”
“……菲特拉斯？！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撤出去？！”
借助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辨认出这位“救星”的身份之后，浑身浴血的塞隆元老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你也要留在这个地方送死吗？”
对此，重回死地的微光城市长，老矮人菲特拉斯·暴风，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有些唠叨地说道：
“……没办法啊，老伙计！你放不下你的骊轩城，我也放不下我的微光城！那些还有着一段漫长生命的小辈们，自然应该有他们的精彩活法，不应该跟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陪葬。但对于我们这些没多少年活头的老家伙们来说，这片家园就是我们的一切……哪怕是死，我也只想要死在家里！”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度被杀退的敌人，已经又一次重整旗鼓，慢慢地推进过来，并且举着用门板之类临时做出的大盾，似乎是打算把剩下这些抵抗者围杀在小巷中。
看了看前方已被堵塞的去路，塞隆元老低头叹息了一声，然后却在嘴边流露出一丝笑意，对微光城市长，老矮人菲特拉斯·暴风低声说道：“……看来我们都快要完蛋了，菲特拉斯。在这生命的最后一程，能够有你这个老朋友陪伴，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希望你也不要露了怯才好！”
“……这个问题就不必担心了，我现在虽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但在一百年之前的时候，我菲特拉斯·暴风也曾经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冒险者哦！直到后来，我的膝盖上中了一箭……”
老矮人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那条瘸腿，一边咧开沟壑纵横的疙瘩脸，嘟嘟囔囔地说道，“……放心吧，在这里，我们都会死得像个英雄一样！”
“……很好，那就让我们来世再见吧！”
塞隆元老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整理一下铠甲和头盔，这才大踏步地走到众人身前，朝着汹涌而来的敌兵，举起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宝剑，发出了最后的呐喊：“……耐色瑞尔人，进攻！”。
……
在这个喻示着终结的不幸日子里，一场场绝望而又血腥的艰苦战斗，不仅爆发在密斯特拉神殿的门前，微光城内的幽暗小巷，也发生在各个街区的许多民居之中……直到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最后一个坚守家园的骊轩人，才浑身累累的伤痕，颓然倒在了蛮族士兵的刀剑之下。
为此，艾克林恩同样付出了全军战死二百余人、重伤一百余人的沉重代价。
但是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完全值得的——首先，这些士兵本来就不是他自己的本钱，所以死得再多也无所谓；其次，在经历了这一番战斗之后，他终于打开了通向宝库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