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 第726节

当深秋的太阳,再一次从西子湖畔升起的时候,爆发在杭州城内外的战事,已经基本落下了帷幕。

福建水师的七十个营,五百艘战船,本来就安置得七零八落,再加上军纪废弛,军官多半外出宿夜未归,在玉山派修士与东瀛浪人的里外夹击之下,根本没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就陷入了全面崩溃的局面。

待到以东门吹雨为首的诸位将官,也都同意倒戈归顺之后,城外的战事就再无半分悬念。

杭州城外的福建水师,在偷袭之下几乎不堪一击;杭州城内的起义暴动,也同样进展得十分顺利。

——虽然盗泉子这个说客,在水师提督行辕里满口大话,好像杭州城内到处都是革命党的暗桩一般。但事实上,在杭州的各路革命组织满打满算,也只凑出了一百多个敢于攻打衙门的勇士,半路上还走散或悄悄溜掉了三十多个人。至于武器则更加不堪,火枪总共只有十杆,大多数人只能拿柴刀甚至菜刀凑合。

幸好,这帮无组织无纪律的革命党固然很废柴,但架不住当地官府更加废柴——浙江巡抚和杭州知府都是满人,这一夜恰好都在巡抚衙门里议事,为如何筹措福建水师索要的巨额粮饷而发愁。结果七十多个革命党破门而入,两百多守军未作抵抗便一哄而散……后来才知道这帮人已经欠饷大半年之久,并且屡次催讨不果,早已万念俱灰,根本不愿意再为朝廷干活了。

于是,衙门中两位大人,一时间听着四周都是“革命万岁”的震天口号,以为全城都已陷落,当即就如丧考妣,抱头痛哭,随即开始展示出身为堂堂朝廷官员,在关键时刻必备的气节和基本功——相继拔刀抹脖子自尽,以身殉国……可惜这两位大人的本事实在厉害,似乎玩的都是慢动作,而且手上故意有劲使不出,这才比四周其他人慢了半拍,让身边几个老实部下给拦了下来。

自刎计划搁浅后,他们又跑到后院,进行了投井自尽表演,居然连续几跳都没有如愿——估计是做足了预备姿势,分寸和火候都极为到位,既没有被旁人看出破绽,又给了忠心部下足够的反应和施救时间……这才使他们“杀身报国”的英雄壮举,始终停留在高潮来临的前夕。

既然自杀了两次都死不成,脖子也抹过了,跳井也跳过了,哭了哭了几声,总算是对得起朝廷和皇上了,两位“影帝”级的大人就收拾随身金银细软,打算分头乔装跑路……可惜由于自杀表演得太投入,时间上已经迟了一步,让革命党在后门旁边给堵了个正着,于是最终人赃俱获,一个也没跑成。

城内唯一比较激烈的战斗,实际上爆发在次日大局已定之后——杭州内城,或者说满城里驻扎的两千多八旗家眷,深恐遭到革命党屠杀,连夜加固内城堡垒,收集兵器和粮草,预备长期固守。

因此,在次日的强攻之中,无论是当地发动起来的“革命群众”,渡海远征的东瀛浪人,倒戈易帜的水师官兵,全都头破血流地败下了阵来——那内城乃是军事要塞的制式,城墙既高且厚,上面还部署了抛石机和霰弹炮;还有一座座碉楼巍然屹立于其间,既是瞭望塔,又是火力支撑点。而守备的八旗满人也是发了狠,连妇女小孩都拿着刀子上阵厮杀……再加上攻城各方全都心怀鬼胎,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只想着让别人啃硬骨头流血流汗,然后自己趁机捡便宜。最后激战一天毫无收获,只得暂时休兵。

不过,军事进攻虽然失败,但交涉谈判却获得了成功——城中旗人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只是凭着一股勇气在垂死挣扎,纵然一时得胜,也坚持不了太久……所以,当李华梅提出释放他们安全离去,并且对着海神妈祖发下毒誓之后,这些最后的守卫者们也就借坡下驴,连夜拖儿带女地出北门逃往金陵去了。

又过了两天之后,菲里·泰勒上将也带着卫队下船登陆,进入了战事方平的杭州城。并且在李华梅督军这个三百年前的“古代本地人”陪同之下,游览了一番这片她魂思梦绕的美好故乡。

事实上,这也是他挥师踏足翔龙帝国的疆域以来,第一座真正进入的该国大城市。

※※※

美丽的西湖,破败的城市。

——这就是菲里·泰勒上将对杭州的第一印象。

杭州风光甲天下,确实名不虚传。

虽然时值深秋,西湖上的娇艳荷花早已凋零。但湖中的画舫歌妓,近郊的满陇桂雨,城南的钱江怒潮,以及各处幽深恬静的名寺古迹,还有持螯赏菊,登高望景的诸般风雅,依旧足以令游人流连忘返。

然而,坐落在这片湖光山色之畔的杭州城,却是破败萧瑟得令人无比失望。

怎么说呢,就如同一只描金嵌银的碧玉盘内,却盛放着一堆喂猪的糟糠。

在这个兵祸连接,朝政紊乱的大崩坏年代,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先后起来造反,一连几个月领不到军饷的士兵则劫掠百姓,还有那些黑心肝的官府酷吏,更是不顾民众死活,只知一味搜刮,以至于冒出了“匪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的说法——“匪”的危害居然是最小,最让人惧怕的反倒是那些父母官。

因此,纵然是在动乱相对稀少的江南腹地,杭州城的市容也是相当的萧瑟和凄凉。

前几日爆发巷战的痕迹,眼下还远没有被消除。在被烟火熏黑的墙跟下,不时可以看到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赤贫穷人,往瘦骨嶙峋的儿女头顶插上草标,试图出售,但却根本没有买主。而空旷的街道上,也是行人稀少,商贩绝迹,唯有几家米店和当铺的门前排起了长龙。

整座城市给人的感觉,就是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颓废和破落,连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腐朽的气息,让人体会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与活力。

第八十九章 美丽的西湖,破烂的城市(下)

一片颓废破败的城市景观,让初来杭州的每一个外国旅行者都感到无比失望,而糟糕至极的市内道路,则是让人几乎找不到适合下脚的地方。

——只有在最繁华的街区,才有青石板铺成的道路,而剩下的街道只是把泥土夯平坦而已,坚固程度极低,早已被车轮犁出了两道深沟,以至于后来的车辆只能沿着前面的车辙行进——这也是为啥要搞“车同轨”的原因:路面上车辙这么深,若是车轴不一样长,又该怎么把轮子同时碾到沟里,保持平衡呢?

更要命的是,这种最低级的道路完全不防水,一下雨整条街就会变成大泥坑,而等到天晴晒干之后,这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的变形路面,又会如同凝固了的水泥一样坚硬,简直能把人的屁股颠坏。

正因为如此,若是皇帝或钦差出巡的话,地方官员都要征发百姓用黄土垫道,以防颠簸……但这种黄土铺成的路基本上是一次性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碾坏,于是之后的行人还是只能忍受颠屁股之苦。

当然,如果仅仅是路面不怎么平整的话,倒也不至于让人如此厌恶——毕竟,远比这更加坎坷的羊肠小道或崎岖山路,在这世上也一样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但像杭州城内的街道一样,永远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道路,可就不多了。

——后世的正常道路,应该是中间高两侧低的,这样才能让积水往路边的沟渠流走。可杭州城内的街道,由于天长日久的磨损,再加上修补不及时,基本上都已经变成了朝街心凹陷的模样。

于是,这不仅导致市区街道在雨天变成泥塘之后,所有行人都只能贴着路边墙根,像走钢丝一样提心吊胆地走猫步,还让市民们有了倾倒生活垃圾的便捷途经:只要找个没人的时候,把垃圾和马桶往自己家门外的街面上一泼,这些垃圾屎尿什么的就会自动滚到街心,很快被车轮和脚丫子给踩成路基的一部分了。

再加上杭州城内的人口密度相当高,每天产生的垃圾粪尿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就算只有一小部分缺乏公德心的居民乱倒垃圾,也足以让整座城市变得臭不可闻——古代遗留的下水道和排水沟渠系统,由于年久失修,如今早已淤塞得无法使用。城市居民的卫生习惯,也因此发生了大踏步的倒退……

总的来说,虽然这座城市郊外的自然风光,依旧是那么的清丽绝伦,但城墙内的市容市貌,却已经跟丽露·阿歌特在三百年前那本《黄金之国见闻录——由贤者们治理的富饶国度》之中,用无数华美辞藻所描绘的“天堂之城”,基本上是一丝一毫都沾不上边了。

“……绝望了,对这座臭气熏天的破败城市绝望了!”

站在一条还算热闹的商业街上,菲里捂着鼻孔如此感叹道。

就在菲里的前方不远处,居然有一个神情麻木的男人,正当着众人的面,在路边墙根下脱了裤子拉大便。而旁人对这种毫无公德心的行为,也都是视若无睹,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了。

而更远处的某处空地,几个粗看起来浓妆艳抹,细看却是脚步虚浮的站街妓女,正在结结巴巴地操着各种奇异腔调的东瀛话,向街上闲逛的东瀛武士招揽皮肉生意。

另一些浑身如泥猴一般满是污垢,唯有眼神甚为狡黠灵敏的小孩,则成群结队地蹲在墙角,不时交头接耳几句。那一双双燃烧着渴望的眼睛,都盯着东瀛武士们腰间胀鼓鼓的钱袋——为了让这些廉价炮灰安心卖命,也是避免他们肆意劫掠民家,蹂躏市井,所以在攻克杭州之后,李华梅就下令打开当地府库,给他们每人发放了半年的饷银,眼下正阔绰着呢……也因此居然成了某些亡命之徒眼中的肥羊!

“……整座城市看不到一丝活力,满街都是乞丐、小偷和妓女……哪里还有什么人间天堂的风貌?”

看到杭州城居民这种普遍麻木呆滞、无精打采的精神面貌,菲里不由得摇头叹息,“……对于朝廷官府的战败覆灭,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的悲痛与惋惜,但同样也没有什么革命气氛,看不出有任何热烈欢迎你们这些革命党人的意思……你们真的有办法让这里脱胎换骨,变成一处热火朝天的革命基地?”

※※※

听到这番对自己家乡的刻薄评论,李华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很清楚,自己脚下的这座城市,或许曾经有过风流倜傥、物华天宝的时代。但是到了如今,往日的一切英雄豪杰都已消逝,只剩下了一群窝窝囊囊、麻木不仁,乃至于蝇营狗苟的小市民。

若干个世纪以来,一只无形的死神之手,始终牢牢地控制这个曾经辉煌的国度,让这个民族始终停滞不前。各种腐朽消极的思想与制度,如蛛网一般扼杀着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使它们如烟雾一般迅速消散。

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无论身处于帝国的哪一个角落,人们都看不到任何光明的未来,这吃人的世道,永远是那么血腥和残酷,看不到有任何改善的可能,只有一天天的坏下去。

若是不想让精神崩溃,就只能用麻木来封闭自己的心灵,用冷漠来保护自己的灵魂——朝廷丧师失地,他们不关心;藩镇割据争雄,他们也不关心;朝廷要办洋务,练新军,他们同样不关心;革命党四处鼓吹着造反闹革命,却拿不出让人心动的好处,因此他们还是不关心;如今西洋夷人和东瀛倭寇大举入侵,占据了他们的故乡,在巡抚衙门前边挂上了浙江督军府的牌子,他们依旧不关心。

反倒是魔教的神棍们在四处散发符水,展现神通的时候,民间有不少人却动心并且追随了。

对此,很多自认为是救国英雄,代表着正义与进步的革命者,在冷漠的同胞们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全都甚为愤恨不平,觉得老百姓作为一个阶级而言,从整体上看实在是太愚蠢、太麻木、太懒惰了。他们永远只能看到鼻子跟前的那一点点蝇头小利,而没有丝毫乐意舍家报国的高尚情操。甚至常常被一些虚假邪恶的流言与口号所煽动蛊惑,做出很多愚不可及的蠢事乃至于暴行。

因此,这些自命不凡的革命家,就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总是用鄙视和怜悯的眼神来打量身边的同胞父老,认为自己跟他们并非同一类人,而是更加纯洁、高尚乃至于睿智的尊贵存在!

——自认为是为民请命的革命者,却不肯走进人民大众之间去,这革命又如何发动得起来?

于是,在这些“革命精英”的指挥之下,十几年的革命起义,基本上就变成了兵变和黑手党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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