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 第694节

更悲催的是,虽然每年朝廷拨发的军费高达白银四千万到六千万两,但其中的一半需要供养八旗子弟(这帮人在编制上都是军人家庭),剩下的一半也被文官层层克扣,导致绿营兵经常领不到军饷。即使在最好的年景,也很难维持糊口。如果运气不好,碰到国家财政困难,那更是连一丁点儿的工资都没有了。

因此,要维持自己家庭的生计,光靠军饷是绝对不行的,士兵们必须另外想办法。就算是打光棍不养家了,士兵也有可能在军中饿死——绿营军的士兵并不是全天呆在军营,而是公务员一样的上班下班,除了出征打仗之外,平时军营里根本不管饭,也不发军服鞋袜,以此来节省军费,也把士兵逼得活不下去。

于是,为了避免被活活饿死在军营之中,那些比较善良老实的士兵,就只能去寻找第二职业搞额外创收,像是替人做帮工、租种几块田地、做点小本生意之类。而另一些油滑奸诈的士兵,则利用权力捞点灰色收入,例如敲诈勒索、收贿受贿,或者玩官匪一家之类的把戏。

这样一来,军队都忙着赚钱去了,还哪有时间和心思进行训练呢?所以,当这些实际维生的第二职业,与正常的上班操演时间发生冲突时,士兵们就只能找些闲人临时顶替上班操演了——如此折腾的结果,自然是士气崩溃、兵员退化,就其实质而言,这样的军队其实已经与百姓无异,根本不堪一击了。

即使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军队,缺乏自信的朝廷文官们,还要担心将领拥兵自重、不服调遣。因此每当发动战役时,朝廷通常并不是整体抽调一支驻军,而是以精确到个人的方式,把出兵名额摊派到各府各县,以削弱将领对军队的掌控能力,还要让文官督师,即外行指挥内行……

因此,军官和军官之间,士兵和士兵之间,以及军官和士兵之间全都是陌生人关系,完全谈不上什么同仇敌忾、协调配合。甚至就连谁归谁管,谁的级别更高,这样最基本的权力划分问题,也往往是一直到开战都还没弄清楚。更别提其中大部分兵员都是临时雇佣的流氓闲汉,连一点儿最起码的军事训练素质都没有,手里究竟有没有兵器同样很难说——如此临时组合的部队,在行军途中能够不溃散就算是精锐了。

至于真正的战绩么,有过这样一句很精辟的评价:闻贼而逃者为下勇,见贼而逃者为中勇,接敌而逃者为上勇……这帮人在实战中唯一的本事就是抢劫己方乡村,所以通常是自己人而不是敌人会害怕他们。

幸好,虽然这帮家伙打不过敌人,但敌人也打不着他们,只要在军中历练一段时间,别的东西恐怕学不到,拔腿逃命的本事绝对能锻炼得远非凡人可及——还没进入战场呢,就已经逃得差不多了。

下级士兵过得如此悲催,上级军官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与同级的文官相比,武官职位在和平时期贪污受贿的途径要狭窄得多,基本上只有吃空饷一项而已——任何一个营头,纸面上有兵马一千,实际能凑到一百个人就不错了。很多士兵已经死了或逃了好些年,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却仍然被挂在花名册上领军饷。一旦遇到阅兵和打仗,这些“幽灵军团”就只能全体出动满街拉夫,什么卖艺的、抬轿的、赶车的、当小贩的统统绑入营中。等到点验发饷结束,军营又自动恢复无人状态。

但是在如此一来二去之后,文官们也都学精了,再不肯充当冤大头——你们这些粗鄙武夫不是一心想着吃空饷吗?那么你们就随便在花名册上做文章好了,我们索性就不发饷了!一律都在账面上先欠着!

嗯?这些欠着的军饷什么时候会被补齐?朝廷眼下正缺钱呐!想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实在是没这个资本,只能等到需要用兵的时候再拉队伍,所以在短时间之内是绝对没办法了。还是等到哪一天咱们心情好手头宽裕,或者城池被围需要你们拼命的时候再说吧!

如此一来,六十万绿营兵就愈发朝着“幽灵军团”的方向转化。那些身为大地主的军官,就把辖下士兵统统变成了自家的仆役、长工和佃农(或者反过来,把自家的仆役、长工和佃农统统登记上军队的花名册)。而另一些家世比较寒碜的军官,若不肯跟着士兵一起逃亡,就只能设法想一些歪招怪招出来了。

例如,上海租界的范围,最初仅仅限制于浦西沿江的一小块地方,后来拓展的浦东市区,其实是上海绿营兵的一处驻地和演练场。但是那位绿营管带在收到了一笔巨款之后,立即就遣散了军队搬进租界当寓公,至于军营设施什么的自然是全都不要了。但奇怪的是,在朝廷的账册上,依然每年都有那么多的人在领饷……当然,也全都被文官们经年累月地拖欠着,迄今未发一文钱。

总体上讲,可怜的康德皇帝目前正养着一支完全不能打仗的禁卫军、近百万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远房亲戚,还有六十万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幽灵军团……并且要为这些废物每年花掉几千万两银子的军费!

※※※

既然国家供养的正规军,差不多已经被折腾得完全成了废物,那么遇到战争的时候,皇帝陛下就只能很荒唐地希望老百姓在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之外,还要自费自愿自觉地主动帮他保卫帝国了。

具体来说,就是兴办“团练”或者说“乡勇”,让那些比较有威望和财力的士绅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组团训练民兵抵抗反贼和外寇。

为了避免这些团练失控,或者沦为反贼的预备队,朝廷通常是把那些退休、请假、病养,甚至死了爹妈在家戴孝的官员发配回乡下,让他们自己召集民众组成民团,边学边干。

而且,团练大臣并不是一个常设职位,只是一个临时性的职务,没有编制、没有级别、没有工资,换而言之也就是“民兵司令”。团练大臣的手下由自己招募,有能力的可以招收成千上万,没能力的几十几百也勉强过得去。等到战事结束,团练大臣凭借功劳受封赏,团练本身也就遣散了。

由于是保卫自己的家乡,兵将利益全部绑在地方上,故乡一旦惨遭兵火蹂躏,大家就要一块儿全完蛋。所以这些团练在本地作战的时候,还是能够发挥出相当不错的战斗力。因此官军在排兵布阵的时候,通常是乡勇在前,绿营次之,八旗再次之……但若是要把团练调出家乡,异地作战,就会变得很麻烦了——原本的军饷是由本地士绅摊派,这出境作战的费用又该由谁承担?

于是,朝廷只好允许团练私设税卡,筹钱练兵作战。最后,大部分的团练都因为资金匮乏而自行解体了。一部分战功卓著的团练被划入绿营兵,转归中央直辖之后,才过几年马上就不行了——这就跟经营公司的道理一样。那些只领工资的打工仔,这工资还要被百般克扣,你要他跟公司共死生,未免就有些太过于滑稽。若是给他分配一些股份,成了小股东,公司的亏损就是他的亏损,那么眼睛马上就红了。

因此,团练乡勇在保卫自己家乡产业的时候,被士绅们不惜血本地拿银子,女人,田产喂饱之后,自然乐于拼命。但若是只拿朝廷的几个军饷,还要被层层克扣,你想让他为国家卖命,未免太过于强人所难。

剩下那些成功发展起来的一部分团练,则根据掌握最高武力的人必须掌握最高权力这一法则,进化为诸侯藩镇,割据疆土称霸一方,除了还挂着朝廷的牌子,其实也跟反贼相差不大。

鉴于这一导致藩镇割据的惨痛教训,如今的朝廷虽然依旧保持着办团练御敌的传统,但却牢牢地限制住了团练的规模和权限,尽可能将其保持在一盘散沙的状况,以免尾大不掉。

可是如此一来,团练就始终只是不能脱产也不能远距离调动的地方民兵,而且装备粗陋,编制松散,往往连土炮都没有一尊,只是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在战斗。用来镇压那些活不下去起来造反的泥腿子尚可,若是对上装备了先进军械的正规军,就根本不是对手了。

而于此期间,各地藩镇却都在竭力加强军备、训练精兵,进一步拉大了朝廷与它们之间的战力差距。

为了应对这种强枝弱干的不利局面,朝廷在前几年又开始兴办新军,建立洋枪队,设徐州、温州、扬州、苏州诸镇,企图恢复自己的军力优势。虽然军费被贪污得非常厉害,并且在洋行买办们的忽悠和贿赂,以及采购官员的大吃回扣之下,往往用最贵的价钱买了最差的西洋军械,但好歹还是把队伍给拉起来了。

可谁想到,当时懂得一些西洋技术的人,大多和革命党有些联系。结果朝廷很悲催地发现,在革命党的渗透之下,战斗力强悍的新军很快就成了反贼的预备营,接二连三地爆发了兵变。于是只好趁着还没酿成大祸之前,再把这些新军先后裁撤遣散。只留下少数比较可靠的部队,直接全体抬籍入旗,划入禁军洋枪队,放在京畿就近监管,控制使用……白白花了一大笔冤枉钱不说,军队的升级计划也基本失败了。

不过,也正是全靠这一自废武功的做法,朝廷才没有自掘坟墓——那些不着调的革命党领袖们,全都不乐意自己辛辛苦苦地花大钱拉队伍,而是更喜欢搞虚拟经营,直接把朝廷的军队忽悠起来造反,用敌人的武力来打击敌人……可眼下朝廷的军队大多连泥腿子都打不过,策反过来又能顶什么用呢?

所以,根据阉党魁首雅易安的介绍总结,康德皇帝基本上就是相当于在用自毁国防的笨办法,来消除地方挑战中央的威胁性,至于外患则由藩镇顶在前边,整个政策看起来还有些效果,但问题是……

“……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啊?!”

对于如此荒谬的国防政策,菲里·泰勒上将只得如此摇头叹息。

不过,尽管对敌人的军备荒废感到极为的惊诧与兴奋,可他的头脑中也非常清楚,虽然敌人看起来只是一头庞大的纸老虎,但自己这边同样也不比纸老虎强到哪里去……

第五十四章 纸老虎VS纸老虎(下)

大金王朝这只腐朽不堪的纸老虎,之所以在外忧内患的冲击之下,还能抱残守缺地苟延残喘到今日,主要是因为当前企图推翻其统治的主要敌人,同样也都是纸老虎而已。

最北方的图坎汗国,虽然过去曾经攻破长城防线,夺取帝国旧都燕京,驱使十万铁骑踏足长江北岸,把帝国江山搅得支离破碎,乃是翔龙帝国的最大敌人。但如今当政的帖木儿可汗,却将主要兵力投入西征,东方留守兵力甚是稀少,被迫大规模收缩防线,基本上就是一只暂时很虚弱的纸老虎,除了确保山西、燕京、河北之地的若干名城重镇不失以外,就再没有更多的余力南下了。

帝国北方的秦、齐、魏三大藩镇,甚至还有余力发动小规模的北伐,收复一些不太重要的失地。

当然,随着图坎汗国大举西征的节节胜利,以及周边邻国的逐个覆灭,尤其是帖木儿可汗亲领一路偏师,成功征服了吐蕃高原,同时从北方和西方,对中原王朝取得了高屋建瓴之势以后,翔龙帝国的军事防御形势必将进一步急剧恶化,暂时的纸老虎也会变成更加凶猛的真老虎……但那毕竟是若干年以后才能显现出效果的事情,至少在西征结束之前的短时间内,帝国的北方边境还是相对比较平静的。

在帝国的边缘地区,一半以上的土地已经脱离了朝廷的辖制,沦为了藩镇割据、军阀混战的斗兽场。但是这些藩镇刚刚兴起不过十余年,力量多半还很微弱,规模也很有限。其中最为强悍的秦国公、魏王和齐国公三藩,各有约摸半省地盘,麾下网罗兵马数万,但却代替朝廷接手了整条北方防线,直接面对着图坎汗国的军事压力,暂时没有余力窥视后方的皇帝宝座。而差不多同样等级的蜀王,则是在起兵叛乱之后暴病身亡,辖下的巴蜀之地分裂成十几块,各路川军忙于内战,暂时还无力挑衅朝廷。

除了上述四个巨无霸之外,其余藩镇大多规模甚小,弱者多半盘踞两县、三县的地盘,强者也不过占据一府数县,主事者以庸庸碌碌之人居多,迄今尚无统一本省之辈,对待朝廷的态度也还算恭顺。

虽然安南河内镇的黑旗军大帅柳宇,近年来发展的势头甚劲,平红河、伐顺化,渐渐有统一安南全省之势,但毕竟地处帝国版图最南端的偏远边陲,难以影响到中原大局。

所以,在最近的这十几年来,真正跟朝廷反复交手的敌人,就只有兴起于台湾的革命党而已……事实上,这帮家伙也是菲里·泰勒上将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本土友军——虽然是一帮没啥大用的纸老虎。

这些热血沸腾,至少把自己打扮得热血沸腾的革命家们,大多久经西方文明熏陶,在如今这个屡次组织武装起义失败,台湾根据地丧失的革命低潮时期,正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咸鱼翻身,从而一举推翻帝制,刷新国体,剿灭鞑虏,建立共和国,以适应中原龙脉尽断的现状,恢复国家昔日的辉煌。

——因此,在得知康德皇帝和鞑靼朝廷对租界方面宣战之后,当前资格最老的革命党领袖,民主同盟党魁首文德嗣,立即就看到了又一次起复的希望,赶紧跟其他那些起义失败、党徒四散的“已失势远距离革命家”一通商议,然后向菲里·泰勒上将恭恭敬敬地递交了一份请愿书。

在这份请愿书内,诸位忧国忧民的“远距离革命家”们慷慨陈词,痛陈了金陵城中那个鞑子朝廷“无耻赖账、擅起边衅、撕毁国际公约、败坏国家形象、纵容邪教祸乱人间,致使友邦惊诧、国将不国”等十几条罪状,并且表示愿意帮助“友邦”的“正义王师”,抵御“鞑虏暴徒”的攻击。

当时正为兵力匮乏、战线漫长而发愁的菲里,便无可无不可地接纳了这帮“带路党”,打发他们到南线的金山卫驻防,好歹算是让他们那个仿佛空中楼阁一般的“革命政权”,有了一个立足的地盘。

然而,这帮眼高手低、一盘散沙的废柴,实际上却总是在不停地闹笑话和帮倒忙——自从在金山卫这个小镇挂起了“东南革命政府”的牌子之后,这帮纸老虎就不断给盟友带来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例如此时此刻,正在淞沪炮台前沿视察租界防务的菲里·泰勒上将,手里就拿着一份革命党刚发来的关于索要军饷军械的信笺,一时间忍不住直着眼睛愣愣地发呆。

原因无他——这上面描写的“五省革命联军”编制,实在是太……惊人了!!!

“……天啊!他们最初不过是四杆抢十个人,盘踞着一座鸟不拉屎的荒岛当野人,就敢大模大样地自称是东海革命军;等到登陆嵊泗列岛之后占了一座渔村,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东南革命政府;如今在金山卫策反了七十多个老弱残兵,就自称是五省革命联军,编制更是吓人——下辖五个军团、七个独立大队,连烧饭的伙夫都自封上校……”

菲里一边仿佛用咏叹调一般的嗓音调侃着,对发生在革命党人们身上的一系列怪事啧啧称奇,一边将信笺递给随同前来巡视的塞尔领事,女红袍法师哈特谢普苏特,“……真不知这些人在打到京城之后又该进化成什么了,自由行星同盟还是银河联邦?或者是全宇宙普世价值民主大联盟?”

“……那倒还不至于,不过这兵比枪多、官比兵多、小老婆又比官还多,倒是基本上一定会有的……”

已经在上海租界待了七八年,对这个国家很多情况都颇为了解的女红袍法师,苦笑着如此答道。

“……唉,也就是说,革命军和政府军的战斗力加起来还没有五……算了,还是一切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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