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 第620节

夜色渐浓,寒风凛冽,鸟雀无声,天守阁内除了北风的呼啸,就只有轻微的呓语和鼾声传出。

但在这座天守阁之外,原本一路护卫御驾的一百多名士兵,却已经悄悄收拾好了行李,整装待发。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边,全副披挂的绯月宗一郎,最后检阅了一遍这支他一手拉起来的奇兵队。

凡是堆放在天守阁外面的财物,不管原来是属于奇兵队将士的东西,还是那些逃难公卿甚至皇家的积蓄,都已经被士兵们悄悄瓜分。而剩下的一点儿粮食,也全都塞进了众人各自的背囊。队伍里仅有的几匹马,被小心地勒上了嚼子,马蹄还裹了稻草,以避免发出声响,让天守阁内的人惊觉。

如果是在那些真正无边无际的大沙漠里,随便走夜路是非常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走散或迷路。

但这片超迷你的鸟取沙漠,却是非常地富有岛国特色……怎么说呢?整片沙漠呈细条形,沿着海岸东西向分布,一边是险峻的山崖,一边是广阔的大海,虽然有三十多里长,但最宽的地方也才三四里,窄的地方更是连一里都不到,站在任何一座沙丘上都能望见海岸——说白了也就是一片特别宽广的沙滩罢了。

因此,打算渡海去高丽碰运气的绯月宗一郎,只要带人直接走到海边,然后沿着海岸线前进,一直赶到那座荒废渔村搜集船只就是了。只要没把东西方向搞反,就绝对不会有迷路的危险。

至于那些已经预备要散伙隐居的家伙……就算在这片微型沙漠里迷路了又怎样?只要尽量远离这座下酷城,不要等到明天再给逮回来就行了——而且看着那班公卿们个个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连走远路都够呛的扑街衰样,就算是被不慎瞧见了,估计也没本事把这些腿脚强健的逃兵们给抓回来。

而同样是出于对身边这些弱不禁风的公卿们的轻视,有人甚至还想做得更进一步。

“……绯月大人,外边这些挑担和板车上的金银绸缎虽然不少,但那些最值钱最珍贵的玩意儿,比如名贵香料和珠宝之类,可都是被天皇陛下还有公卿们在天守阁里随身藏着啊!”

一位小头目有些不甘心地回头望了望夜幕掩映下的天守阁,悄悄凑到绯月宗一郎的耳畔,低声建议道,“……眼下既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局面,那么就没有任何事情比尽量搂钱更重要的了。不管是弟兄们在散伙之后各自找地方安家立业,还是您带队渡海投奔之后,在高丽那边的衙门里上下打点,谋求贵人接见与提拔,都是非常费钱的。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再冒一次险,杀进去把他们这些肥羊统统都给抢了?”

这个愚蠢而又贪婪的念头,当即就让绯月宗一郎攥紧了拳头,重重地往他脑门上砸了一下——由于担心弄出声响惊动旁人,所以没劈耳光——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低声地咆哮道。

“……傻瓜!你居然想直接打劫天皇?哼,不错,那些公卿固然体弱,天皇身边也没剩几个宫廷卫士,看似不难对付。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式神或者守护灵之类的东西傍身?你难道有招数破解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喘了口气,“……而且,那几个黄泉神社的黑巫女,如今也还在城中尚未离开。这些侍奉黄泉之神月读命殿下的黑衣巫女,差不多个个都是心狠手辣嗜血暴虐之辈,最擅长把人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道你想要背上一堆恶毒诅咒,浑身长疮流脓,从头一直烂到脚吗?”

“……这个……呃……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让绯月大人您见笑了……”

这个小头目虽然贪婪无耻,但倒还没有丧失理智,听了绯月宗一郎的这一番分析,当即便恍然醒悟,明白了自己这番异想天开是何等的荒唐,赶忙呐呐地就要退下。

可是,绯月宗一郎却一把将他拉住,接着又抬头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几个军官凑到他身边来。

借着摇曳闪烁、明暗不定的火光,绯月宗一郎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老面孔,久久地沉默不语,似乎是要这些心腹部下和老朋友的容貌都牢牢记在心底……

如此气氛凝重地默然对视了良久,绯月宗一郎这才叹了口气,缓缓地开了口。

“……这一年以来,你们几个跟着我冲锋陷阵,流过血,负过伤,吃过苦,也享过福,好歹也算是在这世上轰轰烈烈地走了一遭,不愧为男儿本色。只可惜时运不济,最后还是没能带领你们闯出一条光明大道……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眼下分别在即,还请大家多多保重身体,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整了整袍服,弯腰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向这些即将离散的旧部们行礼告别。

“……也请绯月首领保重身体,后会有期!”

听到这番说辞,诸位军官也都是一个个虎目含泪,纷纷鞠躬答礼,向着这位带领他们揭竿起兵,走出了平凡的穷乡僻壤,奇迹般地创下过举国震动的赫赫威名,甚至一路踏上了人生功业的辉煌顶点,然而随即却又转眼间美梦破灭,功业成空,被迫流离他乡的年轻领袖,献上了各自的最后一次致敬。

——而这也意味着,在今年的倒幕战争之中,曾经屡次以少胜多,独力大破百倍于己的幕府军,纵横关西诸国无敌手的当世第一传奇强兵,长州藩奇兵队,就此宣告烟消云散了!

随着这番最后告别的结束,一百多名将士纷纷背起了行李,驱赶着马匹,就此分道扬镳。根据预定去向的差异,他们自发地分成了几拨,朝着不同方向离去,很快就渐行渐远,慢慢地没了踪影。

荒凉冷冽的下酷城外,只剩下那几堆“荜拨”作响的篝火,还在空旷无人的沙地上继续燃烧……

※※※

又过了一会儿,位于下酷城旁边的某座沙丘上,终于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即就有一个身穿黑色夜行服的忍者从沙土中钻出来,抬头辨识了一番方位,又低头辨认了一会儿足迹,便朝着海边追踪而去。

接着,又有另一个黑衣忍者从沙土中钻出,四下里张望一番,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拔足而去。

再接下来,仿佛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一个又一个紧身打扮的黑衣忍者,从这座体积并不算太大的沙丘中先后钻出来,然后也没怎么交谈商量,就很有默契地分工合作,或是继续追踪查探各路奇兵队残部的去向,或是急速离开这片目标所在之地,赶回后方向雇主报告最新讯息。

结果,当最后一名忍者从沙土里钻出来之后回头一看,便发现这座可怜的沙丘已是满目疮痍,宛如耗子窝一般,大坑套着小坑,小坑连着大坑,坑坑相连到天边……无奈之下,这位老年忍者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抽出一把折叠式铲子,一点一点地填埋起了这些沙坑,同时忍不住唠唠叨叨地抱怨起来:

“……这帮粗心的臭小子臭丫头……跟他们交待过多少遍了,我们干忍者这个行当的人,最最要紧的就是隐秘性啊!寻找目标和执行任务的时候自然不必说,就是事后也都要记得把首尾给收拾干净喽,免得给人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以至于惹祸上身……唉,训练的时候明明都表现得很好,怎么这会儿却是一个个全都只管挖坑不管填坑?搞到最后居然还要我这个老头儿给他们擦屁股……”

“……没错,居然把人家眼皮底下的一座沙丘挖成这副模样,却不知道要填上,就是白痴都能看出有问题了!唉,现在这些‘庭庭’的后辈们啊,实在是堕了你们真庭忍者的名头呐!”

突然之间,伴随着这嘲讽的话语,一个中年男人毫无征兆地在老忍者的身后,微笑着问候道,“……还有,就是祝你新年快乐哟!连除夕夜都要加班的真庭蜗牛先生!”

粗看上去,这位中年男子似乎显得挺普通——膀大腰圆,络腮胡子,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满身纠结的疙瘩肉……然而如今明明是积雪未化的除夕之夜,他却仿佛毫不在意呼啸的凛风一般,大模大样地光着膀子,下身也只穿了一条单裤,还打着赤脚……这副尊容可真是够耐冻的,莫非是在秀肌肉吗?

尽管这位中年肌肉男出现得相当突然,但正忙着给小辈填坑的老忍者真庭蜗牛,却毫无惊讶之色。

“……鑢十六夜?嘿,天底下会管咱们叫‘庭庭’这个绰号的,似乎也只有你这个虚刀流传人了。”

真庭蜗牛继续低头用折叠铲填埋着沙坑,头也不回地随口应道,“……怎么?莫非你鑢十六夜也受了那位三井家大小姐的雇佣,前来刺探仁孝天皇陛下的御驾虚实?我还以为在江户毁灭,天下大乱之后,你这个总是招不到弟子的扑街武术家,会选择隐居故乡不承岛,就此不问世事呢!”

“……没办法,这世上没有桃花源啊。今年天下大旱,不承岛上仅有的一处泉眼干涸了,田里没了收成,在下就算想要隐居也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出来想办法找饭吃了……”

鑢十六夜耸了耸肩膀,脸色很平淡地回答道,“……先别说我的事了,就说你们真庭忍者里吧,看这沙坑的数量,似乎出动了不少人啊!我记得你们原本似乎都喜欢单独行动的啊!”

“……没错,跟你实话实说吧,咱们村子里剩下的十九口人,如今已是全都在这地方了。”

真庭蜗牛放下铲子,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喘息着回答道,“……关键倒不是贪图这点佣金,更不是粮食什么的。自从有了一百年前饿死人的教训,我们真庭忍军平常就在村子里储备大量粮食,正好年初在长州藩接过一笔活儿,手头钱款也还够用……咳咳,而是因为大阪财阀向我们保证,若是肯替他们侦察仁孝天皇御驾的下落,那么我等日后万一染上了瘟疫,可以得到西洋牧师的优先治疗……

咳咳,这样的条件一开出来,收到消息的奇人异士可真是趋之若鹜啊!要知道,今年秋天的一场鼠疫再加一场天花,我们村子就从一百多口人减员到了这么点儿!就连我这个首领也落下了病根,虽然勉强挺了过来,但身体却差了好多,稍微动一动就喘气流虚汗,再这样下去就只能退隐了……”

“……我们鑢家的男人倒是一直身体挺好,从来都没病没灾,不用西洋神术来治疗……”

鑢十六夜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听你的说法,还有其他很多熟人也接受了这个任务?”

“……没错,除了我们真庭忍军之外,就连木叶忍者里那帮只会做拉面的废物也都争着来了。此外还有天道家和早乙女家,以及从江户流亡过来的试卫馆剑客,甚至还有稻荷神社的祭祀和巫女……只不过他们的运气都不如你我这么好,到现在都还没发现鸟取沙漠的天皇御驾,更不知道奇兵队已经散伙了……”

真庭蜗牛掰着指头报出一串人名,然后抬头望着鑢十六夜,“……咳咳,话说回来,就连阁下这位号称‘空手平天下,无刀胜有刀!人剑合一,举世无敌’的虚刀流孤高传人,如今不是也成了大阪财阀的爪牙吗?唉,看起来似乎正应了那个什么财神教信徒最常说的口头禅——穷人用刀剑杀人,富翁用金币杀人啊!”

“……呵呵,你这话若是说给钱形平次(江户著名侦探,喜欢投掷铜钱击倒逃犯)听的话,想必他一定会很赞同的。不过我倒是非常怀疑,就凭他的那点儿臂力,是否抛得动金小判……”

鑢十六夜有些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随口将话题岔开。然后,他又转身望向黑夜中影影绰绰的下酷城,眯眼迎着冷风伫立了半响,这才继续对真庭蜗牛说道。

“……嘿嘿,因幡国的鸟取沙漠,还有这沙漠中的下酷城,然后是你们真庭忍军和我这个虚刀流第十六代传人……怎么感觉跟百年前那位老祖宗的征刀传说挺相似的?”

“……没错,确实是挺相似的。可惜在这如今的下酷城中,却没有一个宇练银阁或宇练金阁可以供你砍掉成名,更没有一把名刀供你收缴上去请功……”

真庭蜗牛半蹲着坐在沙地上,有些无聊地答道,只是随即便突然间眼珠一转。

“……等等,虽然如今的下酷城中没有宇练银阁和他的斩刀。但这城里倒是还有一个天皇和一把草薙剑啊,而且护送御驾的士兵都已经逃光了……嗯,我说鑢十六夜啊,你有没有兴趣效法先人事迹,单身冲进这下酷城闯上一遭,用虚刀流的招数斩了天皇,再夺了草薙剑……嗯,如此一来,你的名声定然会瞬间轰动天下,乃至载入史册,万古流芳——古往今来第一个讨取天皇首级的武术家啊!你的虚刀流也绝对不愁招不着徒弟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呃……你这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吧!就算这位天皇陛下再怎么落魄,也毕竟是受到诸神庇佑的天子,而那把草薙剑也是三件神器之一,并非凡人可以窃取的东西……若是我当真闯进城里去大砍大杀的话,先不提究竟能不能成功讨取,就算是真的成功了,那么天照大御神的神谴恐怕也就要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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