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 第392节

对于任何既得利益者来说,如何保住自己的现有利益,总是比怎样开拓进取要来得更加重要。

然而,偏偏如今却是幕府山河日下、世道将乱未乱的一个微妙年代——人们虽然已经隐约预感到了新一轮乱世的逐渐逼近,却又都还没有做好如何迎接乱世到来的准备。

近年来,随着江户幕府的实权被大阪商人全面篡夺,并且大力依靠西洋驻军为臂助,各地的诸侯武士都是愤慨不已。在中西部地区的诸多藩国,都有大批的倒幕志士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帜彼此串联活动,并且时不时地发动几回号称“天诛”的恐怖袭击事件……而在远离幕府中枢的长州藩,这些倒幕派更是闹得尤其厉害,就连一些家老、侍大将之类的上层人物,都已经半公开地牵扯其中。

作为幕府派驻到西国地区的钉子,毛利新一自然是要对倒幕派进行镇压的。但出于自己的权位尚未稳固,以及有必要维护领地内安定团结的考虑,他对于涉嫌人员一般只是以警告和教育为主,顶多也就是禁闭或流放,基本上没怎么下狠手。

可毛利新一万万没有想到,长州藩的这些所谓倒幕志士,竟然会把事情做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今年一月,依靠藩里某些家老的暗中资助,若干名胆大包天的倒幕志士,居然悄悄勾结收买了大批海贼盗匪,只用几天时间就拉起了一支叛乱队伍,随即悍然扯旗造反。

并且,在发动军事政变的过程之中,倒幕派也实在是嚣张至极——他们先是派遣精锐小分队连夜突袭,结果因为投入兵力太少全军覆没。而在偷袭失败之后,在近万长州正规军的袖手旁观之下,倒幕派竟大摇大摆地公然围攻藩主居住的荻城,又利用部分内应倒戈的机会迅速破城而入。

兵败城破的混乱之中,毛利新一身边仅有的少量侍卫,不是尽忠战死就是叛变逃亡,全靠荻城耐色瑞尔领事馆驻扎的一小队卫兵拼命掩护,他才能带着妻子儿女突围而出,逃奔江户城找幕府去哭诉求援……可那位领事先生及其夫人,以及十几名外国商人和低级外交官,却因此而落难被杀了。

此外,在荻城陷落之后,几个名义上是头领的倒幕志士,实际上却完全无力约束麾下这些强人的行动,结果竟任凭他们把全城都给彻底血洗了一遍,末了还放上一把大火,毁尸灭迹——而近年来人丁稀薄的毛利一族,偏偏全都聚居于荻城内……于是,在西国代代传承达五百多年的武士名门毛利家,除了毛利新一这个入赘的女婿以外,就此已经宣告彻底断绝了。

更可叹的是,对于运气早已告罄的毛利新一来说,他的人生悲剧还远远没有结束——虽然在混战之中成功逃出了叛军的包围圈,但他的妻子兰姬在途中却不慎落水染了风寒,刚逃到江户城就一病不起,没几天便因此而去世。接着,他的一对小儿女也因为悲伤过度,整日啼哭不止,终于心力交悴而染上恶疾,很快就到另一个世界去和母亲做伴了。

国破家亡,丧妻失子……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此。偏偏这位不幸的毛利新一先生,却在短短的几十天里将它们统统都亲身体会了一遍,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而唯一让他勉强硬撑着不肯倒下的理由,就只剩下矢志复仇的熊熊怒火了。

然而,命运却再一次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

长州藩武士公然起兵造反,焚烧首府,把主君全家赶尽杀绝……这样匪夷所思的“暴行”横空飞出,霎时间震动了整个岛国,引得举国各界一片舆论哗然。各地的藩国诸侯,不管是倾向于倒幕还是佐幕,对此都是深恶痛绝,齐声讨伐。就连最为乐见其成的京都朝廷,都不得不发出诏书,对凶手严词申斥。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这么明目张胆的篡逆行为,居然能够得到社会上的普遍认可。那么又有谁能晓得,下一次自己的家臣是否也会有样学样,给自己同样来上一出灭门惨案?

所以在有关长州藩叛乱的处理问题上,江户幕府和早已离心离德的各方藩侯之间,非常难得地迅速达成了一致——此等逆贼罪大恶极,务必联合发兵讨灭!

而长州藩叛党这边,在发现事态局面已经不受控制之后,似乎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先是在自己人之间爆发了一次惨烈内讧,总算是统一了思想(不肯统一的都给肃清了),公开宣布要杀进江户,打倒幕府;接着是推举出长州藩的世袭家老,名望甚高的守随信吉担任“临时执政”,建立起一个不知所谓的“军政府”,算是勉强有了一个领导核心;然后又出兵大肆劫掠四周的几个小藩,还越境攻打了幕府直辖的生野银山,以筹集军费储备;最后则是张榜招募四方破落浪人、山贼海盗和倒幕志士(其实这三者往往就是一回事)入伍参战,以补充兵员不足……整个儿一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玩命姿态。

既然两边都是摆出了如此的针锋相对架势,那么一场战争自然是理所当然地爆发了——四月初,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银次正式发表《征长令》,宣布征调中西部三十二个藩的兵力,组建十五万联军征伐长州叛党,誓要将其一举踏平。而前藩主毛利新一这个宣示战争正义性的最佳活招牌,则被安排与幕府方面独自组建的七千先遣队一起开拔出发,走海路前往中部地区纪伊国的熊野滩,和已经先期出发的幕府舰队会合待命。

按照幕府方面制订的作战计划,此次讨伐的“吉祥物”,或者说最高统帅,“白痴殿下”德川家鸣将军,预定会和幕府军预备队一起,坐镇大坂城“督战”。同时,幕府的首席老中三井银次自封为前线总指挥,于广岛设立大本营。总数多达十余万的诸藩联军被分作四路,从小仓、艺州、大岛、石州四个关口,对长州藩叛党同时发动全面攻击。

而毛利新一所在的这一路幕府新军,则被秘密安排去实践“蛙跳战术”——当四路大军一齐发动,长州藩叛军主力在边境应接不暇的时候,这支“精锐部队”将会在幕府舰队的掩护下,走海路运动到长州藩的首府荻城登陆,打起正统藩主毛利新一的旗号,在敌境腹地中心开花,一举捣毁叛军的抵抗意志和作战能力……不得不说,多年未曾经历过大规模战事的江户幕府,根本就是将此次征伐长州之战,当成了新武器、新军制和新战术的试验场,顺便还很偏心地将首功专门留给了自己人。

从纸面上看,这样的战略战术似乎万无一失,即使有什么意外出现,后方也应该有充足的预备兵力可以填补上去……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坏主意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在人们发现它们是坏主意之前,它们看起来都似乎是好主意。而江户幕府制订的这个征长方案,也同样不过如此。

就这样,活招牌阁下毛利新一先生,便奉命带着寥寥几个侍从登上了远洋商船“福山丸”,跟随七千先遣队乘坐运输船一路颠簸着赶到了熊野滩,好不容易总算和由十一艘三桅巡洋舰组成的幕府舰队会合下锚,又与锚地所在的和歌山藩取得了联络。但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安排所有人上岸休整,就从不知哪个旮旯里杀出来一大票敌舰队,趁着幽深的夜色,对停泊在熊野滩锚地中的幕府舰队突然发动了猛攻!

虽然这些敌舰看上去全都悬挂着长州藩的徽章,但毛利新一可以肯定它们绝对是冒名顶替的假货——虽说在大部分时间都无权无势,但他好歹也是做了几年藩主的人,对于长州藩到底有多少家当一清二楚:整个藩国总共也就三艘小军舰,其中两艘比较老旧的还因为经费长期匮乏,而被改成了货船在跑运输。

更何况,长州藩毕竟只是三十万石的弹丸之地,又没有什么金山银山,就算是那些叛贼不顾一切代价地砸锅卖铁,也绝对供养不起这二十多艘三桅巡洋舰啊!

无论如何,这二十多艘貌似伪装的长州藩军舰,就这样迅速插进幕府舰队的行列之中,展开了激烈的炮战。而幕府舰队这边首先是促不及防,很多水手都还滞留在岸上建造宿营地,然后又被大批四处乱窜的运输船所拖累,指挥系统一时无法顺利运转,而最要命的问题则是实力对比相当悬殊——双方战舰的体型和火力基本相仿,但幕府舰队的数量却大约只有对手的一半!

此外,熊野滩锚地虽然隶属于效忠幕府的和歌山藩,但是并没有修筑任何的岸炮和海防工事,幕府舰队根本无法指望岸防火力的支援……而且他们本来也不曾认为会有这个必要。

必须承认,尽管战局如此的恶劣,但幕府舰队仓促组织的抵抗依旧十分顽强。激烈的炮战从深夜打到清晨,又从清晨打到了正午。海面上到处是燃烧着的船只,弥漫的浓烟掩盖了大部分军舰,只有它们高耸的桅杆仍在炮火中时隐时现。即使是岸上的和歌山藩,也于清晨紧急派遣一支部队赶来,从滩头架起野战火炮进行轰击,但终究还是于事无补。

最后,在熊熊燃烧的冲天烈焰之中,锚地里的十一艘幕府军舰相继爆炸沉没,而新抵达的运输船队也没有几艘能够逃出,甚至就连已经登陆上岸休整的那部分军队,都被敌人用炮火覆盖了一遍……于是,这支预备在关键时刻投入平叛战场的杀手锏,上万名号称最为精锐的幕府海陆军战士,此刻却连长州藩的边境都还没有摸到,便在一次莫名其妙的偷袭之中,满头雾水地于熊野滩锚地先后葬身鱼腹。

而那支前来偷袭的神秘敌方舰队,在海战中取得了全面胜利之后,也没怎么顾得上打扫战场,只是救回了自己的人之后,便匆匆扬帆起航,从来路撤退了。

原本在“福山丸”沉没之前,毛利新一就已经搭乘上了救生艇,但一阵爆炸的气浪偏偏又将小艇掀翻,让他和另外几名伤兵不幸被困于海中沙洲。并且在海水中浸泡了一天多的时间之后,他们非但没有等到对面和歌山藩派遣的救援船,反倒是迎来了成群结队的海怪和鲨鱼!

凭借自幼苦练的出众刀法,以及随身携带的一把手枪和几枚手榴弹,毛利新一勉强打退了几次海怪的袭击,但同样也给自己留下了累累伤痕,而早已透支的体力,更是衰微到了即将枯竭的地步。

随即最后一丝精力的迅速消逝,视野内的景物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被海水溅到的伤口,也又一次传来了隐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悲哀地呻吟起来……难道我堂堂名门之后,一藩之主,竟然要像一条卑微的落水狗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此处荒滩上,连尸体也会被鲨鱼和海怪分餐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我的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而我的血海深仇也还没有报呐!

如果就这样死去,我就是被超度成佛也咽不下这口怨气!

伴随着纷乱的思绪,毛利新一颓然丢开刀子,疲惫无力地眯缝起双眼,有些绝望地哀叹道。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天上传来一阵凄厉呼啸的破空声,以及一连串摄人心魄的可怕咆哮——此刻,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头外观有点畸形的西洋巨龙,在这片满是碎木浮尸的海面上嘶吼着来回盘旋。那些骑着鲨鱼的人形海怪,很快就被吓得失魂落魄,没多久便哀鸣着四处逃散。

然后,一艘庞大程度远远超过毛利新一的想象力极限的巍峨巨舰,逐渐出现在了远方的海平面上,几面醒目的蓝底六芒星旗,正悬挂在它的桅杆和舰首,被海风刮得猎猎作响。

“是西洋鬼畜……呃,不对,是耐色瑞尔帝国的船?”

毛利新一顿时愕然地睁大眼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条船真的是好大啊!比横滨军港驻扎的那几艘战列舰还要大上好多倍。似乎也只有这些奇妙的西洋人,才能打造出这么多如此巨大的战舰吧!”

他喃喃地低语着,随即在眼神中猛地闪过一道精光,“……那么,这一次袭击幕府舰队的幕后黑手,又会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天底下绝对没有哪一伙海盗,能够装备得起这么多战舰。而且,当初的那次叛乱,好象也处处透着古怪……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我无论如何都得要把它找出来!”

回忆起妻子在病榻上形销骨立的凄惨遗容,毛利新一不由得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恨恨地发下了誓言。

第九章 衰运当头的黑岛藩

尽管祥瑞号提前派遣了老黑龙福尔摩斯去驱散鲨化鱼人,并且还释放了那个马林提去威胁利诱,但最后救回来的幸存者依旧为数不多,总共还不到二十个人——海战毕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依旧没能逃脱或淹死的士兵,数量真的是很有限,而鲨化鱼人刚才追杀的那些家伙,实际上是和歌山藩临时组织的搜救队,一看见有大批海怪来袭,就放弃任务逃之夭夭了,根本无需救援。

结束了短暂的搜救工作之后,菲里便独自骑着老黑龙福尔摩斯越过海湾,进入陆地,想要找对面的和歌山藩打个招呼,探听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那边的城堡里却是如临大敌,隔着老远便能听见警钟长鸣,老黑龙根本还未曾进入射程,各种枪弹炮火就都没头没脑地砸了过来。无论菲里在天上再怎么用扩音术高喊自己没有敌意,甚至还不顾丢脸地打出了一面小白旗,都没有得到和歌山藩方面的任何回应——那帮家伙似乎已经被惨烈的战斗折腾到精神崩坏,彻底陷入到歇斯底里的疯狂敏感状态之中去了!

无奈之下,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冲突,他只得放弃了找当地人进行沟通的打算,转而返回了自己的战舰,开始对救捞上来的幸存者分别审核询问,试图获知这个国家的最新动态消息。

正当倒霉的长州藩前任藩主毛利新一浑身裹着厚毛毯,哆嗦着蹲坐在祥瑞号的甲板上,一边手捧搪瓷杯子啜饮热茶,一边操着有些结结巴巴的耐色瑞尔语,接受菲里·泰勒司令官的反复盘问之时。思乡心切的黑岛忠夫先生,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在中途抢先下船,带着几个亲信心腹登上小艇,急匆匆赶赴老家而去。

黑岛忠夫的老家黑岛藩,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名叫黑岛的岛屿,由一个姓黑岛的古老武士家族世袭统治……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像是在绕口令,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从某个没有确切记载的时代开始,黑岛家一族就世代定居于此,以至于究竟是用地名决定了姓氏,还是用姓氏确定了地名,眼下也已经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南方岛屿。

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碧蓝的海水,郁郁葱葱的椰子树,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盛开怒放的娇艳花朵……虽然地理位置稍微有些偏北,但依靠附近强劲暖流的影响,这座岛屿依然不可思议地充满了南国风情。在阵阵清爽的海风中,所有景色看来都是如此的鲜明艳丽,洋溢着无限的独特魅力。

然而,黑岛忠夫在登陆之后所看到的场景,却是与秀丽风景极端不协调的一幕——扭曲变形的破碎堤坝,塌方坠落的陡峭山崖,只剩下一堆残墙断壁的町镇废墟,覆盖着厚厚一层白花花盐碱渍痕的荒芜田野,以及……完全从地面上消失了的黑岛家主城,春哥城!

“……我记得从这边的小路过去,应该就是一个延伸进海里的小岬角啊!”

站在某处海风凛冽的矮丘上,望着前方广阔无垠的空旷海面,黑岛忠夫心中万分困惑地嘀咕着,“……而咱们家的城堡就坐落在岬角尽头——可现在却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他所踏足的这个黑岛藩,与多年之前离开的时候相比,根本就是面目全非。

黑岛藩领主一家世代居住的小城堡,眼下已经彻底消失,而供奉祖先春哥菩萨的小神社,则是被完全埋在了崩塌的山崖之下,纵横交错的灌溉水渠几乎都干涸了,枯萎的庄稼被掩埋在杂草丛中,就连聚居着全藩绝大多数人口的城下町(以领主城堡为中心,所设立的集市、聚落),也成了一片荒凉而死寂的废墟……黑岛忠夫印象中的那个家乡,如今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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